太陽一落山,天很快就黑了下來。雖然已經身在明城界內,但卻沒有明都城的溫暖氣候。視線還可見物的時候,已經下起了細密的雪。

    錦瑟王朝很多山上都有廟,供的大多是鳳凰神,也有供養生司神的,就如現在鳳天闕與煒王爺現在處的這個舊廟。

    雖然舊,但卻並不破,沒有僧侶,也沒有香火。

    天災人禍連連發生,百姓們都對掌管風調雨順的生司神諸多報怨,失去了希望,自然不會再拿香火供奉。

    廟門被鳳天闕關緊,窗子打開一扇,以散去濕柴所冒的嗆煙。煒王爺忍不住時咳嗽兩聲,兩隻經過包紮的手卻始終攏在火堆旁取暖。

    鳳天闕看看煒王爺十個斷指上的布條都包得難看臃腫,含著歉意說道:“梓煒,我很笨,不會照顧人!”

    一路不得休憩,煒王爺雖逃出生天,但身體與精力早被消耗殆盡,現在從上到下,都已經虛脹水腫,泛著半透明的暗紫色。他此時左右搖下手殘掌,強撐著“嗬嗬”笑兩聲道:“天闕,你包的很漂亮,努,你看這個,好象小白兔~”

    煒王爺晃下另外一根指頭,也是最腫的一個,他說道:“這個好象小豬!”

    他兩根拇指幾乎隻剩下根部,此時想開玩笑,卻還是含著忍不住的淒涼道:“這兩個象什麽呢?”明明想逗對方開心,卻將自己重新推進悲傷的氛圍中,越是挖著心思要笑,越是忍不住掉淚。

    “天闕,”煒王爺將兩隻殘缺的手掌捂到同樣包紮著布的臉孔上,“其實它們都是斷了的弦,永遠也奏不得曲了…”

    鳳天闕輕握上對方腕間,她不會勸解別人,所以隻好默默的看著他,陪他度過人生中最難熬的時刻。

    廟裏被灌的風雪愈疾,很快,這堆火已經擋不住煒王爺的寒冷,他又饑又凍,哭完後額頭上的熱就沒有再退下。

    “天闕,”他仿佛再走不出絕望,即使逃出地窖,心卻永遠被困在囚籠中了,得不到安寧!他頭靠在鳳天闕肩上,如此撐著身體才不會太吃力,喃喃的話語在嗚咽的北風中,顯得極輕極遠,“天闕,如果我不能活著迴去,你就把我的身體燒成灰,帶給我母親,好麽?”

    “不會的!”

    “天闕,你,我,都知道,我會死的,死在迴明城的路上,不過,能在你這個朋友身旁,安然離開,我還有什麽遺憾的呢!”

    “不會的!”

    “天闕,今天路過,那個村子的時候,你問我,為什麽老百姓,殺豬宰羊的,那樣熱鬧,是不是?”煒王爺一句比一句說得艱難,每講幾個字,他都要艱難的長喘口氣。

    “嗯,你沒告訴我。”

    煒王爺微一笑,言語更輕而緩,“你奇怪,為何,現在時節,他們還,大宰畜牲,滿臉喜慶?我告訴你呃~天闕,今天,是年節,過年了,天闕,你和我,在這個,廟裏,過年了…”

    漫天風雪起,孤廟簷下倚。

    故鄉何其遠,團聚遙無期。

    我幸有知己,偎暖兩相依,

    解我苦思緒,伴我殘破體。

    百姓無糧濟,尚且盡歡喜。

    可憐嬌貴客,淪落碾成泥。

    我思母無計,憂傷更添疾。

    明朝年月夜,誰人來相祭。

    煒王爺的歌聲在無情雪夜中更顯悲涼,鳳天闕知道,他陡然而來的精神,隻是迴光返照的刹那光輝,她將這個男子救了出來,卻給不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煒王爺原本詩卷一樣的人生就這樣毀了,現在的他,眼睛可以看,世間卻隻餘灰色,鼻子能嗅,可惜四處均充斥死亡的腐朽,他的耳朵也在聽,聽前途中每步的解脫召喚。

    “梓煒,你的心願,是什麽?”鳳天闕流下了眼淚,這是她第二次哭泣,之前為蘇雙兒,現在,為一個即將逝去的美好生命。

    “什麽心願,都可以麽,天闕?”煒王爺詢問的話語遇風即碎,低不可聞。

    “是,什麽都可以!”

    男子無力的舉下雙手,穿透累累的傷痕,他多麽想念高山流水的曾經!

    “替我,殺了,江彩楓!”

    “好!”鳳天闕應得沒有絲毫猶豫。

    “我要讓她,不得善終!讓她,象我一樣,受盡苦難,嚐遍天下最難忍的,折磨!”

    “好!”

    “天闕,你要將她,挖眼削鼻,扔到她最愛的男子麵前,你要將她,挫骨揚灰…”

    “好!”

    煒王爺虛幻的營造著仇人的報應,他突然直起身體,定定望著鳳天闕,說道:“還有我的鳳尾琴,被江彩楓拿走了,那裏,有我的…”一語未結,他向後仰去。

    風卷雲湧,雪,依舊下個不停。

    冥夜梓煒,錦瑟王朝君主唯一的弟弟煒王爺,就這樣死去了。他的話沒有說完,他腫成縫的眼睛中,還帶著令人不忍視的憂愁。可是無論悲傷還是痛苦,都與生命一起被帶走了。這種離開,是將不會再迴來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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