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搖在門口輕喚,奇怪的望眼李落陽,若在平時,他們一踏入這院兒,鳳天闕就會啟門讓他們進去了。

    李落陽察覺有異,輕一推門,一股如巨山壓頂的力量刹時突襲二人,李落陽與小搖一邊一個狼狽滾到兩側雪地,而那扇本不結實的屋門,已經碎裂無數,零散地麵各處。

    李落陽一個起身躍進屋內,麻衣素袍的鳳天闕頭綰鬆髻,麵巾蒙麵,背對著門口盤膝靜坐。

    小搖捂著胸口進來,嚷道:“爹爹,出了甚事啊,小搖的小命兒剛才差點兒丟了!”

    李落陽一個眼神示意小搖,二人緩緩圍上鳳天闕。

    鳳天闕帶李落陽迴雪峰已經十二年,但她麵巾上的眉眼沒有絲毫風霜之色,就如同她之前度過的那二百餘年一樣,歲月對於這副身體來講,似有可無!除了偶爾下山尋找內心的火種時候,鳳天闕已經遺忘了自己曾經叫“淚無痕”,選擇忘卻,不一定就是逃避,更多的,是重生!

    此時,鳳天闕雙目微閉,稍一揚手製止了李落陽二人接下來的詢問。

    滿屋皆寒,由於置身山頂,唿嘯的北風鬼哭狼嚎著如利箭凜冽而入,任何常人都無法在這種環境裏停留駐足。鳳天闕渾身散發著與生俱來的冷,在她輕一舉手間,刺骨入髓的寒僵之意更加揮發的淋漓盡致,李落陽與小搖不知不覺間腳底生風,仿似身臥玄冰!

    好半晌,鳳天闕才睜開雙目,她剛起身,一直等待的李落陽與小搖趕緊上前,小搖早收斂了頑皮的笑,大著膽子上前揪下鳳天闕幹淨無染的衣袖,小心翼翼口吻道:“爹爹,你是不是受傷了?”

    “胡說,”李落陽惡語而斥,“世上還有誰是公子對手?!”

    鳳天闕撫下小搖圓圓的腦袋,隻是簡單的一個動作,小搖卻滿臉綻放笑容,象得到偌大獎賞般開心起來。

    “爹爹,”小搖討好語氣說道,“今天我揀到好多銀票哦,李落陽!”小搖佯裝大人口吻命令著,“快把銀票給爹爹!”

    李落陽邊從懷中拿出那撂銀票邊諷刺道:“是呃,你了不起,若不是我先宰了那人,這便宜能讓你這個幼娃揀到!”

    鳳天闕稍舉右手,微豎食指左右一擺,打斷了李落陽的挖苦,也拒收了那些她用不著的財物。不知道為什麽,李落陽一陣窒息,隻覺得公子每一個動作,都讓人舍不得移目,而最近,他也越來越喜歡盯著公子看。李落陽從跟隨鳳天闕起,就沒再讀過其餘的書,他常聽魯城內酒館兒內說書的提到哪個女子風華絕代,哪個姑娘豔驚四座,哪個妃嬪傾國傾城,這些冰詞雪賦到底代表著怎樣的美麗,李落陽不清楚,但李落陽想,倘若那些書段子中的女子見到公子,定都會羞愧鑽入泥裏,因為她們會歎息白為女兒身,根本比不上公子一個淡然的背影。

    隻是,公子太清冷、落寞。

    雲,隨著東邊泛亮,開始迅速集聚,沉重得象馬上要壓下山來,遍地的雪,潔衣廣披銀被,發著灼眼光芒。

    三人緩行出門,鳳天闕冷眸凜掃下四周,示意身後二人止步。選擇了稍空曠的寬敞處,鳳天闕猛地揮舞寬袖,拳腳疊巒交縱,如行雲流水般演練起了招數,她的衣衫隨著動作起伏翩然似蝶,指腕柔剛相迭下,仿佛有把無形的劍於她手中穿梭起舞,盡管每套動作略顯飄浮花哨,但招招式式卻直接取人性命的毒辣。地麵的浮雪被鳳天闕真氣帶動,時而如銀虹,時而如白練於她周圍貫穿,與她鬆鶴之姿的清冷身形相稱,更顯得出塵脫俗,優美至極。

    李落陽與小搖目不轉睛仔細看著,直到鳳天闕身體在蒼穹半空如花瓣旋轉,輕盈盈以單隻腳尖飄然點地。

    “爹爹,真好看!”小搖拍著兩隻小手歡娛叫道,卻惹來李落陽一瞪,後者沉聲道:“這套功夫,眼生得緊!”

    鳳天闕輕一頜首,向李落陽表示讚同。

    “如果此人功夫真如公子剛才演練的那般精進,確是世所罕見的高手,” 李落陽捏著下巴,邊思索邊道,“單看提氣運力,與咱們自家的修真之數如出一轍,若從路數來看,這份出塵奪姿的飄逸之風,與飛雪堡又有七分相似,不過飛雪堡行事從不越過蠍子林,更別提這雪山之顛了!”

    小搖不解插嘴問道:“李落陽,你與爹爹打什麽啞迷?”

    李落陽沉下臉,不盡悚粟意味道:“公子與外人交手,傷了元氣,剛才是給咱們演示那人的武功,小搖,你要將這些功夫記住,以後遇到身懷此類功夫的人,心裏也好有個數!”

    小搖揮著拳頭,氣憤道:“爹爹,我開始還當說笑,原來真有人敢與你過招,哼,我看這人也沒啥,不過花拳繡腿,樣子好看而已,小搖日後看到此人,定與他比個高低!為爹爹爭氣!”

    鳳天闕依舊緘默,這些年,不是她故意裝啞不言語,而是她發現自己真的不再習慣開口講話,李落陽從來不要求她照顧些什麽,小搖從她救迴來那刻,就一直由李落陽照顧,所以用言語交談這種方式,對鳳天闕來說,已經成了被風摧殘過的紙灰,剛剛湧上開口的衝動就沒了痕跡。此刻聽了小搖忿忿然之辭,她右手食指淩空勾勒,轉眼,雪地上映出幾個字。

    此女用毒!

    “是個娘們兒?用毒?!”李落陽極其訝異一唿,小搖也擺出莫名神情,李落陽這些年在江湖上算見過些許世麵了,鳳天闕向其麵容上淡淡掃過一眼,知道李落陽未能參透對方來路!她轉身向屋內而迴。說實話,那女子功夫雖然輕巧,卻是沒甚內力,不過在鳳天闕沒防備下揚灑巨毒之粉,才使她氣息有岔,險些吃虧,而今看來,繼續修煉武功並不是半點無有意義。

    天終於明了,但雪,也開始撲天蓋地。風打著旋兒嘶嚎唿嘯,很快,臨門窗的地麵都積上了雪,而光床板上的小搖正酣然入睡,他身上搭的,是李落陽早前在魯城買迴的寬大棉袍。鳳天闕與李落陽的內功均深厚,不需要這些保暖的外物,小搖畢竟年幼,所以屋內一切吃食用給,大部分都是給這孩子準備的。

    鳳天闕與李落陽對桌而坐,很多時候,這個陋屋中總是安靜與沉默居多。小搖夢中啜泣兩聲,鳳天闕眸中對外界一切的疏離與淡漠,此時稍有變化,隻是那層憐惜剛剛浮上,又被木然的冰霜之色掩蓋。這一切看在李落陽眼中,他掌心環繞一個盛滿雪的茶碗,內力驅使下,雪很快被加熱融化,碗麵熱氣騰騰中,李落陽失神而想,鳳公子,何時才能如這碗冰雪,被他捂熱?!迷亂之思很快讓他心裏一陣火燒火燎,直到雙頰赤燙,李落陽才覺得不對勁,不得不靠親人昔日被執刑的記憶才能壓下,目光森森,他輕聲問道,“公子,那個女子,您是怎樣碰上的?”

    鳳天闕微微抬眸,青黛遠山,她眉心一抹絕世的淒豔如記猛鍾砸向李落陽,致使那顆才靜下的心再次狠狠抽搐而疼,李落陽裝作起身,臨窗背對鳳天闕而立繼續問道:“莫非~公子瞞著落陽下山了?”

    鳳天闕走到李落陽身旁,輕點一下他手腕,然後出了木屋。

    李落陽緊緊相跟,鳳天闕幾步梯雲縱,向遠處另一山頭飛越而去,她如腳踏雲朵的仙人逍遙而行,李落陽輕功不弱,但比起鳳天闕的隨意輕鬆,卻明顯相差太遠了。他腳下逐雲趕日,咬著牙不使自己鬆懈掉步,終於,鳳天闕在前方停住,李落陽提氣躍身上前,鳳天闕目光淺淺讚許點了下頭。

    李落陽麵上未有什麽,心裏卻受了莫大鼓舞的激動,這些年,他最開心的事就是公子對他武功精進的褒獎,哪怕如眼前這樣一個淡淡的示意,李落陽也無比珍惜的將它們深藏心底,銘記鐫刻。

    鳳天闕所站的前方,是一處斷崖,若大著膽子往下瞧,壁立千仞,視線阻擋在遙不可知的黑暗裏,李落陽正奇怪為何來此,鳳天闕卻一攜他的腰際,二人投石般向崖下疾去。

    “公子~!”李落陽有些負荷不了急速的墜落,心高高提著正難受間,鳳天闕真氣扶送,二人落腳於一處突兀陡峭的怪石上。

    一朵碗大的純白色花朵正怒放著,它周圍被蜘蛛網般的白絲籠罩,象被縛在了一個繭中。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雪蓮?!”李落陽興奮難抑,看到鳳天闕點頭後,他本來難聽嘶啞的嗓音有著輕微顫抖,再次道,“是雪蓮,竟是雪蓮~”。

    人們都說在至寒至險處盛開著雪蓮花,從長成、花開到蒂落,需要三十年,傳說歸傳說,真正眼見此花之人,寥寥無幾。雪蓮是修習武功之人進補的良藥,不但能治愈奇疾舊傷,還能增加內功修為,實在是江湖之人夢寐以求的奇芭!

    鳳天闕見李落陽如此興奮,輕握過他的手,在他手心緩緩逐字寫道:雪蓮送你!以後習武,切忌勿貪!

    李落陽一怔,他沒想到,他修習內功因急於求成而強走真氣,以致氣血混亂差點走火入魔的事,鳳天闕其實早就知曉,原來,雪蓮竟是公子要送給自己的。

    李落陽看著雪蓮外那層包裹成繭的白絲,喃聲道:“公子,這是暗器‘情絲’?它一向不離你左右,如今您卻用它來為我護住雪蓮,這麽說,與那女子爭鬥就是因為這朵雪蓮花?”

    鳳天闕點下頭,緊接一提李落陽,二人迴到崖頂,她這才在雪地上抒寫幾字解釋道:“雪蓮蒂落,還須一月!”

    “公子!”李落陽雙膝跪拜,鳳天闕待扶時,他卻言語悲淒道,“公子,李落陽何德何能,蒙公子一再相救,這份恩情,落陽隻怕割肉剔骨都難以相報!”

    鳳天闕將李落陽攙起,此時風雪皆停,盡管山頂四處亂石怪布,但在銀雪素裝的包裹下,倒也別致好看!她目光延伸到遠處的虛空,是一如既往的止水清淡。四周靜寂,鳳天闕不知道,她於蒼穹下靜謐的肅立,落在李落陽的眼底,是怎樣的一種至絕塵世的聖潔。

    很多時候,刹那的驚豔足以悲徹一生!

    李落陽恨不能穿透對方那雙冷若冰霜的澄澈雙眸,去洞悉那顆冰玉般的心裏,究竟掩藏著怎樣的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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