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蠍子林外的變故,淚無痕竟開始想念雪峰上的日子,那裏雖然孤苦,卻沒有任何的是非發生,在落寞與不安間,淚無痕還是傾向於落寞,畢竟,她已經習慣了無依無靠的孤單。

    接下來的路,淚無痕一直在迴雪山與繼續南行間徘徊猶豫,是去尋找內心的火種完成長老們交待的使命,還是先行到這兒,等有了更好的心理準備,能接受這個錦瑟王朝時再下雪山,反正結界被解,以她現在的功夫修為,上山下山已是易如反掌。

    邊傍偟邊行走,到了一處城池,看著城門上頭“向陽郡”三個大字後,淚無痕終於決定迴去,迴雪峰!

    因為,向陽郡的城門外竟然聚集了那麽多的百姓。

    淚無痕已經掉頭而走,卻被身後一聲聲百姓的驚唿聲和恐懼叫喊帶動迴了頭,她看到的是一副慘絕人寰的景象。百姓們圍聚成圓,中央是一個斬頭台,已經有幾個身首異處的屍體蜷縮在刑台上,剩下的囚徒,淚無痕目光過了一遍,還有七個,有男有女,最末了是一個五六歲的男娃,這孩子同那些大人一樣,披頭散發,淩亂發絲被風帶動,露出滿是鮮血的臉頰。

    郡民指指點點,壓低聲音議論的言語隨著越刮越疾的風送入遠處淚無痕的耳中。

    “李副將是個好人哪,朝廷怎麽會這麽狠,抄家滅族,連個孩子也不放過~”

    “噓,小聲點兒,別讓官家聽到。法不責眾嘛,總不能把全郡百姓都抓起來審,誰叫李副將當晚值夜,總得有人頂罪啊!”

    “李副將為人和善,百姓快餓死了,他能不睜隻眼閉隻眼?!官糧被搶就算怪罪到他頭上,怎麽能連累家人,唉~”

    “最可憐是李副將的娃哦,”一個老漢突然放開聲音哭起來,旁邊有人連忙去捂老漢的嘴,老漢邊掙邊用拐棍篤地道,“我這把歲數怕什麽,衙門沒用,早開倉放糧還用得著逼老百姓搶嗎?拿李副將頂罪,沒天理呃!李副將是個好人啊,他把自己家的糧分給老漢我,若不是恩人仁慈,我孫女不定就餓死了!”

    此時刑台上隻剩三個囚犯了,圍戒的郡衙兵丁衝老漢方向怒喝一句:“不得喧嘩!”隨著兵丁的話音,刑台上又一次刀起頭落!

    天邊匯集的烏雲已經十分沉厚,壓在了向陽郡的上空,風疾撲猛灌,沙土打著卷兒的向人們眼裏吹,鼻中飛,此時,刑台上最後兩個囚犯,一個渾身血汙的女犯向男娃看了一眼,在老天的咆哮下,以這種簡單無助的方式做了最後告別。

    劊子手衝女囚脖頸處狠勁砍去,“哢嚓”脆響,人頭落,屍身伏!男娃再不是木然表情,淒厲的一聲“娘~!別走,別走!”讓許多觀刑百姓流下了淚,可是誰能阻止這悲劇的發生,李副將的家人,頭顱顆顆滾落如此輕易而殘酷,百姓們憤恨、憐惜、低咒,都是這場風雨來臨前的沙子,朝廷不過揉揉眼,就能過去了。

    男娃迴頭狠狠盯著劊子手,看著那刀舉起,看著那刀向自己劈下,他眼裏充斥著不甘,強烈的恨,或許還帶著下一世的詛咒。

    隻是,幼小的心靈除了充斥著恨,還能做什麽呢?

    飛沙走石,狂風如虎嘶吼,八月初的向陽郡從未有過這種惡劣天氣,難道上天看不過眼,要為李家慘遭滅門一事祭奠哭泣?

    刑台上官府的旗子歪倒一片,劊子手的刀在這片狼藉中砍了個空。

    李家的孩子呢?

    向陽郡北邊十數裏,淚無痕放下了那個男童,剛才是她,稱亂將孩子從刑台上救走。本來是一副漠對世事的性子,卻最終出了手。為了什麽?是男娃眼中的不甘屈服,還是這孩子身上臉上的血跡斑駁讓她憐惜?不是,這兩個原因都不是,因為男娃喊的那聲“娘,別走!”淚無痕仿佛看到從小被睿長老丟棄的自己!

    “謝公子救命之恩!”男娃雙膝跪地,劫後餘生仿若浮雲煙夢,他言語艱難,聲音極其不正常的啞,每個字說出都象含著膿與血。

    淚無痕本意將男娃撂下就走,男童這一跪倒沒什麽,謝她也是應該的,但他的聲音?她轉過頭,看著男童,暗想自己現在說不出話,沒成想這孩子說話也如此駭異難聽。

    男童似乎知道淚無痕想什麽,咽口唾沫解釋道:“公子,我的嗓子在牢裏被獄吏用堿水灼啞,讓公子受驚嚇,是李落陽的不是,在此落陽向公子賠禮了!”

    李落陽,這孩子叫李落陽?淚無痕看著對方幼稚的臉龐上,充滿著沉穩悲戚的大人神色,心裏沒來由覺得唏噓憐憫。

    李落陽重重叩了個頭,頭不抬起,眼淚“啪啪”落地,畢竟是孩子呃,遭此大劫,終是哭了起來,他乞求著,“公子,落陽知道接下來的請求會讓公子為難,公子能在眾人眼前救出落陽,想公子定不是平凡之人,落陽希望能跟著公子,哪怕做牛做馬,也是心甘情願,求公子不要扔下落陽,求公子帶落陽走!”

    淚無痕斷然搖了搖頭,不可以,這孩子是可憐,親眼麵對家人一個個悲慘死去,可是她若真帶了這孩子去,怎麽和他相處?她已經習慣了自己一個人生活,怎麽可能帶大李落陽。

    “公子!”

    李落陽急切喊著,邊跪邊向前走,拽住了淚無痕的衣襟。

    淚無痕現在慶幸自己一直是蒙著麵巾的,這讓她有一種戴著麵具躲在盔甲中的安全感覺,她不願意麵對李落陽單純無辜的企盼眼神,也不願意承擔不屬於她的以後的責任。

    “公子!!公子!!”

    李落陽嗚咽低泣,頭抵在淚無痕腿上,鼻涕和眼淚暢快流著,淚無痕此刻就是他唯一的發泄和救命稻草。

    淚無痕無法,隻能手指運氣,在地上劃下幾個字,“我居住雪山,你無法跟隨於我”!她寫完後直直看著李落陽,一邊隱隱擔憂,對方如此年幼,可能識得這些字。

    沒想李落陽連連點頭,“落陽不怕,公子但請放心,落陽能照顧好自己,絕不會成為累贅!”

    淚無痕鬆口氣,又寫道:雪山極寒,你受不住!

    李落陽嘴角滲出一縷血,邊抹邊急忙說道:“受得住,受得住,家父是個武官,落陽從小就習文練武,所以在牢裏能熬得性命,遇見公子,可見是老天賜給落陽的緣份,公子,求您了,求您帶落陽走,如若落陽在雪山受不了,公子再攆落陽不遲呃~”

    淚無痕啞然,如果李落陽不是那麽小,她也不會這樣猶豫不決,她從刑台救下他隻是一時衝動,此刻若真將這孩子扔下不管,那剛才救他就完全失去了意義。

    漸有吵嚷聲音與腳步傳來,看來官府出動了兵丁搜查李落陽。

    淚無痕拿不定主意,她本來經曆事情不多,此刻眼神反而充滿征詢投向了李落陽。後者雖然年紀隻有五歲,卻不是一般的聰慧,緊抓著淚無痕的袖管兒道:“公子,若您撇下我,我李家一門將滿門皆滅,求公子帶落陽走吧,公子!”

    淚無痕在心底歎了口氣,看來一切真是天意,事急所迫,還是先帶著李落陽迴雪山再說吧。

    李落陽身體有傷,淚無痕攜著體格幼小的他疾奔倒是無甚。李落陽自身體騰空飛躍開始,便被逐月踏浪的輕功所驚呆,飛過蠍子林時,那些守在林外抓捕匪徒的兵丁依舊在,隻是這些人馬雖多,此刻卻都顯得如同螻蟻弱小,李落陽看著下方密集而立的顆顆大樹,那些鬱鬱蔥蔥好象畫師筆下豪邁的濃墨重彩呃,興奮讓他控製不住地大叫:“公子,這就是江湖上所言的輕功,是不是?”

    淚無痕見李落陽欣喜,那顆麻木冰冷的心有一角柔軟起來,她覺得自己救下這個孩子或許做對了,於是點了點頭。

    李落陽看到對方的沉默應答,已是驚喜,風吹著他亂如梗草的頭發,腳下一切均唿嘯而過,他就象一隻長了翅膀的鳥,飛出了囚籠獲得了自由!沙啞的聲音開始暢響在半空:“我李落陽活著,我李落陽因為公子才活著,我李落陽一生一世都要跟隨公子~!”

    淚無痕施展著輕功飛越而行,不時側目而視李落陽。一生一世,都跟著她自己,那就是說,以後這個孩子都與她呆在雪山相依相伴?

    奇異的滋味縈繞在淚無痕心頭,說不清楚是什麽感覺,有些微的酸,有些微的擔心與不安。

    “公子,”李落陽突然有些悲傷,聲音低啞自語著,“公子人這樣好,為什麽不能說話,幸好那些人沒將我灼啞,否則公子多冷清~”

    淚無痕張了張嘴,想解釋自己不是不會說話,而是不習慣開口,怕連個簡單的詞都會說得不順暢。

    李落陽又抱憾呢喃:“公子開不了口,落陽都不會知道公子姓什麽了~”

    蠍子林被甩在身後,淚無痕怕速度太快吹壞了李落陽,於是飄然落地,李落陽身體穩住後,淚無痕再次抑製住內心的不安,開了開口,那“淚無痕”三個字硬生生又被壓在唇中。

    “公子,咱們何時到家?”李落陽使勁抬著臉龐而問,淚無痕這時發現,他的一雙眼睛非常漂亮,睫毛也很長,隻是這些俊俏全被血汙的臉頰奪去光輝,隻剩下狼狽與落魄了。

    一個“家”字讓淚無痕的心倏然低沉,家?她的家不在這兒,不在這個世界,不在這個叫作錦瑟王朝的地方,而是另一個時空,那裏所有的人都姓“淚”,一個“家”字讓淚無痕發現,她除了記得自己的名字,其他的記憶都在經年累月中變淡變輕了。一個“家”字如記石塊兒,投進淚魄的蒼白時光,擊起了漣漪後卻因為兩百年的久遠,擴散出來化成虛無飄渺。

    前世甘心忘卻,淚無痕心裏有絲輕鬆遊蕩,又想到她現在占據的這副身體,恐怕才是最無辜的。沒有緣由,淚無痕在地上寫下幾個字:我叫鳳天闕!

    是呃,她不再是淚無痕,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現在,叫鳳天闕,她也隻願做鳳天闕,一個全新的生命,一個全新的人生曆程!她所欠前世的,就是尋找內心的火種,尋找幸福,等還了這些債,她就要象個人一樣的生活。

    和,身邊這個孩子!

    這個念頭一劃過,淚無痕指尖微微觸動,不敢相信自己這個想法的同時,她指端勾著的,是李落陽冰涼幹瘦的小手。

    “公子,鳳公子,鳳公子,嗬嗬~”李落陽笑起來,嗓音更加難聽。

    淚無痕點點頭,她視線投向遠方,從此以後,她不再是淚無痕,她,叫鳳天闕!並且,永遠都叫鳳天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鳳磐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煙光春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煙光春冷並收藏鳳磐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