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為是師父想考驗一下我。因為我很清楚,既然有了兇手在死者前方對死者施壓了,那麽她的頸部或者胸腔髒器說不準就能有所發現。

    我點點頭,拿掉遮蓋胸腔的胸骨,在死者的胸腔內仔細的查看著。

    死者的胸腔髒器並沒有任何損傷,位置整齊的排列在胸腔內。我抬頭看了看師父,師父正著手在惡臭、淩亂的腹腔裏整理腹腔髒器。簡單看一眼就知道縣局法醫的第一次屍檢顯然並沒有仔細的觀察腹腔髒器,因為師父將位於屍體內側的腸管翻出來的時候,還能看見腸管上粘著樹葉。顯然這是屍體在被拖出旱溝的時候,內髒拖出了體外而粘附的,第一次屍檢並沒有把髒器整理清楚、清洗幹淨。

    整體取出了死者的氣管,發現死者的舌骨沒有骨折,但是頸部中斷的軟組織卻好像有一些出血。我仔細的分離開死者的甲狀軟骨,發現甲狀軟骨的上角明顯的骨折了。

    “甲狀軟骨上角骨折。”我淡定的說出所見,李法醫尷尬的記錄。

    “是吧,兇手是一隻手掐住了死者的頸部,將死者固定在一個有規則棱邊的物體上,另一隻手用鈍器打擊了死者的頭部。”師父習慣性的開始了現場重建,“這個你們為什麽沒有發現?”

    “掐脖子又不是死因,沒什麽用吧?”李法醫仍在嘟嘟囔囔的狡辯。

    “沒用?”師父說,“一隻手可以將一個成年人固定住,還能全憑一隻手的掌力弄斷死者的甲狀軟骨。說明什麽?”師父說,“說明兇手相對於死者,力量懸殊,應該是青壯年男性,對吧?”

    李法醫不吱聲了。

    “另外,腹腔也有很重要的線索。”師父說,“看看剩下的這半個乳房,是右側乳房的下一半,乳房的下麵皮膚上這麽明顯的痕跡你們沒看到?”

    我們一起湊過頭去看,發現乳房下發的軟組織有類似疤痕的東西。

    “是疤痕?”我驚喜的問。因為在屍體上發現疤痕、胎記之類的標誌性痕跡,有利於下一步屍源的查找。

    “不是疤痕吧,不像。”李法醫說,“肝髒什麽的都被野獸啃食了,基本不剩了,也看不出右側腹腔少了什麽髒器、什麽髒器做過手術啊?皮膚軟組織腐敗成這樣,不能斷定這顏色加深的痕跡就是疤痕,也可能是腐敗程度不同造成的色差。”

    “那結合這個看呢?”師父微笑著舉起了他右手拿著的止血鉗。

    能從粘附有淤泥、雜草、樹枝的腸管

    裏找出這麽個小玩意真是不容易。我們清楚的看到師父右手拿著的止血鉗上夾著一小[·]段打了結的黑色的縫線。

    我知道能找出一段縫線意味著什麽,但這個前提是這段縫線真的和死者有必然的關係。

    “能確定這段縫線是屍體裏的嗎?”我說,“內髒都被啃食的很嚴重了,為什麽恰巧留下了這麽一小段縫線?”

    師父笑嘻嘻的說:“荒山野嶺裏,怎麽會有這種專業的縫線?我肯定這是死者生前做過手術所留。至於為什麽這麽巧能被我們發現,我想,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吧。”

    “能看出是做過什麽手術嗎?”我追問道。

    師父用止血鉗指了指屍體已經被野獸啃食殆盡的肝髒位置下麵,說:“膽總管,打結的,應該是膽囊手術。”

    “不過,就算知道了她做過膽囊手術,也不好查吧?”李法醫說,“雖然我們鄉鎮醫院還不具備進行膽囊手術的條件,但是縣醫院每年也都有很多膽囊手術的病例,總不能把這麽多年進行過膽囊手術的人都清理一遍吧?那要多少工作量?”

    “我們可以進一步縮小範圍。”看得出來師父很煩李法醫,“即便我們不能縮小範圍,也得查!人命關天,多些工作量算什麽?”

    師父在批評李法醫沒有具備一名合格法醫的思想素質,但是我卻對另外的問題更感興趣,我接著師父的話問道:“怎麽縮小範圍?”

    師父又恢複了他高興而且神秘的表情,說:“三點。第一,膽囊病發病年齡多是40歲左右,而通過恥骨聯合,我們已經推斷清楚死者的年齡是27歲左右,這麽年輕的女子進行膽囊手術,可能會給主刀醫生留下印象。”

    我看見李法醫在搖頭,雖然對他的態度很反感,但是我在這個問題上也覺得師父的這種推斷有點草率,可能起不到什麽效果。

    “第二。”師父見我們並不服氣,接著說,“我們看到的這種縫線,是醫院外科手術專用的可吸收縫線,這種縫線可以在手術後一個月內被機體逐漸吸收。也就是說,手術做完後一個多月,在死者體內的縫線應該就被吸收掉了,看不見了,但是我們現在看見的是一根完整的縫線,雖然已經有明顯的被吸收的現象,但是依舊說明死者手術離她的死在一個月之內,加上我們推測死者有被藏屍的過程,這個過程也有一個半月的時間,所以,我們隻要查一下案發前三個月之內進行膽囊手術的患者,可能就查清了屍源。”

    聽

    師父這麽一說,我立即充滿了自信。

    “可是,能確定這個死者就是我們縣的嗎?”李法醫問。

    “這個問題很重要,但是我之前已經推斷過,死者是山區的。附近的幾個山區縣的縣醫院都要調查。”師父說。

    “我們有五個縣都在山區。”李法醫說,“五個縣,三個月的時間,膽囊手術有多少啊!”

    “不需要每個開過膽囊的人都要查。”師父說,“這就是我說的第三,我們可以注意到死者乳房下側的類似疤痕的東西,結合我們找到的縫線,基本可以斷定這就是進行膽囊手術遺留下的疤痕。”

    我們茫然的點點頭,不知道師父說的這個第三能有什麽突破。

    師父說:“膽囊手術的切口能切到這裏嗎?”

    “你是說,醫療事故?切口切錯了?”李法醫恍然大悟一般的說道。

    師父搖了搖頭,我也搖了搖頭,對李法醫的邏輯推理能力表示不屑。

    “縣醫院開膽囊,還能開錯位置?”師父說。

    “我覺得應該是膽囊異位。”我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推測。

    “非常好。”師父見我說出了正確答案,顯得十分高興,“很多人存在膽囊異位的現象,這在術前檢查不一定能明確。手術中,如果發現膽囊異位,隻有擴大手術創口才行。結合我們現在看到的膽管的位置,基本可以斷定,死者的膽囊位置比正常人要高一些,所以手術中延長了手術創口。”

    “所以,我們隻需要在山區的幾個縣的縣醫院查找案發前三個月以內進行膽囊手術、存在膽囊異位的27歲女性就可以了,我想,應該很快就能查到。”我搶在師父的前麵,把之前發現的線索串聯在了一起。師父看著我,讚許的點了點頭。

    當天下午,我和師父信心十足、雄赳赳氣昂昂的向專案組會議室走去。

    在沒有我們提供支持的情況下,調查情況肯定是遇見了困難。因為有總隊長的壓陣指揮,派出去的偵查員不敢懈怠,所以我們到達會議室的時候,大部分偵查員還沒有從偵查崗位上撤迴來。

    “6點開會,現在估計偵查員們都在吃飯。”總隊長說,“怎麽樣,有發現沒有?”

    師父笑著點了點頭,說:“有發現。等偵查員都到了,我們再詳細說。”

    已經到會議室的同誌們都在埋頭翻看著卷宗和調查筆記,從他們的表情上看,並沒有什麽實質性進展。

    師父一個人坐在會議室的角落,抱著一台筆記本電腦,慢慢的翻看著第一現場的照片。突然,師父說:“秦,過來看看,這是什麽。”

    我跑過去一看,師父正在把其中的一張現場照片逐漸放大。照片是白雪皚皚的山地,看似一片雪白,什麽也沒有。

    “雪。”我這算是調侃著迴答師父的問題。

    師父瞪了我一眼,說:“雪地裏隱約的痕跡,仔細看。”

    我又探頭盯著電腦顯示屏仔細的看著,別說,這麽一放大、一仔細看,還真看出了東西。

    照片裏的雪地上,仿佛斷斷續續的條狀的凹陷,凹陷的底麵凹凸不平。

    “這。。。這是什麽?”我腦子迅速的轉著,“難不成是車輪印?”

    “對!”師父見我的意見和他一致,立即來了興趣,“我也覺得是車輪印。車輪壓在雪地上,留下痕跡,然後經過大雪的覆蓋,基本看不清楚了。但是肉眼看不清楚,不代表放大的照片裏就看不清楚!”

    我很高興,點頭說道:“這就充分說明了基層所隊配備高質量的單反相機的好處。”

    師父對我的發散思維並沒有理睬,他接著說:“你仔細看,所有的車輪印,都是有兩條平行的。如果是一去一迴,很難這麽平行,所以。。。”

    “所以是板車!”我搶著說道。師父說:“對,是用板車運屍的!”

    總隊長聽說我們看看照片就又發現了一個線索,也走過來湊熱鬧:“板車運屍,對案件偵破有沒有什麽幫助?”

    “說明犯罪分子的家裏有板車。”我說。

    全場沉默。這個推斷貌似並不能對案件有什麽幫助,因為這裏一半的住戶家中都有板車。

    師父笑了笑,說:“別急,可能目前看來對案件偵破沒有幫助,但是說不準就有不時之需,或者可能有意外發現。”

    很快,專案組的人基本到齊了,總隊長急匆匆的要求師父趕緊開始介紹我們的屍檢發現。

    師父喝了口水,不緊不慢的說:“通過屍體檢驗,我們首先明確了死因,是顱腦重度損傷導致的死亡。同時我們也推斷,兇手是掐扼死者頸部,把死者固定在家具的邊緣,然後用鈍器打擊頭部,導致死者死亡。死者死亡後,兇手又將屍體放在家中的院落等場所隱藏。因為一個多月前屍體開始腐敗發臭,兇手無法再進行隱藏,於是在一個雪夜,用板車把屍體運送到墳地草

    率掩埋。雪停後,山裏的野獸把屍體當成了食物。”

    聽師父這麽一說,我突然想起師父曾說過,要把藏屍的過程和這個死者的死因結合起來看,不知道現在明確了死因,明確了藏屍過程,又能有什麽推斷呢?

    師父果然開始說到了這個問題:“死者既然是被鈍器打擊頭部,頭部粉碎性骨折,她的頭皮必然有挫裂創。在頭部有挫裂創的基礎上藏屍。。。”

    “藏屍地點應該有死者的血跡!”我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突然把師父即將要說出來的話給搶著說了。

    偵查員們對我突然冒出一句話,都感到十分意外,紛紛轉過頭來看我。

    師父笑了笑,說:“對。根據其他條件,我們認為犯罪分子應該是年輕力壯的男性,和死者熟知,家裏擁有板車,且他的家裏院子應該有可以藏屍的地方,那個地方應該有死者的血跡。”

    得知這個訊息後,偵查員們開始摩拳擦掌了。總隊長說:“幹的漂亮!現在我們就組織民警挨家挨戶搜查。”

    師父搖了搖頭,說:“上次我去看現場,除了現場所在的秋景村,隔壁村峰梁村也有小路可以通向現場所在的墳地。可惜照片局限,不能推斷板車的來去路線,所以我們目前不能肯定兇手到底是哪個村的。而且搜查的動靜太大,我覺得不應該打草驚蛇。”

    總隊長點點頭表示認可:“可是不搜查,我們從何處下手呢?”

    師父說:“別著急,我們還有一條路可以走,而且比搜查這條路更是捷徑。”

    聽師父這麽一說,偵查員們都拿起了手中的筆,開始記錄。

    師父說:“通過仔細的屍檢,我們現在發現了極其重要的線索,那就是我們有希望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現屍源。”

    總隊長的眼睛亮了起來。

    師父接著說:“目前確定死者係一名27歲左右女性,家住附近山區,也就是鄰邊的五個縣。死者應該在今年8至11月在這五個縣當中的某個縣醫院進行過膽囊手術,而且手術並不是很順利,因為手術中醫生發現死者的膽囊異位,於是擴大了手術創口。”

    偵查員們埋頭苦記,總隊長忍不住好奇,問道:“這麽準確的信息?你們怎麽推斷的?”

    “這個我們會在鑒定書中表述,這裏就不一一訴說了。”師父說,“下一步,我們應該兵分五路,到各縣調查病曆,我覺得很快就能把屍源找到。”

    “好

    !”秋嶺市公安局刑警支隊長開始下達命令:“我們開始分的五個工作組,一組負責一個縣,馬上出發,連夜聯係當地公安機關請求配合,找到各縣醫院領導。我的要求是在我睡覺前知道死者姓甚名誰!”

    偵查員們紛紛開始收拾筆記本,準備連夜出發。支隊長又轉頭看看李法醫,說:“我想請問你,為什麽這麽多的線索,你就發現不了?”

    一句話問得李法醫滿臉通紅,埋頭不敢正視支隊長冷峻的眼神。

    總隊長見支隊長要開始罵人了,怕他破壞了會場充滿希望的氣氛,趕緊打圓場:“沒任務的趕緊迴去睡覺,說不準明天會更辛苦。”

    迴到了賓館,我在筆記本上把今天的工作一字一字的記錄下來,覺得通過這一天的工作,自己實在長進不小。

    夜裏12點,手機響起了短信的鈴聲。我拿起手機一看,是師父發來的:“很順利,屍源已找到,目前工作組正在去她家的路上,趕緊睡覺,明天咱們要破案。”

    6個小時的時間,因為師父的精確推斷,我們就找到了看似不可能找到的屍源,我興奮的心情無以言表。在床上躺著的我,更是輾轉反撤,無法入眠。終於可以迴家過年了。

    第二天早上八點,我和師父準時坐在了專案組的會議圓桌旁。

    前來報告的是其中一組三名偵查員,黑黑的眼圈看出,他們是徹夜未眠。

    “調查很順利。”主辦偵查員說道,“根據省廳專家的推斷,我們昨晚11點半在鄰居秋蓬縣查找到了符合條件的膽囊結石患者孫麗梅,晚上2點趕到孫麗梅家。孫麗梅,28歲,住在秋蓬縣境內的豐收村,已經結婚,家裏有個2歲的女兒。她的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孩子是孫麗梅的婆婆帶著。據孫麗梅的婆婆反映,孫麗梅近兩年因為丈夫長期不在家,和鄰村的一名男子走的比較近。這個男子恰巧就是我們縣峰梁村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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