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不得不承認,這位二郎是個聰明人。他剛說雲州有熟人這些話,真假都好,其實多半沒有要去查的意思,隻是要引出她自私的本性而已。所以,他最後說,她說得對。上迴,岑二在場,若她應了,銀子是屬於望秋樓東家的。但今日,隻有她一人。因此,他再許諾的好處,隻要她願意,就能收進自己口袋。而他下麵的話,更證實了她的猜測。

    “我保證,沒人知道是你說的。至於官府,你不用擔心我們會去告密。我既不能拿文牒過江,什麽意思,你應該很明白。二百兩,買你一句話,且對你毫無害處。我看不出這麽簡單的買賣,你需要猶豫。”二郎的話突然多了起來。

    “誰知道呢,也許你是官府的密探,假裝要過江,其實打算端人老窩。”諜戰,對墨紫可不陌生。演習的時候,這種混入對方的辦法不算少見。

    不待二郎說話,仲安嗬嗬笑道,“小哥,你還說不知道?”抓到尾巴了。

    在這個沒有錄音技術的時代,墨紫才不怕,“知道又如何?你們不能因此將我送官。上了公堂,我否認到底,你們一起當人證,可還少了物證呢。”

    “我以我祖父起誓,此事絕不涉及官府。”二郎神色一正,劍眉攏出再認真不過的川字。

    我以自己的生命起誓——

    墨紫又混亂了。誰?誰在她的過去裏發誓?為什麽心痛?為什麽悲憤?為什麽想要流淚?

    “我從不相信誓言,因為誓言就是用來背叛的。”來自千年後的經典句子,她無意識,卻說得好沉重。

    “你這人!”石頭般堅硬的壯漢又爆跳起來,“知道他的祖父是誰嗎?還能隨便給起誓?還有,我們鐵錚錚的漢子,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再說,走個私貨,就需要屁大點兒膽,還遮遮掩掩像個娘們。告訴你,什麽需要真膽子。上陣殺敵那才是真膽子,死,奶奶的,就是最痛快的事。”

    “石磊!”二郎叫壯漢的名字,聽上去並無份量。

    但石磊立時靜了。

    “那麽,我們要如何做,你才放心?”二郎的目光鎖定著墨紫每個神情。

    墨紫看上去毫不退縮,心裏卻因石磊的話震了震,這三人究竟是什麽身份?難不成,軍人?

    “小哥,我瞧你是有些大見識的。我們過江究竟是真還是假,我不信你不能確定。”說話好聽的,是斯斯文文的仲安。

    “能確定又怎樣?比起我自己的判斷,我更

    相信另一個。”他們是真要過江吧,但她必須證實,“抵押。”

    “抵押?”仲安想讓她解釋得更清楚些。可他還沒開口,卻看到二郎從懷裏掏出一樣物什,放在桌上。這樣物什令他瞪怔了眼睛。

    “保存好它,我迴來後來取。不過,要是有一絲損壞——”二郎冷冷一哼,“相信我,你這條命都賠不起。”

    “這——”怎能隨便當抵押呢?仲安知道,他們的事情很緊急,已經沒有時間再耗下去了,可是——

    石磊唿唿低咆,與仲安一樣知道物什的價值,他也不同意把它抵押給居心叵測的那廝。

    “我已經決定了,你倆勿需多言。”然而,這人的話不是隨便能被駁迴的。

    墨紫的眸子左右輕轉,將仲安和石磊兩人的異樣收進眼內,東西哪裏不同一般?從她角度看來,就是一塊田字鐵片,貼在桌麵。非金非銀非玉,而且色澤暗紅帶黑,好像生了鏽陳舊還醜陋。

    “我能拿近了瞧嗎?”第一眼看著像可以迴收的廢品,說不定第二眼就發現是稀有金屬,她“不恥下問”。

    二郎點點頭。

    墨紫留意到,這會兒他的目光就不在自己身上了,而是盯著那東西。他有棱有角的俊麵如今分外剛毅,原本靠著椅子的背筆挺,雙肩打開闊,讓她真想幫他唱雄赳赳氣昂昂的軍歌。這是幹什麽?明明那東西是他拿出來的,怎麽感覺倒像他被那東西在檢閱似的?

    上身傾過去,雙指一夾,鐵片就到了手裏。她仔細看了看正麵,發現其實那算不上一個田字,而是四個口的鐵比中間的橫溝豎溝厚處一些。遠看舊,近看更舊,不但有黑有紅,色澤不一,還有不規則的細刻痕,應該被碰撞過很多次。正麵看完,得不出很貴重的評估結論,她不死心翻到反麵看。哦?反麵比正麵有趣,刻了四個字——

    “忠正明心?”她念完之後就笑,“怎麽,是你家祖訓,還是傳家之寶?”

    “你知道了還嘻嘻哈哈?”石磊開口就是吼。

    墨紫沒想到胡掰也能撞對,“既是傳家之寶,就別那麽隨便,刻在玉啊金啊上麵,不是顯得尊重多了?看你們花起銀子挺痛快的,家裏應該不至於刻薄對待祖訓……”

    眼前白光一閃,一柄劍離墨紫的脖子半寸,霎時寒氣撲襲而來。

    “小心你的舌頭。”

    石磊的劍。

    二郎的聲音。

    墨紫

    一動不動,目光一瞬間如兩柄冰薄冰薄的匕首,卻在接觸到對方的眸子時,化為驚恐怯懦,“開……開個玩笑罷了,幾位不要當真,我管住自己的嘴還不成嗎?”

    好快的劍,比岑大郎的快多了。雖然沒見過小衣用劍,可能也敵不過這個叫石磊的漢子。這麽可怕的功夫,她要把人得罪,能逃得了不?軍隊那些格鬥訓練好像用不上。

    好奇怪,這三個究竟什麽身份?上都來的,為首的二郎是衛姨太太的侄子。侄子,也有遠近之分。不是侄子,而是另一種她的猜測的話,那就無論如何,很可能是朝堂之上的人物。可就如她之前始終疑惑的一樣,他們如果是官,為何出個境還要偷偷摸摸,大可拿了官方文牒,大搖大擺進南德。這些人有秘密,而這個秘密——

    她能嗅到不同尋常的危險氣息。

    “都到這份上,小哥,我勸你,還是拿了二百兩銀子的好。俗話說軟的不吃吃硬的,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怎麽也不識抬舉,我們卻是難辦也得辦。”仲安唱白臉來了。

    “……”墨紫將視線凝聚在鋒利無比的劍尖,右手食指微顫顫抬起來,一點。

    “我吃敬酒。”

    聽到自己的聲音,如預期那樣,謙卑順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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