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裘三娘在和四奶奶說話,小衣硬把綠菊趕到三娘的馬車前去,說要同墨紫一處坐。

    墨紫看看前方寬敞而且舒服多的馬車蓬,聳聳肩,沒多問。

    小衣好玩,學著墨紫,也聳聳肩,沒多說。

    送行,張氏沒來。她不來,裘三娘也沒盼。四奶奶來了,說是張氏身子不爽利,因此讓自己來代送。裘三娘也不信。

    經過那晚,裘三娘和張氏的矛盾已經昭然若揭,兩個女人都沒有要彌補的意思。這是一場不是你贏就是我贏的大對局,無需再虛偽,無需再哄騙。

    對於此次慈念庵一行,墨紫知道裘三娘有些勉強,雖然想通,倒是真心誠意要給父親求平安去,見衛氏則是順帶的。可她的心境,尤其看到四奶奶對自己時不時顯露的微笑時,突生背水一戰的決意。但她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如同這身體具有的本能一般,對危險的警惕且仿佛有刺從背脊中長出來。

    四奶奶拉著裘三娘的手絮絮叨叨的。風捎到墨紫耳邊,是囑咐裘三娘出門在外當心身體,缺什麽就隻管找她要,她會派人送過去。不像弟媳婦,像大嫂。

    墨紫聽得出來,裘三娘也聽得出來。她眉梢一揚,隻謝了那盒雪蓮子,再沒謝別的,隻說要走了。

    這就是裘三娘的傲性,寧與奸商周旋,也不與女人搞小動作。用她的話說,一次兩次嘴皮子上贏了有什麽好處,能有銀兩進口袋,還是多喜愛她一些?

    四奶奶依舊不溫不熱笑著,親自攙了裘三娘的手,要送她上馬車。

    “三姑娘,四奶奶。”安婆子帶了一批丫頭仆婦趕到,“太太說,三姑娘這次孝行感動天,老爺的病必定會痊愈。又說三姑娘身邊伺候的人太少,讓我選了些手腳利落的,給姑娘帶去用。”

    墨紫靠著車轅的身子站直了。早不送來,現在要走了才送來?她們本來就四輛車。頭尾是護院和行李,中間是裘三娘和丫頭們。她大致一數,小丫頭五六個,仆婦五六個,婆子兩個。這讓人如何安置?就算能安置,多半是當張氏的耳朵和眼睛,未必真聽裘三娘這方的差遣。

    “請轉告母親,她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這次行孝禮。佛門清靜地,更不宜嘈雜擾人修行。身邊丫頭雖少,從小伺候著,一人當四五個來用,能幹的緊。”裘三娘自高而下望著安婆子,言辭不容拒絕。

    “這……姑娘千金體,隻帶四個丫頭怎麽行?”安婆子威懾於裘三娘的淩厲目光,卻也

    怕跟張氏不能交待。

    “我說不用就不用了。能調動的就隻有四輛馬車,人和東西已經夠擠的,難不成還要我跟七八個丫頭在一起幹瞧著?”裘三娘說完,不再理會。白荷一起藍布簾,她就彎身進去了。

    幾乎同時,裏頭懶懶一聲走吧,耳尖的車夫忙吆喝起來。四駕車一個接一個,□轆□轆,得嗒得嗒,不一會兒就轉出巷頭。

    四奶奶睨一眼安婆子,瞧她倒掛眉毛的倒黴模樣,說道,“心急能辦出好事來嗎?”

    安婆子哭喪著臉,“是太太臨時吩咐的,我光挑人就慌裏慌張了,哪裏想到馬車不夠。四奶奶,這幾日太太心情一直不好,還請您幫老婆子說說好話。要不,我現在安排了車,再趕緊跟上去?”

    “你這會兒再安排有什麽用?三姑娘先進了裏頭,隻要關照姑子們說已經沒多餘的地方住,就能把人原路打發迴來。算了,也不全怪你,哪有這麽趕的?我幫你跟太太說說看就是了。”四奶奶其實覺得是婆婆思慮不周。

    一幹人關了大門,往主院去。

    在外頭常走動,所以半點不稀罕偷掀簾子瞧,墨紫同小衣在一車裏,有一掛沒一掛說話。

    細聽,很有點意思。

    “小衣,姑娘怕我跑了麽?”所以讓這位武功高強的跟著她?

    “嗯。”這位老實。

    “我要跑,不早跑了?”何必等到今天?

    “之前,你沒挨打。”挨了打,她也會跑。

    “哦。”原來如此。

    “唔。”正是如此。

    “放心,跑了,我就成偷渡的了。”暫時不會跑。

    “……”這位沒聽懂。

    那就換個話題。

    “渴不渴?”關心一下,從身後大包袱裏拿出一個小包袱。

    “有一點。”睜大眼睛,包袱裏有三個倒著的小木“樁子”,肚子大,頸口細。

    “想喝什麽?水?甜湯?還是酒?”那根纖白的手指一個個點過去。

    “酒……你就那麽放,不會流出來嗎?”眼睛骨碌碌隨著三個小樁子滾來滾去,找不到塞子,大概是蓋子。

    “擰緊了就不會。”手逆時針擰了幾圈,瓶蓋子就鬆開,倒一杯小酒在杯子裏。

    “這是什麽東西?”接過酒杯,卻盯著樁子蓋,咂吧嘴。

    “隻給一杯,免得姑娘聞

    出酒味。”不迴答先關照,手又擰巴蓋子幾下,酒瓶子倒下,一滴不漏。

    “看著比塞子好用。”是甜米酒,不過她隻要有酒,就不挑。

    “這叫瓶蓋。”現代知識的應用。

    “……”挺好。

    吃人的嘴短。

    “用瓶蓋扣緊,比用普通的塞子保存時間久。”這就開始挖坑。

    “而且怎麽都不漏。”拿瓶子在手裏用力搖。

    “你要是喜歡,可以送給你。”放上誘餌。

    “那你送我吧。”接受引誘。

    “以後沒小姐吩咐,可我要過高牆——?”來了。

    “一次兩次我幫你。”忠心可表,隻願放兩次水。

    “說定了。”她不貪心,也很耐心。

    “……”掉在坑裏,琢磨瓶蓋原理。

    一路再無話。

    等趕車的說到了,武功高強的跳下車去,沒有武功的挪下車去。

    青山綠水就這樣突然闖進眼裏。遮去天空的大樹,枝葉縱橫,根上藍苔濕漉。庵堂旁邊一條從山頂而下的小溪,淅淅瀝瀝,清可見。不知名的小花,粉的黃的鬧在一處,爛漫熱烈。明明不遠處就是因這一廟一庵熱鬧起來的集市,卻仿佛讓透明的罩子隔開了,這裏獨自清靜悠遠。

    “願與你寄寓一方山水間,朝花夕拾,唱晨鼓,聽晚鍾……”

    是誰?是誰?那般悲涼得在她腦中說話。

    墨紫抱住了頭,半蹲下來,痛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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