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泰選拔,下半場即將開始開始。


    “我現在的模樣可真慘。”無涯躺在比武台一角,喘著氣休息著,他看著渾身破碎的衣物,散開繚亂的頭發,以及滿身傷痕,口中是一嘴血腥味,心裏有些不舒服。他連忙向觀台看了一眼,發現觀台上,隻有那個壞女人在看著他。


    他知道,那是師妹的親姑姑,是壞女人,所以感覺更加不舒服。


    但讓他鬆了口氣的是,師妹不在看台上。


    “這就好,要是被師妹看到,可就是丟臉死了。”其實一心專注比武的無涯根本不知道,鐸嬌從頭到尾都在關注著他,若非那黑甲護衛表現出太強的煞氣,定然不會離開看台半寸。


    另一邊,桐木帢就要好得多。


    他本身是山地族的少族長,身份顯赫,又蟬聯兩任阿泰,榮耀無比。這一休息,周圍噓寒問暖的人無數,有的幫他捶背,有的幫他捏肩,有的幫他擦汗擦背,有的幫他整理容貌。


    同樣是躺在角落,桐木帢若是土皇帝的話,無涯就是隻紅毛土雞。


    還好的是大滇國名分好戰,崇拜勇士強者,作為本屆的黑馬,人又年輕,自然收到其餘百姓的愛戴,即便沒有特定的人來幫他,周圍百姓都自發地為他送來了水和食物,幫他擦拭身上的泥灰與血漬,甚至幫他拿來了整潔幹淨的好衣服。


    無涯心裏很溫暖,這讓他身上傷痛有了緩解。


    這時候,一隻大手按在了他後脖子上,一股熾熱如岩漿般的暖流,頃刻間從這手掌之中溢出,湧入了脖子之中。脖子乃是脊椎的頂端,這暖流一湧入,眨眼工夫便淌到了全身四肢百骸,五髒六腑,讓他渾身的經絡舒展開來,那剛才一戰被打得閉塞的經脈也被再次衝開。


    於是,渾身的元陽純力再次匯聚在一起。


    在這股強大無比的暖流帶動下,仿佛產生了共鳴,也跟著開始運轉。


    不過片刻,無涯隻覺全身傷痛好了七八不說,就連原本被嚴重消耗的元陽與體力,都恢複了個將近十分。


    “醍醐之法!”


    無涯一怔,這是那五個老頭說過的醍醐之法!


    ……


    所謂醍醐之法,便是將一個人的元陽倒入另一個人體內,幫助另一人元陽運轉周天,讓經脈、氣穴恢複順暢,這樣便能治好體內的傷,恢複體力,與消耗掉的元陽。強大的人,甚至能夠直接將全身元陽修為傳到另一人身體之內,讓另一人轉瞬成為高手,這便是醍醐灌頂。


    元陽純力這種東西,每個活物體內都有,隻是多與少的差別,想要利用起來,非得是武道高手。可若非至親之人,誰又會傻得用這種方法?


    ……


    無涯身體在恢複的同時,眼睛一點點睜大,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他不敢去猜測,傳給自己元陽之人會是誰?


    天下偌大,誰能賜自己這番恩情?


    那就……隻能是他!


    這一刻,無涯瞪得像卵泡般大小的眼睛,突然流淌出一絲絲溫熱的感覺。


    這是噙滿淚珠的感覺!接著,這盈盈雨滴的感覺一滑而下,無涯一咬牙,懷揣著實在無法說服自己的想法,在那隻手撤離自己後脖一刹那轉過身去。


    他低著頭看著眼前,眼前的確有一個人,這個人穿著雙皮靴,身材並不高大,重要的是卻沒他一點熟悉的感覺。他的心在顫抖,情緒在緊張,他的眼睛還在持續地從這人腳起,一點點往上看,目光路過這人的腳,小腿,膝蓋,大腿,腰腹,胸膛,最後是……臉。


    可是,這人穿著一身黑色鬥篷,麵孔遮在防住沙塵的大兜帽下,什麽也看不見。


    能看見的,隻有對方微微露出的下巴與嘴巴。


    這下巴上沒有一點胡須,和他記憶裏那十年之前南源河畔,大雪紛飛離開時的模樣一點都不一樣,他是胡子拉碴的……


    “不是他……”無涯有些失望。


    正失望之時他眼睛一瞥,看到了這人嘴角慢慢上揚了起來……這種上揚帶著些許桀驁與戲謔,讓他感到無比熟悉。


    他再次抬頭瞪大眼看著這人,這人伸出了手,將兜帽慢慢掀掉……


    頃刻間,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出現在他眼中,盡管他不再像當年那樣紮起長發,英氣勃發,而是一頭長發散開披在肩上,麵孔滿是儒雅,但他忘不了這雙淩厲澄澈的眼神,這對利劍一般的眉毛,以及臉上尚存一道細蜈蚣似的疤痕……


    “許久不見,無涯。”這人聲音溫和道,“還好嗎?”


    無涯激動無比,眼睛裏的光芒在顫動著,眼淚在眼窩裏盤旋。


    本就不擅長表達的他,這一激動到無以複加時,手舞足蹈起來,嘴裏啊啊啊地發著聲音,不知該如何打招唿,也不知該如何表達。


    好像,開倒車了,這幾個月來,鐸嬌費煞心思來訓練他說話,到關鍵時候竟然還是掉鏈子。


    無涯一陣手忙腳亂後,突然想起什麽,他在比武台上退後兩步,雙膝一跪,揚起腦袋來狠狠磕在地上。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九個響頭,每磕一個,比武台顫抖一次。


    習武之人本就根骨強健非常,如無涯這般已經超越了一品大宗師,修為僅僅遜於真正王者境,再加上天賦高,這鐵鑄銅澆的比武台即便撞到也不會受傷,可是此刻,九個響頭過後,他額頭已經一片血肉模糊,所叩頭之處也凹陷了下去,地麵更是血濺五步!


    “師父。”


    響頭磕完,無涯終於想起來,該是說話了。


    大音希聲,莫過如此,吼得再亮,叫嘚再響,也不如這沉沉的兩個字。


    易少丞的大手輕輕的拍打著他,似乎在安慰,又似乎在表示他的感同身受。


    這一刻,易少丞又何嚐不是心中悲慟無比,過去這十年的時間裏,雖然遠在萬裏之外的漢朝,卻常記河畔日暮,自己帶著鐸嬌和無涯練武、遊泳的場景。那些年,那些事,那些美好的,還有那些掙紮過的,都已經物是人非了。留在心裏隻有這沉甸甸的一片!


    一時間,易少丞也不知是喜是悲。


    “好好打,再有人使壞,我來對付。”易少丞最後道。


    ……


    “師父?原來這個人是這無涯的師父!”周圍百姓一看如此,當下為易少丞讓開了不少空間,再看易少丞時眼中敬重無比。


    無涯的實力他們是見到了。


    年紀還沒滿二十,天生體格高大如牛,威猛非常,能和蟬聯兩任阿泰的英雄桐木帢打平手,再加上一頭罕見的紅發,除了強大之外,渾身都充滿著危險氣息,這人看上去簡直就像一頭怪獸。


    這頭野獸,他們從阿泰比武開始就關注著,他們發現,原來他也隻是個少年而已,就是長相有些奇特罷了,但那喊師父兩字時所展露出來的性情,都讓人感到無比親和,因為那純真的像個孩子。


    不過,這個師父……


    更多人的目光注意到了易少丞身上,身材不算高大,相貌瀟灑,就算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都破壞不了他一身漢人獨有的儒雅氣息。


    這樣一個人,竟然是這頭洪水猛獸的師父?!能夠調教出這樣一頭怪物的家夥,這人該有多強大!


    一想到這裏,所有人的心理慢慢從那起初的敬重,變成了敬畏。


    ……


    易少丞欣賞地看著無涯,長長鬆了口氣道:“你長大了不少。”


    被師父這麽說,無涯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像是想到了什麽,忽然麵色不開心地躍下比武台對易少丞道:“對不起師父,我把您用的那杆長槍給弄壞了。”


    說完,無涯攤開了手。


    手上是幾塊金屬碎片,那正是槍頭崩壞時產生的,原來他還一直攥著幾片,在手心中咯出了血印。


    “無妨,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沒事就好。”易少丞寬慰道,心裏好氣好笑又感動,又道:“你可想過接下來怎麽辦?”


    易少丞說完,眼神看向了比武台一角的桐木帢,以及他身後的那個瘦小老者。


    桐木帢此刻正半坐半躺半假寐,眼神也在看著這邊。


    沒過多久,那瘦小老者已經將一柄嶄新的彎刀遞到了他的手中,同時目光也凜然看向易少丞。


    桐木帢卻不管這兩位前輩級別的無形對峙,接過彎刀,坐起來,慢慢拔出,隻見這鑲嵌著寶石的刀鞘裏,那彎刀的刀刃竟然沒有一絲裝飾,隻是上麵寒光凜冽內斂,如鏡的刀麵上有著不少雪花般天然細微花紋,刃上鋸齒密布,若不刻意去看還發現不了。


    連那邊的易少丞也感慨,端的,這是一把絕世好刀!


    “嗯,真可惜了,鋼口能現雪花紋,刃頭能有織密鋸齒,這樣的料子與鍛打技藝,怕是少有,卻落在了手腳不淨的人手裏。”易少丞微微笑著,語氣淡然平和,但隱隱中似有著鼓怒意。


    這股怒意,無涯感受到了。


    無涯遙遙看著擺弄刀具的桐木帢,收迴眼神,對易少丞一抱拳道:“確實是好刀,一會兒開始了無涯就把它槍過來,送給師父。”


    “哈哈哈哈……”易少丞高興地笑了起來,良久後道:“無涯你看這人身後。”


    無涯不明所以,循著易少丞所說方向看了過去,就看到一個如乞丐瘦雞似的糟老頭子拄著拐杖站著,頭上毛沒幾根,嘴也因為沒牙癟了下去,弱的好像放個屁都能把他給倒崩三尺高。


    這又有什麽好看的?無涯疑惑的看著易少丞,實在不明白。


    易少丞接著道:“你被偷襲的這幾下,就是這人搞的鬼。”


    一聽這個,無涯當即大怒了起來,他就知道那牛毛有古怪,當場,無涯就要擼起袖子去把這老頭給撥皮拆骨了,隻是師父易少丞淡淡的話把他給攔住了。


    “摘葉飛花殺人,這是使用暗器的最高境界,花最軟,葉最脆,能將這兩樣東西殺人,你想想看,實力該有多強?這人用的卻是牛毛,軟的不能再軟,細的不能再細,可一出手就將你經脈戳傷,氣血封閉,你可想過這人實力?”


    “王者境?”無涯立刻明白了過來,見易少丞承認,又跟著道:“真是王者境嗎?”


    “至少這個境界了,這人許是這小子師父。你剛才所用的一切招式都被這人看在眼中,此時恐怕他早已想出了應對你的破解招式,傳給那小子。我為你用醍醐之法,本有拔苗助長的嫌疑,按照平日,就算你半死我也不會用。但今天我若不助你一把,恐怕你一登台就要被他給斬殺。”


    “他也配當阿泰?還有這不要臉的老匹夫,安敢欺我!”無涯一聽,氣得咬牙,恢複如初的他,說話竟也漸漸流利起來。


    易少丞笑了,問道:“想不想狠狠教訓一下他?”


    無涯點了點頭道:“想,可是,我沒有稱手兵器。”


    “兵器哪裏都有,重要的是使用兵器的人,你看。”


    易少丞伸出兩根手指,在無涯疑惑的目光之中,這手指顏色竟然逐漸變黑,指尖泛起了微微猩紅,幾道兀蛇似的雷電乍然跳躍。


    易少丞忽然出手,戳向了比武台銅鐵澆注的支柱,這一招又快又疾,無涯一點都沒看清。


    在易少丞收迴手時,他就看到那支柱上麵有一個洞,洞口周圍都被燒紅了。


    這正是易少丞那一下傑作。


    無涯當即瞪大了眼睛,這一下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竟然能達到這種程度,師父的修為該有多高、多強?!


    無涯又驚又喜又雀躍。


    “這就是如龍槍決和雷電心法兩者修煉到融會貫通後,所產生的‘雷龍真義’,在秘笈之中,又被稱之為‘烏雲龍降’或者‘刹龍神槍’。是用槍的至高境界,是人槍合一,但並非是手中槍與人成為一體,而是身上無論何處,都能成槍,隻要心到意到元陽到,無論是指,是腳,手肘,膝蓋,還有……總之,無處不是槍,無處不能用。我這就將要訣傳與你。”


    不久之後,當鍾磬之聲再起,隨著中正上台,比武終於到了最後一段……


    也是到了雌雄分決之時!


    ……


    觀台之上,易少丞的出現,自然而然也吸引了焱珠的關注,確認這就是讓她受過奇恥大辱的人時,焱珠竟然“嗬嗬,嗬嗬”這般自嘲的笑起來了。隨後突然想起什麽。


    “鐸嬌,鐸嬌呢。”


    一旁的侍衛道,“方才便離去了。”


    “哼。看來我對她確實心存幻想了,如今這人來了,她不上房揭瓦還是鐸嬌嗎?”


    雖然侍衛聽不懂其中利害,但焱珠卻又在搖頭。


    “我要看看,敢來我大滇國的易少丞,到底想玩什麽花招。這次……可別想再那麽輕易的逃走了。”


    雖然無涯和易少丞就在那邊,但焱珠隻猜對其一,不知其二。


    當年在河道上鑿船救走易少丞的,正是這個在打擂台的水鬼頭子——無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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