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不是一個善於開玩笑的人,冷笑話的殺傷力幾乎可以凍死北極熊,那天我在書房呆到很晚,連晚餐都是和他一起在書房吃的,從下午拜師到晚上睡覺前幾個小時,他也隻教了我最基本羅盤的使用方法。


    睡前張死墨又打了個電話來,我還奇怪他們張家財大氣粗是整了什麽高科技設備,這麽快就能不受地理環境限製隨意使用手機了,聽他解釋才知道他從山裏跑出來采購生活用品,打算在招待所滯留一晚,明天就迴去了。


    “你打算待到什麽時候?”我問道,“雖說咱們那大學九月中旬才開學,但你這麽拖著不是辦法,或者有沒有什麽法子能把那判官剁了讓他別來騷擾你,要是有趕緊告訴我,哥們一定幫你……”


    其實提起這事兒我也挺生氣,從科舉製度至今任命官職,哪個不是建立在被任命者情願的前提下,到了陰間是怎麽了,沒人樂意當還是真人才這麽緊缺,還帶這樣強買強賣的。


    張死墨在電話那邊說了很多,我聽完在腦子裏略作整理了下,這件事兒大概就是兩年前張死墨做了個夢,判官托夢給他,告訴他是他是注定的大陰司,他當時以“未找到三陰執事”為借口拖了兩年,剛好和他同一天降生也有個天賦異秉的哥們,判官不能強迫他,剛好那陣也有選擇,就讓那哥們兒頂了他的缺,這麽一過就過了兩年。但最近地府的人再次找上門,一方麵是那哥們雖然天賦異秉但才能是個草包,不堪重用,將陰司要務處理得亂糟糟。另一方麵就是發生了件很奇怪的事,這件事直接導致地府方麵再次啟用張死墨,而且態度也更加強硬。


    “之前的判官在執行公務時,在野外被偷襲,魂飛魄散。”張死墨如此道,“他出事後不久,那個頂我缺的備胎也被燒死家中,一起被燒死的還有他的家人,警察勘察現場後得出的結論是電路老化,故障引起的火災,一家人都在睡夢裏被燒死……”


    “任何痕跡都沒發現嗎?你是不是覺得這場火災和判官被人偷襲魂飛魄散有關?”


    我打開筆記本,上網查了查最近一段時間的新聞,確實在大概一個月前有一個很小的地方網站報道了某住宅樓火災一事,也說了最後是被判定為意外,篇幅很小,在整個網頁裏占了不起眼的版麵,附了張圖,是警察從樓道往外拉屍體,用白布裹著,但從裸露在外焦黑的腳趾,還是可以看出這場火突如其來而且非常嚴重。


    “對外報道是這樣的。”張死墨道,“地府方麵現在著重於補缺,一個陰司的死亡對他們來說並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就算一個判官魂飛魄散,也不會引起很大波瀾,閻王很快就找人補了缺,最近騷擾我的就是新上任的這貨,比上一任還難纏,隻有在那座山裏,他才沒辦法進入我的夢境……”


    我經曆過類似的狀況,但張死墨的情況又和我不一樣,我做的是噩夢,他是純粹被騷擾,我聽他有氣無力的聲音就知道這家夥煩悶鬱悶投訴無門,單純為了睡眠,八成這段時間都會躲深山裏。


    “真的打算拖下去?”我這麽問他,“還是你打算拖到他們受不了,再找人頂你的缺?”


    “備胎不是那麽好找的。”張死墨答,“而且有了上次的教訓,地府不會再犯同樣的錯,不會再找備胎,這次上任的判官是個很不要臉的角色,難纏的不得了,他認識我也認識你,但在夢境裏這貨就是個聲音,遮遮擋擋不敢見人,總之我確定地府盯上我了,這次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我隻是需要時間調整心情接受這份差事……”


    我正想問“那我呢”,大哥你躲起來調整心情接受這份差事,要不要考慮一下我的處境我的心情,莫名其妙你爹就告訴我我被你拖下水變你下屬了,莫名其妙我就被你爹收成幹兒子了,莫名其妙發生了這麽多破事兒,我他娘仰仗的人隻剩下你,然後你怎樣,有官不做,還拖我下水到現在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


    這貨竟然掛了我電話,我憋了一肚子火想撒,抬眼又看到房間裏盛放張死墨老媽的水晶棺心裏又不是滋味,那種難以形容的焦躁瞬間就消散了,拿過香爐點了三支香,也沒有叩拜,默默靠在水晶棺材邊兒,看著落地窗外閃爍的星星。


    其實命運這種東西,在去泰國之前我從來沒信過,但直到如今經曆了這麽多事情,再丁點不信都無法說服自己,從在西餐廳門口遇見張死墨,到和他同一個旅行團同一輛巴士,最後病怏怏男生的死,我和大炮鬧翻,人妖幾次出手相救,再到迴來我發現終歸自己要繼承爺爺衣缽,再鬧到現在又糾纏上地府,我撓了撓頭,覺得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


    “你剛剛說他認識我也認識你是什麽意思?”


    我琢磨著張死墨在電話裏說的,發了個微信給他,大概是現在的氣氛不適合說話,我倆在微信裏的攀談都用的文字。


    張死墨很快迴複,“他提了你的名字,還跟我說三陰執事已經找到了,那就盡快繼任,反正你倆的命運注定要糾纏在一起,注定這輩子都要吃這行飯幹這個行當,反正你們從泰國開始就已經在這麽做了,繼任也隻不過多一層官化身份,而且有難事可以得到地府資助,何樂而不為?”


    “地府神通廣大,是不是能查到我?”我又發了個問題過去。


    “不可能。”張死墨迴的堅決,“三陰執事的身份隻有陰司知道,曆任都是陰司自行委派的,地府根本管不著,而我確定你是我的三陰執事,是因為咱倆有緣,我也隻和我爸說了這個事兒,其他人無從知曉。”


    我在心裏罵這貨不仗義,明明是拉我一起跳火坑,還冠冕堂皇說什麽是我倆有緣,但張死墨這麽確定我的身份地府不可能知道,那這裏就有貓膩了,新任的這個判官到底是什麽玩意兒,竟然認識我倆。


    我倆共同的熟人就是泰國旅行團裏那些人,能坐上判官位置的,這貨一定死了,難不成最近幾天旅行團那些家夥裏有人嗝屁?


    我又翻出那張合照,在燈下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還是沒看出什麽,每個人都很普通,每個人都很可疑,除了突發意外,最可能突然去世的就是老年人,排除女性,倒是有幾個四五十歲的男人比較可疑可以作為重點懷疑對象,但一來在旅行團的時候我倆也沒太和這幾個男人說過話,二來這幾個富態家夥收入都頗高,我記得旅行期間這幾個貨還湊一塊討論過健身養生,怎麽看都不像是那種會突然嗝屁的。


    大家一起旅行,就是萍水相逢的那種緣分,除非像我和張死墨這種羈絆比較深的才一直聯絡到今天,沒留電話號碼的結果就是我盯著那張合照不知所措,最後終於認清現實,這麽盯下去根本沒戲,我放下照片打開窗點起一支煙,眺望著漫天的星光,覺得是時候自己也該調整一下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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