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的腳步徹底聽不見的時候,我安靜地倚在床上,盯著吊瓶往下滴落的液體,他走時很貼心幫我關了照明的燈具,隻留下兩盞床頭燈,在黑暗的屋子裏散發著昏黃的暖光,不遠處的水晶棺材折射著丁點亮光,這種安靜的氛圍很適合思考。


    我理了理思緒,仍舊無法相信他剛剛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得知張死墨隻是去深山避風頭的消息確實令我一直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但這個“風頭”所指的,卻如此讓人難以置信。


    其實細細想來,張死墨以前說過的一些話都像是這件事情的征兆,或者也可以理解為他做的某種暗示,可惜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破題’者,我的智商,比他的預估值低了不止一個百分點。


    “避風頭?”


    幾分鍾前,張叔坐在床邊,如此近的距離觀察他,硬朗五官的某些部分和張死墨還是很相像的,我聽著他的講述,很難相信張死墨突然拋下我跑去山西,是為了這樣一個著實有些荒誕的理由,我和他在泰國經曆的那些事情,讓我認定這世界上對他構成威脅的人幾乎不存在,即使我剛認識他不久,就在酒店附近的街區親眼目睹他被人打成重傷。


    “避什麽風頭?是您家族的仇人嗎?”


    張叔搖頭,又點頭,“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他的迴答讓我覺得尷尬症都要犯了,索性懇求他把一切都告訴我,結果他說出口的下一句,又讓我陷入震驚和茫然中無法自拔。


    他說,“小墨是下一任陰司,而你,是他欽定的三陰執事……”


    what fuck!


    這是我當時聽這句的第一反應,同時脫口而出的就是“什麽玩意兒?”


    我知道這種語氣遣詞都是很不禮貌的,尤其麵對的還是我們老梅家的世交,但這句話的信息量太大我根本無法思考,下意識就這麽一吐為快了,好在張叔很體諒我的反應,並沒有跟我較真。


    “小墨是棺材子,棺材子不是普通孩子。”張叔說這些語氣平緩漫不經心,但我相信他也是用了很久的時間才逐漸接受這件事,“我跟你說過的,小墨出生前,有個算命先生來我家裏,給他算了一卦,並直言小墨沒有命數,沒有命數就沒有命格,更談不上命局,簡單說,就是‘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這句話你一定聽過,小墨是既定的大陰司,天底下隻有每任陰司有權確定自己的三陰執事,他告訴過我,他確定他的三陰執事就是你……”


    ‘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這句話我從張死墨嘴裏聽到過,而且不止一次,他說這話最多的次數就是在談論‘陰司’時,在金姓小鮮肉那件事上,我們見到過當地繼任陰司富小龍,他沒有掌紋的手掌,至今仍令我印象深刻。我記得當時自己還頗為感慨,本想著陰司和三陰執事這種地府官職一定是由鬼差之流擔任,卻沒料到任職的是個活生生的人,還頗奇怪張死墨怎麽會懂得這麽多地府的事宜,沒成想,丫本身就是一活陰司。


    其實更令我想吐槽的還是將我欽定為他自己的三陰執事!


    我在心裏問候這王八蛋的十八代祖宗,心道你這麽任性你爹知道麽!


    大概是我本身不擅隱藏心事,張叔瞧出了些端倪,解釋說小墨在這件事上確實做的草率而唐突,嚇到我也是他的不對,但他說張死墨之所以這麽安排,一部分原因大抵是我手背上的眼睛確實能夠讓他多生裨益,另一部分原因就是在泰國的遭遇和在老家得到的線索,讓他確定我的家族從來都有些隱藏在黑暗處的宿敵,我如同很多年前的叔公一樣被盯上了,他必須保護我,三陰執事的身份也是多一層保障,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張叔自己的猜測,他說他對自己的兒子太了解,雖然聰明天賦很高,但不擅交際,或者說不願交際,唯一主動一次就是和我做朋友,長這麽大就混了我一個朋友,其他人他又不熟,根本沒丁點的信賴感,自然這三陰執事的位置,首先考慮的也是我……


    張叔話說到這個份上,讓我不好意思再去責怪張死墨,然而又無法釋懷,覺得他如此決斷而不做告知,總是不仗義的,不過張叔說了這麽些,還沒解釋到重點,我隻能暫時先壓下這件事準備秋後算賬。


    “他既然是繼任陰司躲起來幹嗎?”我問道,“難不成和修真類小說裏描述的一樣他是去渡劫了?如果不躲到山西的老林子裏,就會遭受雷刑?沒準生死攸關,會被落雷劈成兩半?”


    “之前你到底是個普通學生!”張叔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摸了摸我的腦袋,“以後這類小說還是別看了,腦洞太大,後期沒法補……”


    我不知道他在諷刺我還是在誇我,隻好尷尬笑了笑,“您看您不直說我就隻能猜了,我就是個半路出家,剛入這行沒倆月,臆想的素材隻能從不靠譜的小說影視劇找,您要不可憐可憐我,賞個答案唄!”


    他倒是沒再拐彎抹角,直說張死墨這次去山西確實是去避風頭的,隻是這個“風頭”不是通常意義裏的風頭,他躲的是未來直屬的頂頭上司,閻王座下的九府判官之一,九府對應古代地域劃分的九州,每一位判官掌握一州的陰司,監督陰司職位的更替和陰司秉公執法。而一州的陰司數量,一般設立七七四十九個,管轄地域也是地府自主劃片,參考的依據主要是陰司的個人能力,個人能力出眾的,管轄的地域自然最廣,在地府和陰司間的聲譽自然也最高,一個聲譽高的陰司,甚至在職權範圍可以不受判官約束,甚至和判官平起平坐,不巧,張死墨這廝就是這種能力出眾的,而地府給其劃定的管轄範圍,就是從cd到覆蓋我老家的這部分土地。


    “果然任重道遠。”我感慨道,“這麽大地界那麽些人口,按平均死亡率計算工作量也夠嗆,地府也是夠摳門的,也不多設幾個官職就他跟我倆人,我還是被拖下水的,這工作量放在這裏,別說是他,我現在都想跑出去避避風頭。”


    張叔搖頭,“不,主要不是工作量的問題,至於你,你根本不用擔心,地府的製度在這一塊有漏洞,你是小墨欽定的三陰執事,沒他的啟用,地府拿你沒辦法,而且你本身個人能力有限,他們也不可能找不到陰司本人拿你頂缺。”


    張叔最後那句話雖然是赤裸裸打臉,但也是事實,個人能力有限這種事兒不是我能夠決定的,或者說活到這麽大,經曆亂七八糟的破事情到違反我爺爺的初衷踏入這個行當,都不是我自己能夠決定的,歸根結底我個人能力有限跟我爺爺的春秋大夢脫不了幹係,他竭盡全力更改了我的命格,然而兜了這麽大圈子,最終冥冥中自有天意,一切還是迴歸原點。


    “那到底是為什麽?”


    張叔的目光暗了下去,轉頭看向水晶棺中安靜‘沉睡’的妻子,“因為那是地府的職位。兩年前地府的判官就托過一次夢給小墨,那時他就該繼任了,但他以‘未找到三陰執事’為借口拖了兩年,判官隻好找了個備胎頂缺,但這個備胎將陰司要務處理的亂糟糟,根本就是個不堪重用的草包,今年小墨遇見你,並期望自己的三陰執事是你,命中注定他逃不掉,就在你們滯留北京的某晚,他跟我說判官又托夢讓他盡早繼任,他有些怕了,決定出去避避。”


    “怕了?他怕什麽?”


    “他怕和人間的聯係會因此受到影響,這種恐懼希望你能夠理解,你知道的,小墨是他母親拚盡三魂七魄才保下來的孩子,出生就沒了‘母親’這種最親密的聯係,潛意識裏,棺材子總會認為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聯係沒有普通孩子那麽緊密,小墨最喜歡人間煙火的氣息,他怕他成為陰司的某一天,會再也嗅不到這種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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