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屋子燈還沒滅,阿霧悄聲進了門,小丫頭伺候她脫了大氅,阿霧抬步去了梢間,崔氏已經內室準備就寢了。

    裏頭聽見崔氏咳嗽聲,李媽媽說話,“太太這咳嗽越發厲害了,該好好找個大夫瞧瞧。”

    “瞧什麽瞧,還有什麽好瞧,就這樣死了才好。”

    “太太怎麽又鑽牛角尖了,別這樣說,哥兒、姐兒怎麽辦?你瞧,三爺今晚不也沒去她屋裏,反而去了外書房麽?”

    崔氏哭聲傳了出來,“你知道什麽,知道什麽。他人雖然沒那屋裏,可心裏隻記掛著她,就是我這兒,心也不,我不會紅袖添香,我不會賭書潑茶,我也聽不懂這樣琴那樣琴。”

    阿霧眼裏澀澀,站了一會兒又悄悄出了門。

    寒風刮臉上有些生疼,但阿霧心卻清涼無比,她想透了許多東西。

    崔氏既然走不出來,總要有人護著她,與其怒其不爭,看著她痛苦,還不如絕了那讓她痛苦根由。以後就是再有千千萬萬個王姨娘又怎樣,阿霧心想,她就來一個除一雙,總要讓崔氏又恢複往日生氣。

    阿霧其實是個信鬼神人。當初長公主為著阿霧病,就曾經求神拜佛,處處積德,輕易不肯傷陰鷙,阿霧是跟著她學。今生得再世為人,阿霧則是堅信鬼神存,不願意隨意傷了陰德,所以眼睜睜看著崔氏痛不欲生,她也沒想過要對王姨娘出手。

    但是王姨娘野心太大,假以時日必然尾大不掉。崔氏又一日痛過一日,阿霧緊了緊懷裏手爐,就讓自己來守護她吧。這世上傻子幸福。她早就說過,崔氏是傻人有傻福。

    阿霧雪夜裏對著上蒼笑了笑。哎,活該自己是個操心勞碌命。

    而若要問,王姨娘是怎樣觸動了阿霧底線,卻是因為她太“良善”。

    一個被大家都稱好人,給阿霧這種人第一印象,絕不會太好,她以為這樣人不是大奸就是大善,而後者幾率太小。

    若真是個本分姨娘,就該本本分分待屋子裏,應該膽小怕事,不輕易惹事,不會隨隨便便就一錠銀子出手,也不會隨便幫外院男子給內院丫頭送東西。

    而那個她幫丫頭恰好是崔氏院子裏,那小廝又恰好是榮三爺身邊。這樣收買人心,就是暫時沒有壞心眼,那也是居心叵測,未雨綢繆。阿霧恨這種也怕這種人。

    上一會阿霧雪夜彈琴,王姨娘一語道破阿霧心聲,就已經讓她生了警覺,好生厲害解語花。她若是榮三爺隻怕

    也會王姨娘繞指柔下扛不住多久。

    崔氏看來絕不會是這王姨娘對手了。

    王姨娘如今初惡未顯,但是阿霧不介意幫她加加油。本來王姨娘是打算鯨吞蠶食、潛移默化,過得三、五年站穩腳跟,再做計較。也許不用計較,到時候榮三爺高升外放,那外麵世界還不得是她天下。

    可是阿霧已經容不得王姨娘這樣細水長流下去了。

    逼一逼,若是真良善,那就是她造化,若是假,可就別怪自己不客氣了,阿霧暗忖。當然,阿霧是十拿九穩地篤定,這世上逼不壞人可沒多少,尤其是聰明人,好逼。

    “姑娘,這樣做妥當嗎,要不要告訴太太?”曲媽媽一臉為難地看著阿霧。曲媽媽也是崔氏屋裏人,隻是沒有李媽媽受重用,管些不要緊地兒。

    “別告訴太太,她如今正病著,不要讓她操心。”阿霧想,這事兒若讓崔氏知道了,可就白費自己一番籌劃了。

    “可,可……”曲媽媽還猶豫。

    真是有什麽樣主子就有什麽樣奴才,做這麽點子事兒都沒有膽量,阿霧隻好端起茶盅,“讓你去你就去,一切有我兜著,難道要等小賤種生出來氣死我家太太你才開心,還是你現就想去抱王姨娘大腿了?”

    阿霧口裏罵著,心裏卻念佛,真是罪過,罪過,她可不是故意罵人,實是不撒潑嚇唬這位曲媽媽,她就不敢去。做奴才不為主子分憂,等著當菩薩呐。

    曲媽媽猶豫著去了。倒底還是拗不過這位小主子,如今越長大,心思越靈活。

    “姑娘,你怎麽不尋李媽媽去?”紫扇背後問。比起曲媽媽,李媽媽心跟向著崔氏,辦事也老辣些。

    阿霧緩緩道:“若是李媽媽去做了這事,母親若說不知別人豈肯信,何況……”

    “何況,李媽媽若背著太太去做這事,她是太太跟前第一貼心信任人,隻怕以後太太想起來要傷心。”阿霧真是處處都為崔氏想到了。

    不過阿霧也不放心這位曲媽媽,對紫扇使了使眼色,紫扇會意,去尋了兩個粗壯些丫頭跟著曲媽媽去了王姨娘屋裏。

    “媽媽,你這是何意?”王姨娘驚訝地看著眼前這碗黑乎乎藥。

    “這是避子湯,老爺讓姨娘用。”曲媽媽說得有些心虛。

    王姨娘是何等人物,立即看出了曲媽媽心虛,她可不信三老爺會讓自己喝避子湯,“不,我不信,老爺怎麽會這麽狠心。”王姨娘流

    淚說來就來,哭得可憐,看得曲媽媽有些不忍。

    “姨娘還是喝了吧。”誰讓你惹怒了姑娘呐,曲媽媽勸道。

    王姨娘搖著頭,“我不信,我不信,是不是太太,是不是太太讓你來,我,我……”王姨娘西子捧心,險些就要哭死過去了,“太太已經有兩個哥兒了,還有個姐兒,可是我,我就是想這輩子還能有個盼頭……”

    曲媽媽不忍地調開頭,越發讓王姨娘肯定了這事是崔氏吩咐。

    “姨娘還是喝了吧,免得逼我們動手。”春衫是個粗使丫頭,卻也是個有野心丫頭,這會兒這樣好表忠心機會,她比曲媽媽做得可賣力多了。

    王姨娘搖著頭,“不,我不喝,我要去太太跟前說。”

    春衫給一邊春水遞了個眼色,兩個人架起王姨娘就要灌藥,一邊晴明早嚇得失了魂,去拉扯春衫,尖叫道:“姨娘,姨娘,你們要做什麽?”

    晴明還小,力氣哪裏爭得過春衫,王姨娘嬌弱身子也不是春衫對手,被逼著灌了一碗藥下去,一邊晴明卻被春水堵了嘴巴。

    灌了藥,曲媽媽帶著春衫、春水迴去複命。晴明則撲過來抱著王姨娘哭道:“姨娘,姨娘……”

    王姨娘這會兒倒不哭反笑了,晴明還以為她是被嚇傻了,擔心地道:“姨娘。”

    王姨娘反過來為晴明理了理頭發,“傻晴明,別哭,你該高興才是。”

    自然該高興,王姨娘高興得都想跳起來了。若說崔氏,真真個是沒得說賢良人。人生得好,性子又溫柔,將個三老爺心攥得死死。想自己花容月貌,三老爺也不過等閑看待,一月裏也不過才來一、兩天。

    崔氏越是賢良,越是找不出錯兒,王姨娘就越沒法子。真是天可憐見啊,叫崔氏鬧上這麽一出,看這迴她還怎麽三老爺跟前裝賢惠、裝賢良。

    避子湯麽,又不是一輩子生不出,也不急一時,王姨娘雙眼發亮,雙拳緊握,這幾個月她可是等夠了。

    春衫、春水到阿霧這裏迴了話,阿霧大方地讓紫硯打賞了二人,“今後王姨娘那邊還要煩你們多看著些。”

    春衫趕緊表了忠心,“姑娘放心吧,我們一定好好看著她。”

    阿霧點點頭。

    “姑娘,這事兒……”紫硯一旁看了心驚,這可不是一個小姑娘該做事,鬧大了,姑娘可討不了好,再說自家姑娘也太狠心了些。

    紫硯確實不懂,打蛇蛇

    不死,反過來是要咬人,阿霧既然下了決心要護著崔氏,自然就容不得王姨娘有反噬機會。

    “不怕。”阿霧信心滿滿,正好也借機試試榮三爺,戲本子裏唱負心郎阿霧也是聽過。

    王姨娘那邊就吃藥時鬧騰了一陣子,過後便鴉雀無聲。阿霧聽得紫扇迴來說,隻笑了笑,還真是如阿霧所料一般。

    下午阿霧好好睡了一覺,晚上才有力氣看戲、演戲。

    到了晚上,榮三爺迴府,王姨娘便去了崔氏屋裏請安。按理,崔氏早就免了她晚上請安事,誰耐煩看個如花似玉姨娘晚上站自己屋裏給自個兒男人拋媚眼啊。

    王姨娘也果真安分了好幾個月,晚上沒好意思去打擾崔氏和榮三爺,但今晚她可是有恃無恐,而阿霧也為她行了方便,守門婆子恰好打了個盹,王姨娘很安靜地就到了崔氏屋裏。

    “奴婢給老爺、太太請安。”王姨娘一進屋就跪了下來。

    榮三爺臉上頓時不好看了起來,崔氏不喜王姨娘事從沒瞞過榮三爺,兩個人為這事賭了不止一迴氣,隻是王姨娘溫柔可人、又知書識畫,勾起了榮三爺那麽一絲憐花惜玉心腸,這才每月裏都去坐坐,但他也吩咐過王姨娘,等閑不要去崔氏跟前晃。既是為了崔氏好,其實也是為了王姨娘好。

    “你怎麽來了?”榮三爺聲音有些冷。

    王姨娘一腔情意酸酸澀澀地擠胸口,露眼底,委屈可憐地望著榮三爺。

    榮三爺被她瞧得有些心虛,又見她大冬天不過著了件粉藍繡梅花緊身夾袍,顯得楚楚可憐、風姿動人,胸前兩團鼓鼓看得人眼熱,既可愛又可憐,榮三爺也不忍再罵她。

    崔氏一見王姨娘這般,就酸得掉牙,榮三爺手臂上狠狠揪了一下。

    榮三爺苦笑一聲,這齊人之福可不是人人都受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這個設定,一直掙紮,想著要不要鋪墊王氏先十惡不赦,阿霧再出手。後來還是決定這樣寫。阿霧本來就是這樣性子,不是什麽善良人。她是個為著自己想守護人,不惜髒了手人。這樣人可恨又可愛,端看你角度。

    我見過許許多多女主,都是別人為了愛護她而髒了手,她處處高潔。可是我就願意阿霧是這樣人,她會有想守護人,也會有人想守護她。

    *d^_^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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