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兒乖,不哭了。迴答姐姐的問題,今天中午吃飯了嗎?”

    話音剛落,緊接著傳來的是小肚子裏翻江倒海的咕咕聲,遺兒不好意思地把小臉兒埋在夜奴懷裏說什麽也不肯抬起來。看到他這麽可愛的樣子,夜奴笑得好溫柔,“來人,告訴廚房,準備飯菜,遺少爺要用膳。”

    “來,先吃姐姐這裏的糕點水果,等一下廚房弄好了,咱們就吃飯,好不好?”遺兒點點頭,乖巧的窩在夜奴懷裏,讓夜奴喂他糕點。

    樓主發話了,還有哪個敢怠慢,非常迅速的,擺了一桌子熱氣騰騰的飯食,讓佚鉞鋒著實驚訝了一番蘭樓的高效率。

    接過侍女遞來的熱手巾,給遺兒擦了手臉,看遺兒吃飯。

    解下遺兒的半大貂皮披風,扔給佚鉞鋒,“佚少俠可認得這是什麽材質?”

    就是這點才讓人奇怪,明明渾身髒汙的像個小乞丐一樣,卻偏偏衣著華貴。蘭樓樓主若真要虐待一個人的話,用不著給他套上華服美氅吧?可是,遺兒的生活看起來過的的確不怎麽樣:小小的臉上滿是各式汙痕,看起來好幾天都沒有洗了;華貴的衣服上也滿是髒汙,穿戴也不整齊,明黃綢緞的小襖扣子係錯了位,腰帶也隻是胡亂的纏著;精致的小羊皮繡花靴子上的皮扣也不知道係,垂在一邊,走路的時候經常絆一跤;頭發也沒有梳洗,油膩膩的,淩亂不堪;一雙小手更是看不出是什麽顏色的,問了之後才知道,這孩子已經好幾天都沒吃過飽飯了。總的來說,頗像連夜逃難的貴族子弟。但他竟然是蘭樓的遺少爺!夜奴就是這麽養小孩的?!於是他便怒氣衝衝的來質問夜奴了。現在冷靜下來想想,是過於衝動了。也罷,既然已經這樣,就繼續往下看就是了。

    知道佚鉞鋒現在已經明白事情不像他想象的那麽簡單——單純的虐待孩童,夜奴便也不再多說。

    這個總是自以為是的男人已經讓她懶得丟白眼了,花楝是一例,如今又是一例,這個人做事都不用腦子的嗎?已經在同樣的問題上錯過一次了,還不知道要改嗎?真難想象,這樣的人居然會是個什麽少俠!?難道世人都看不出來,他其實隻是個有點功夫並且一根筋的笨蛋嗎?莫說是藏龍了,就是臥虎都比這個家夥強上許多。夜奴不停的在心中搖頭歎息。

    看遺兒吃飽了,揮揮手讓人把東西撤下去,重新擺上水果糕點,沏了一壺酸甜消食的山楂茶——遺兒還小,不宜陪著她喝清茶。

    吃飽喝足的遺兒看起來有些困了,夜奴卻沒有要放他去睡覺的意思。

    “遺兒,聽說你今天早晨碰到了佚鉞鋒哥哥,是怎麽碰到的呢?”

    “走著走著就見到了啊。”遺兒拚命的揉眼睛,希望自己可以清醒一點。姐姐不是其他人,姐姐的問題遺兒不可以不迴答的。

    麵對遺兒天真地迴答,夜奴有耐心的繼續問,“那你為什麽早晨起來要走路呢?”像佚鉞鋒這樣的人,早晨起來練功應該是很早的,遺兒應該不會那麽早起才是。

    遺兒的眼眶馬上就紅了,抱著夜奴哇哇大哭起來。夜奴也不急著要答案,輕輕地拍著遺兒,等著他自己平靜下來。

    約摸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遺兒哭得嗓子都啞了,才漸漸止住。於是,夜奴就又問了一遍,“今天早晨遺兒起來做什麽呢?”

    吸吸通紅的小鼻子,嘶啞的聲音聽起來就讓人心裏難過,“今天起來,”忍不住,豆大的淚珠又成串的落了下來,“起來找、找姐姐。”

    “找姐姐做什麽?”從頭到尾沒有任何安慰的言辭,夜奴依舊緊追不舍,絲毫不肯放鬆,也半點不為成串的淚水心軟。

    “他們、他們都不要遺兒了……”

    “他們是誰?是誰不要遺兒了?”雖然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但夜奴依舊明知故問、毫不放鬆。

    “月、月兒姐姐,紅兒姐姐,明玉姑姑,小三哥哥,柱子哥哥,梁哥哥……”

    “就是那些平日裏服侍你的下人是吧。”

    遺兒一邊點頭一邊擦眼淚,好不可憐。夜奴隻是輕輕地拍著,並不出聲安慰。

    “遺兒,你知道為什麽他們都不理你了嗎?”

    遺兒好像沒聽見,隻是一直抹眼淚。

    “遺兒,你知道錯了嗎?”

    小人低著頭,不說話,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來。

    夜奴歎了口氣,把懷裏的孩子抱得緊了些。放柔了聲音,“遺兒,眼淚並不能幫你解決任何問題。如果你繼續哭的話,姐姐也隻能等你哭夠了再說。”

    看了眼那些跪在門外戰戰兢兢的仆役,夜奴不想多說什麽。他們是伺候遺兒的下人。遺兒待他們不好,他們偷懶情有可原。但遺兒畢竟是主子,又還隻是個孩子,這些人做得過了。至少,他們不應該讓遺兒餓肚子,更不應該讓他一個人在蘭樓裏亂逛。蘭樓是什麽地方?萬一出了什麽意外誰負責?

    “來人,讓忠大哥揀出來急件送到這裏來,把藏龍臥虎也叫過來。”看樣子遺兒不會太快認錯,那麽就不要浪費時間。

    藏龍臥虎很快就到了,他們雖說可以隨意進出內眷住的地方,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遺兒。知道遺兒在這裏,臥虎看起來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個身份特殊的“少爺”。拘謹的行個禮,便站在了夜奴身後,準備處理接下來的工作。藏龍則規矩的行了禮,又從懷中掏出了幾個簡單的小草編,看得出來是在路上匆忙編的,但用來哄小孩子還是足夠了。

    遺兒接了草編,拿在手裏玩著,眼淚漸漸止了。隻是沉默不說話,看起來悶悶的。

    夜奴並不理他,順帶把佚鉞鋒也當作了空氣。

    “臥虎,上個月的賬目結完了嗎?”

    “忠大哥說還要兩天各地的賬目才能全部送到蘭樓,匯總出來還要再過幾天。要催忠大哥快些嗎?”

    翻開另一份簡報,“不必了,告訴漢斯,過兩天讓他出去一趟,把手頭的事情交代一下。”

    “是,樓主,要現在就派人通知他麽?”

    “不必了,現在你就是派人過去他也沒時間理你。等晚飯的時候你再去就是了,順帶還可以在他那裏吃飯,讓他給你準備些好吃的。”夜奴並不是不苟言笑的主子,偶爾也會教導下屬互相揩油,美其名曰:增進感情。

    “謝樓主。”

    藏龍看到一張簡報,皺起了眉頭,剛想張口說話,看到佚鉞鋒就在旁邊,又生生停住,隻是把簡報攤開來遞到夜奴的書案前。

    夜奴看了,微微一笑。“這件事我再想想。”

    藏龍皺眉,這並不是可以拖很久的事。以樓主的果斷,怎麽可能猶豫不決?

    夜奴笑著拍了拍藏龍的頭,“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是我呢?而且這也不是把小媽軟禁起來就可以解決的,不急。”

    在一旁的佚鉞鋒皺起了眉頭,心想:果然是個狠心冷情的,連自己的繼母都敢隨便關押。臉上卻不動聲色。

    夜奴麵前的那份簡報基本上就是描述了一下蘭樓二夫人在主屋都做了些什麽,跟什麽人見麵,見麵後都說了些什麽。當然,如果夜奴想知道的更詳細的話,那麽不用等很久,隻要一聲令下,很快就會有一份連二夫人見過的人頭上戴了幾根什麽樣式的釵、談話過程中喝了幾杯什麽茶水,都寫得清清楚楚的報告呈現在麵前。不過,目前為止,還沒那個必要。

    二夫人去主屋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打通各方關係想辦法讓夜奴盡快成親。理由當然是冠冕堂皇的,說什麽自己雖然是繼母,但到現在也就隻有這麽一個女兒了,不為她打算是不可能的。說夜奴現在年紀也不小了,該是尋個好男人成家的時候了。否則,再大些就是老姑娘了。說夜奴不管怎麽說終究是個姑娘家,這些事不好說出口,就讓她這個二媽來說,希望主屋的各位長輩成全等等。說的好像是夜奴自己迫不及待的要嫁人,拜托她這個長輩出來說情一樣。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個二夫人根本隻是想借著夜奴的婚事再牽扯進一個勢力,分散夜奴的實力。就算是找個男人入贅,那男人再怎麽不濟也是蘭樓的姑爺,不可能完全沒有地位。更何況如果這門親事交給二夫人來辦的話,這個姑爺肯定不會是個簡單的人物,至少,他會有個很明確的目的,那就是搞垮夜奴,搞垮蘭樓!

    夜奴從來都沒想過嫁人,即便真的有一天她嫁了人,怕也隻是單純的政治婚姻。她不奢求愛情,也不期望幸福美滿,所以也不會因為談婚論嫁而滿臉羞紅。

    “佚鉞鋒,你入贅蘭樓做我夫君怎麽樣?”與其讓那個二夫人隨意操縱利用自己的婚事,還不如自己隨便找個人來結婚,省了許多麻煩。

    夜奴出其不意的問話,問倒了還在思考蘭樓內家屬受虐事件的佚鉞鋒。隻見他呆在那裏,不知如何迴答。第一個反應就是:天,她瘋了麽?!

    一個尚未出閣的姑娘,隨便抓一個男人來問他要不要娶自己,她絕對是瘋了!

    花了幾秒鍾來平靜自己,但這幾秒鍾內翻江倒海、毫無頭緒、紛亂如麻的思緒,讓他仿佛經過了幾個世紀的漫長思索,“……我不認為你愛上了我,並且愛到不惜放棄閨閣矜持,主動開口。”雖然極力鎮靜,但聲音依然難以平穩,顫抖的雙手泄露了他的難耐不安。被女孩子告白並不是第一次,但隻有這次,他覺得自己喉嚨發幹,難以迴應。

    “當然,我不愛你。如果你答應了,那麽我們今天訂婚,隻要婚禮用品準備齊全,馬上結婚。可以嗎?”夜奴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沉靜,好象隻是在談一樁無關緊要的生意。

    沒有愛情的婚姻?這個女人在想什麽!

    “樓主,您知道您在說什麽嗎?”佚鉞鋒很努力的控製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顯得太過切斯底裏,但渾身的顫抖卻無論如何都控製不住。這個女人在拿自己的終身幸福開玩笑!

    “當然,”夜奴的平靜更加刺激了佚鉞鋒,“身為女子,遲早都是要嫁人的,就算我是蘭樓樓主也一樣要結婚,這有什麽不對嗎?”

    “你、你……”佚鉞鋒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這個可惡的樓主!

    夜奴的嘴角有一瞬間的上揚,看了看過於激動地佚鉞鋒,轉眼又埋首於公事,仿佛剛才的對話隻是:今天天氣還不錯,有沒有興趣打一架。

    最近南邊的形勢不太好,看來是要打仗了。幾個大國國主不甘寂寞,覺得自己的實力夠強了,於是開始為幾個不起眼的邊境小鎮,展開了所謂的“正義之戰”。

    夜奴一直關注著這場戰爭,搞得好的話,梓樓就要被搬到台麵上來了,淩凝的犧牲也終於有了價值,不是嗎?

    佚鉞鋒看著那個再度陷入沉思,不知又在計劃著什麽驚天事件的女子,心裏五味陳雜。那是個真正權傾天下的人物,沒有哪個帝王將相可以與她所擁有的權勢相媲美。那個女子幾乎是完美的:生於鍾鳴鼎食之家,自小便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千金小姐,是真正的大家閨秀。聽說還是琴棋書畫、填詞作詩的才女。一個能文能武,能繡花裁衣、能指揮千軍萬馬的奇女子。可就是這樣一個渾身上下挑不出一點毛病的女子,就是這樣一個談笑間取人性命的冷血霸主,就是這樣一個妙齡芳華的沉靜閨閣,到頭來,竟連自己的幸福都不曾期待嗎?曾經,他以為,那些可以睥睨天下的人物,必是事事順心的,就算有些不如意的事情,也可以用自己手中的權勢、軍隊、陰謀詭計來達到目的。但現在看來,曾經,是他太天真了。

    他不是沒見過千金、公主之類的耀眼女子,也不是沒見過她們不滿長輩安排的婚事所鬧出的種種是非。那些美麗的女子,她們心中對愛情、對婚姻,是那麽的執著。盡管大多仍舊是哭哭啼啼的上了花轎,去接受那不公的命運。但——至少,她們都是努力過的,她們不安於別人安排的命運,至少至少,都努力地爭取過幸福。可是,眼前這個手握生殺大權、富可敵國的天之嬌女,那個絕對可自己選擇未來幸福的方向的女子——竟然不曾期待幸福?!

    她放棄了幸福,不僅如此,甚至還打算草草地處理自己的終身大事。這個女子,難道根本就不曾期盼幸福嗎?所以連追求都放棄嗎?什麽樣的經曆可以讓一個妙齡少女放棄對愛情的幻想?!她不曾有過“少女懷春”吧,多麽貧瘠的生命,天之驕女,這就是人人稱羨的天之驕女?!

    現在,佚鉞鋒可以理解她的冷血了。她不僅對敵人冷血,就連對自己都那麽殘酷!不留一絲幻想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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