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老宅,建在荒郊野草之中,原本在荒山野嶺上有一兩間破草屋也沒什麽希奇的,可這一間也實在是太離譜了。這間宅子很大,非常大,大的超乎正常人的理解範圍,足足有一座城鎮那麽大,實在是讓人想象不出這家究竟住了有多少人才能住得下這麽一座大宅院。若光是大也就罷了,偏偏還奢華的離譜,凡是進去過的人,都說皇宮也不過如此,決不可能比這更好、更富麗了,因為這已經是最好的了,就連皇帝也這麽說。這實在是間奇怪的宅院,夜奴就出生在這宅子裏。

    這年,夜奴六歲了。

    “孫小姐,”跟在夜奴身後的壯漢恭敬中有些不安的說道,“孫小姐,該去練功了。”

    夜奴仿佛沒聽見壯漢的話般徑直往前走著,壯漢見狀也隻得跟著,不敢再多說什麽。畢竟剛才所發生的事對於一個隻有六歲的小女孩來說實在是太過震撼了,就連已經見過無數生死的他都有些禁不住打擊了,更何況還什麽都不懂的夜奴。

    周圍的環境實在是美得令人心驚。稀疏錯落的高大樹木遮去了多餘的陽光,石子路邊的芳草香花不僅使眼睛得到享受,就連周圍的空氣中都彌漫著醉人心脾的芳香。可是這又如何呢?該死的人依舊是死了,該活的人依舊沒有活過來,血腥的味道已經浸漫了她的童年,以及今後所有的人生。而她連說不的機會都沒有。

    有錢又怎麽樣?有權又怎麽樣?就算能操縱天下又怎麽樣?她的生命中已經注定了沒有陽光,隻剩空落落的一片黑,沒有盡頭的黑暗。

    迎麵來了個跑跑跳跳,東張西望就是不肯好好走路的小男孩。這個小男孩夜奴認識,卻寧願一輩子都不要碰到。

    六歲的夜奴身子小小的,躲在忠叔身後根本就看不到她的一片衣角,可小男孩卻不願放過她,硬是從高大的忠叔身後拽出了小小的夜奴。

    “你是誰?我都沒見過你呢。我是新來的,叫我小雲就可以了,你叫什麽名字?”漂亮的小男孩有著天使般的外貌,柔嫩的皮膚上泛著健康的粉紅,黑白分明的大眼,水汪汪的討人喜愛,靈巧的小鼻子配上櫻桃紅的小嘴,就像是不小心流落凡間的精靈,不惹半點塵埃,讓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裏疼愛,不讓他受一絲絲的委屈。

    這就是爺爺疼他的原因嗎?夜奴感到有些無力,若是論長相,自己恐怕還不及眼前人的一半吧,雖然她才是女孩。

    小男孩覺得有些奇怪,自己又沒欺負她,她怎麽一副快要哭了的樣子?一定是站在前麵的這個大叔欺負她了,對,自己要幫她,媽媽說過,不可以欺負女孩子的噢。“我說這位大叔,看你長的人高馬大的怎麽可以欺負女孩子呢?小心半夜被鬼打屁股哦!”被鬼打屁股?還是半夜?!不待忠叔反應過來,小男孩就拉起夜奴的小手,一副要走人了的樣子,邊走邊說,“你不要怕,凡是大叔都是怕鬼的,小雲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夜奴掙脫了小男孩的手。不是她能碰觸的世界,就永遠都不要有任何瓜葛。既然不能享受陽光,那就連陽光是什麽都不必知道。他是外公寵愛的外孫,而她不是爺爺寵愛的孫女,一個天,一個地。更何況她手上沾染的血跡還沒洗淨,也不可能有洗淨的那一天,那麽就不要牽連依舊潔淨無暇的他吧。

    在小男孩充滿驚訝的注視下,夜奴拽拽忠叔的衣擺,讓忠叔抱起小小的她,消失在石子路的盡頭。

    那天下午,在遇見小男孩的前一刻,她的爺爺,用她雙親的死亡教會了她,什麽叫做適者生存。

    散風有些無奈,有些頭疼,皆因和他隻有一門之隔的那個倔強的小女孩。

    已經十二天了啊,整整十二天了,再這樣下去,小女孩的腿就廢了。散風不明白是什麽原因能讓一個看起來養尊處優的小女孩整整跪在自己的門前十二天一動不動。的確,他是鐵石心腸聲名在外的十大高手,可麵對這樣一份稚嫩又不可動搖的堅持,也不能說是沒有感覺的,至少這份堅持讓他動容,可收她為徒?

    散風很是猶豫。看得出來,小女孩有個不錯的家世,至少曾經是有的,畢竟她身上那種昂貴的絲織品可不是一般的富裕人家就能穿得起的。再有,跟在小女孩身後那幾十個保鏢似的大漢身手都不弱,散風當然明白能教出這種身手的勢力,不可能教不好眼前這個看起來十分努力的小女孩,既然能讓小女孩擁有一流的身手,那又何苦費盡心思來找他?除非還有其他什麽原因,而那個原因勢必會與他不惹麻煩的原則相違背。他不想收這個徒弟,因為他不想惹麻煩,更何況他還有……已經十二天了,他的門前曾經有過無數的人用長跪不起這一招妄圖打動他,可從來沒有人能一動不動跪這麽長時間,更何況還隻是一個孩子,一個瘦弱的小女孩。

    散風無奈的歎口氣,終於推開了那扇薄薄的木門。

    “你叫什麽名字?”

    夜奴費力的仰起頭,看著眼前這個高大頎長的身影,用力的吞口水,希望還能發出聲音迴答他的問話,可發出來的聲音還是嘶啞難聽,驚起了林間的幾隻小鳥,“徒兒夜奴。”

    散風緩緩的搖著頭,“我不準備收你為徒。”他估量過了,憑他的身手,小女孩身後的幾十個看似不弱大漢還是威脅不到他的,就是不收這個徒弟,也沒什麽關係,憑他的身手,早已沒有幾個人能威脅得到他了。

    夜奴仿佛是沒聽到散風的話般,招手示意身後的仆從扶她起來,喝下潤喉的涼茶。

    看到夜奴的舉動,散風一愣。隻是一句輕飄飄的拒絕就讓這個看起來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小女孩放棄了?之前的種種堅持難道都是假的嗎?真的這麽輕易就放棄了嗎?本以為還有好一陣糾纏的散風有些失望,準備轉身迴去了。

    “大叔……”好不容易才請出來的人,夜奴不會眼睜睜的看他這麽輕易的離開,至少在她達到目的之前不會,所以不顧一切的去阻止散風的離開,即使下半身早已僵硬,不允許她有絲毫動作也是一樣。然後,理所當然的,夜奴狠狠地摔在了堅硬的地上,可夜奴自己仿佛對此毫無知覺,到是惹得散風一陣猶疑,這小女孩不是已經放棄了嗎?

    “大叔慢走,夜奴、夜奴有話要說,”小女孩掙紮著支起身體,繼續嘶啞道,“夜奴可以、知道大叔不收夜奴的理由嗎?”仿佛是拚盡了身體裏的最後一絲力氣將話說完,此時的夜奴隻能伏在地上喘氣而已,再無力做更多的努力讓散風改變心意,但這樣的堅持已在散風的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這是怎樣的一個小女孩啊,擁有怎樣困苦的命運才能堅韌如斯?!散風終於認真的打量起眼前的小女孩。

    這個女娃大概隻有五六歲吧,小小的,瘦瘦的,穿著很是精致,像是個包裝精美的洋娃娃,隻是這麽多天不吃不喝一動不動的折磨讓她的小臉看起來十分淒慘,一副隨時都會到閻王殿報道的虛弱樣子。同樣,這麽多天的不吃不喝依然沒能讓她徹底的到下也說明了這小女孩有著不錯的根基,受過高人指點,是塊練武的料,再加上那樣堅韌的心性,若是好好培養,日後的成就必定不可估量啊。散風有些無奈的在心裏默歎,也許,今天他會違背自己獨善其身的原則,做出一個讓自己後悔的選擇吧。隻是,這樣一個孩子啊……猶豫之餘,散風不忘迴答夜奴的問題,“大叔我,從不收徒。”

    是嗎?從不收徒啊。夜奴心裏一陣苦笑,雖然這個答案是早就了到的,可現在真的聽到了依舊免不了一陣失望,希望還有餘地可以挽迴。

    “大叔,夜奴不做你的徒弟,不違反你不收徒的原則,你可以教夜奴習武嗎?大叔會覺得夜奴是個麻煩吧,沒關係的,夜奴以性命起誓,決不會因夜奴的身份帶給大叔任何困擾,若有違背,夜奴任憑大叔處置。”虛弱的夜奴表完決心之後,險些暈了過去。這羸弱的身體早已不堪折磨,全憑著夜奴的精神支撐著,再這麽下去真的會出人命的,在一旁看著的忠叔終於看不下去了,想要扶自家小姐起來,帶迴宅子好好調養,卻又被夜奴眼中的堅持逼退,隻得在一旁暗自心焦。

    良久,散風緩緩的點了點頭,而夜奴還沒來得及扯出一個笑容就昏死了過去。從此,陰鬱的本家多了一個永遠戴著灰白麵具,被夜奴稱為大叔的神秘人物。

    多年以後,散風問夜奴:當初為什麽一聽到他的拒絕就馬上命人扶她起來,而不是一直跪下去,以求用執著打動他,讓他收她為徒時,夜奴說出了一番讓他大吃一驚的話:大叔,夜奴知道您是高人,更知道您從不輕易收徒,所以夜奴從不指望靠跪一輩子來打動您,夜奴相信,一定有比夜奴跪得更久的人,所以夜奴當初那麽做為的隻是見到大叔您而已,既然見到了,自然就起來了,因為夜奴實在是沒有理由隻因為跪了幾天就妄想大叔收下我,教夜奴習武。

    夜奴不知道,除了她,從來沒有人能在那扇薄薄的木門前堅持過八天。求散風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從來沒有人能像夜奴這般讓向來鐵石心腸的十大高手中排名第二的散風也感到不忍動容的。要知道長跪不起需要的不僅僅是決心那麽簡單,還要忍受孤獨寂寞,以及得不到承認的自我懷疑。在精神和肉體的雙重考驗下,就連散風自己都沒有把握能堅持下來,而夜奴做的這一切居然隻是為了見他一麵?

    聽了這一番解釋,說不震撼是騙人的,因而散風教夜奴是越發的用心起來,這也意味著夜奴的日子不會好過。散風之所以不願收徒弟的原因之一就是很少有人能忍受得了他那超乎常人的訓練強度,顯然,夜奴是個例外,她不光咬牙堅持完成散風交代下來的不可能的任務,還額外的給自己加大訓練量,每天都像是在拿命在拚,就連身為冷麵教官的散風都不忍心看她那麽作踐自己的身體,時常要靠打暈她來強製她休息。在這樣的超強度訓練下,夜奴的功夫一日千裏,而身為師傅的散風明白,無論夜奴怎麽強都不過分,畢竟那是用她自己的血汗換來得!隻是偶爾也會心疼,畢竟夜奴也隻是個小女孩,甚至隻是個瘦弱的小女孩,大概,在命運麵前沒有所謂的公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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