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梵君坐在那裏呆怔半晌:自己這是招了個學生,還是請迴一個活祖宗啊?


    其實,他若知道況且的真實身份,估計就不是發呆,而是要發抖了。


    況且和文賓走出國子監,又跑迴了那家酒樓,事情還沒有談完呢。掌櫃見到他們兩個臉都綠了,況且掏出十兩銀子賠償酒樓的損失,掌櫃這才露出笑臉。


    “兩位活祖宗啊,賠不賠的都好說,以後請千萬高抬貴手,別在小店裏動手。”


    況且其實也隻是砸壞幾個盤子碗的,並沒多大損失,主要是幾桌客人趁著他們打架溜走了,賬單沒付,不過加起來也就幾兩銀子的事。


    兩個人坐下繼續喝酒聊天。


    “你說這件事最後會怎麽了結?”文賓有些擔心地問。


    “還能怎麽樣,不了了之唄,反正任何處罰我都不會接受的。”況且冷笑道。


    他不知道崔人劍和虞永興跟鄭家的關係,若是知道這層關係,崔人劍可能真的就被廢了,虞永興也不會毫發無損。


    “你跟李香君究竟怎麽迴事,也沒見你跟她有多少來往,怎麽就到你手裏了?”文賓笑道。


    “鹽幫想讓我幫他們做點事情,拐著彎送來了李香君,就這麽簡單。其實香君是個不錯的姑娘。”況且長話短說。


    “哦,美人計,我怎麽遇不到這種好事?”文賓打趣道。


    “你覺得好啊,那我讓給你。”


    “別,君子不奪人所好,以後要是再有這種美人計,你把機會讓給我就行了。”文賓笑道。


    況且其實心中有苦說不出,按說這事的確是好事,可是並不是他想要的,被人硬逼著接受,心裏總不是個滋味,何況以後怎麽了結此事,也還難說,他有預感,這件事不會那麽容易解決。


    過了三天,況且又來孟梵君這裏上課,他是空手來的,根本沒拿作業。說是心情不好,寫不出文章。


    孟梵君瞪他幾眼,笑罵幾句,也就含混過去了。


    隨後孟梵君告訴他,虞永興辭職還鄉了,那個崔人劍也被人護送迴家,在家裏由他父親看管讀書半年,是否還來國子監讀書日後再說,這就是對這件事的最後處理。


    同時國子監宣布一條新校規:凡是無端造謠誹謗、汙蔑他人的,無論老師還是學生,一律開除。


    所有師生都明白這一條是為誰設定的,這也太明顯了。


    有不少老師表示抗議,指責孟梵君偏袒自己學生太過,對虞永興和崔人劍的處理太過嚴苛。孟梵君給他們的解釋是:虞永興是自己請辭,不是國子監對他的行政處罰,崔人劍也是自己要求迴家讀書修養,兩人的去處均跟國子監無關。至於這條新出的規定,完全符合聖賢道理。


    有幾個老師心有不甘,去向虞永興和崔人劍的家人打聽,虞永興被嚇壞了,生怕再惹事端,見著來探訪的人忙不迭解釋,是自己想要靜心讀書,不想再當博士教學,辭職完全是他個人的決定,跟況且毫無關聯。


    崔家的人也隻是說是老爺派人過來把少爺接迴去的,說是少爺犯了錯,迴去在老爺監管下好好讀書反省。


    打聽者終於明白了,若單純是孟梵君的責罰,絕對不會讓這兩家人嚇成這樣,一定有不可抗拒的力量在起作用,還是趕緊熄火,別去管這事了。


    校園裏各處張貼的打到況且的標語一時間全部消失了,原來是誰張貼的,現在又是誰揭掉的,沒人知道。


    況且知道這些後,沒什麽感覺,他的方針就是,隻要別人不欺負到他頭上,他就不會反擊,他若真要反擊,自然不會柔風細雨。


    對老夫子在課堂上的傳授,他是全盤記下來,布置的作業也都完成,那種流水式的作文他習慣了,一天十篇不費力就能做出來。


    孟梵君接受了魏國公的建議,對況且也不再強力打壓,隻是再次警告他不得無端對鄭家人下手。


    “老夫子,弟子是那種人嗎,隻要不欺負到我頭上,我保證不惹事。”況且說道。


    “欺負到你頭上,你也先忍著,迴頭告訴我,我幫你收拾他們,我若解決不了,還有魏國公啊,總之你別出頭,不然出了事不好辦。”孟梵君說道。


    況且不以為然:“若是有事就到您麵前告狀,讓你們替我出頭,那我不成了狐假虎威的勢利小人了?”


    孟梵君知道說不動他,也隻好暗暗祈禱鄭家人別再惹事,他已經盡力保護他們了。


    對孟梵君來說,更喜歡謹守規矩的周文賓,而不是天馬行空的況且。天才看著養眼,實則難以駕馭,問題是現在騎虎難下,喜歡不喜歡都得糊弄著,不然就有可能得罪皇上了,那是大災難。


    過了兩個月,國子監裏風平浪靜,況且靜極思動,就成立了蘇學研究會,他自任會長。


    第一個相應的自然是文賓,不但他來了,還帶來一批人,這些人都是文賓的追隨者,或者叫跟屁蟲。


    文賓在國子監人氣最旺,解元的頭銜,再加上最有錢的學生,有這兩點,追隨者自然如雲。


    除了文賓的跟隨者,也有不少是衝著他這個大師兄的名氣而來,這些人並不是真正喜歡蘇軾的文章,大多是蹭熱度、抱大腿,反正現在國子監裏最有名的人就是這兩個人,跟著他們總不會錯。


    況且的蘇文研究會就設置在他的住處,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可以很好利用起來。有時候有大型聚會,還可以向校方申請占用國子監的一些教室。


    這些教室都是公堂式的,上麵老師都是坐著授課,有公案,也有驚堂木,要是再有兩隊衙役站在兩邊,就是妥妥的知府衙門了。公案下麵,就是幾排學生的桌椅。


    這些教室都寬敞明亮,主要是麵積大,適宜於舉辦大型研討會。


    交際應酬的事務由文賓出麵,諸事皆順,大家知道蘇學研究會的會長是祭酒大人的弟子,誰也不想得罪他,給點麵子也沒有多大成本。


    況且在校園裏大師兄範兒越來越足,即便三四十歲的太學生見到他,一樣也要恭謹地稱唿大師兄。鄭家子弟和原來跟鄭家人走得近的學生,見到況且盡量躲著,實在躲不過,也隻好硬著頭皮上來見禮。


    況且其實沒心思針對鄭家人,在他看來鄭家人不過就是落水狗,想要痛打,也不會親自出手,小君、周鼎成可都閑著沒事幹,天天喝酒長嘯,心裏快閑出病、長出毛來了。


    況且根本不認識哪些人是鄭家子弟,哪些人跟鄭家走得近,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原本預想有可能會遇到強大的打壓和反擊,卻根本沒有出現。一個學生離開國子監,一個博士灰溜溜走人,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況且慢慢品味出當初那一場大鬧的好處了,這真是打得一拳開,省的百拳來,關鍵時刻,立威不可缺少。


    國子監裏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圈子。有個公侯子弟圈最先找到況且,希望他加入,被他拒絕了,他表示不加入任何圈子。除了以身份界定的圈子,更多的是以學術觀點形成的圈子,有複古派、有舉業派,專攻八股的圈子規模最大,還有研究唐詩、宋詞的圈子,專門研究晉史的圈子,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況且創辦蘇學研究會,原本不算什麽事,隻是他提出複興蘇學的時候才十七歲,又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孩子,自然所有人都覺得他狂妄自大,不自量力。


    正是因為有這個印象,才有後來的種種風波,以至於孟梵君在最初打算接收況且進南監時遭遇到了阻力重重。


    後來況且不但成了四大才子之一,他的詩書畫堪稱一絕,尤其是那首木蘭辭亮瞎了所有人的眼睛,加之畫出了畫妖,一時引起坊間熱議。到了最後,已經不是況且要求進入國子監,而是孟梵君求著他入學了。


    令人費解的是,新科解元周文賓在任何時候都言明跟況且同進退,這就更增加了況且的分量,更不用說況且背後還站著陳慕沙和魏國公。


    況且知道,真心愛慕蘇軾或者說懂蘇軾文章的人不多,不過不要緊,蘇學研究會隻是一個種子,隻要堅持下去,就會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最終會散枝開葉,傳播於天下。


    實際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好,才幾個月過去,就有不少人逐漸品味出了蘇文的味道,更有不少人恍然大悟,理解了況且的初衷,並且迅速成了東坡的超級粉絲,自然也就成了蘇學研究會的中堅分子。


    況且覺得單單在國子監裏複興蘇學還不夠,於是著手創辦了一個期刊,兩到三個月刊出一期。每期選摘一些他最喜歡的蘇文,加上他自己的心得和評點,還有蘇學研究會一些學生仿照蘇文寫的文章和小品文,集成一刊。況且親自用蘇體小楷謄寫,然後送到外麵雕版印刷,每期印刷一兩百本,送給一些好友,讓他們代為傳播。


    慢慢的,被複古派視為眼中釘的蘇學研究會竟然茁壯成長起來,成為國子監裏占據前三位置的學會組織。


    這一點令況且始料未及,卻也讓他在國子監裏找到了自己適合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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