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雖然講究功底、火候、蘊藉、韻味等多方麵的功夫,也存在一力降十會的情況,隻要氣勢足夠磅礴,境界自然也就上去了。東坡就是專以大氣著稱,當然他不是不會那種雕蟲小技,隻是不屑於去做,他真要做起纏綿悱惻的情詩,定能讓那些專攻風月婉約派的詩人羞得掩麵狂逃。


    “這首詩卷留給我了,不許再給別人寫了。”陳慕沙口氣柔中帶剛。


    “一定,手可斷,決不給別人寫這首詩。”況且說道。


    “沒你說的這麽嚴重吧。”陳慕沙被他逗笑了。


    況且也笑了,他沒想到老師居然也搞起獨家壟斷版權來了。這可是當初周家想要卻得不到的。至於答應老師這一點,他很容易做到,無論誰向他討要詩稿,他隻要推出老師當擋箭牌就行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我更喜歡這聯。你小小年紀,怎麽會有如此深刻的認識和感慨?”陳慕沙又感歎道。


    “這個,文章本天成,我也是妙手偶得之。”況且笑道。


    “嗯,不管怎麽得來的,隻要是絕妙好辭就是好。”


    師徒兩人坐下喝茶說話,待了一會,況且問道:“老師,我有一事不解,中山王府何等森嚴,這條幅怎麽會傳出去的,而且傳播的速度很快。”


    陳慕沙一怔,然後指著他忽然大笑起來:“你啊,這心思也太深了吧,這都瞞不過你。”


    “不是,弟子隻是覺得奇怪罷了。沒敢多想其他。”況且呐呐道。


    陳慕沙歎息一聲,然後苦笑道:“況且,你既然都猜出來了,我也就不瞞你,魏國公也是朝廷重臣,凡事當然要為朝廷著想,鄭浩南、鄭浩則、鄭浩民這幾人都是朝廷命官,而且品階還都不低,如果他們接二連三都死在南京的地界,朝廷會有震動,魏國公也很難做人。他給鄭家提示,既有震懾他們的意思,警告他們徹底息了對付你我的心思,也是希望他們夾起尾巴,趕緊逃走罷了。”


    “國公大人這是想一舉兩得啊。”況且不由豎起大拇指。


    “他是這樣想的,能不能達到目的就難說了,鄭家能不能領悟他的好意更是不好說。這一次,我是堅決站在你這邊的,不過我也理解魏國公的做法。”


    “老師這樣一說弟子就明白了,國公大人怎麽做,弟子當然無置喙之地。”況且坦然笑道。


    “我也想,隻要他們懂得適可而止,咱們也不妨放手,對咱們沒有威脅的人,殺之何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也,這不也是你的心誌嗎?他們也許有可殺之處,可是放過他們,不也等於救了他們一命?”


    “老師,我既無力殺他們,也無力救他們,他們的死活真的跟我沒關係。”況且苦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順其自然,看他們的造化吧。”


    陳慕沙微微有些狼狽,他畢竟先前同意過況且把鄭家人全部殺光的主張,現在改變了主意,覺得有些難為情。師徒兩人正說話間,石榴推門而入,陳慕沙索性找了個借口支走了他們。


    “老爺子叫你做什麽?”這一陣況且到陳府,都是先在石榴這裏盤桓,陳慕沙才會把他叫去,今天直接把他叫走,石榴還以為出了什麽事,急忙趕來問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石榴現在就是這樣,總是擔心又要有什麽厄運臨頭。


    “沒事,就是老師喜歡我那天寫的條幅,條幅送給國公大人了,老師就讓我把整首詩寫出來。”


    “老爺子也真是的,這又不是什麽大事,至於那麽急嗎,跟著了火似的。”石榴嗔道。


    況且心道,還真是有要緊事,老師已經看到一些蹊蹺之處,好在小君的手腳巧奪天工毫無痕跡,懷疑歸懷疑,卻找不到任何證據。


    “對了,你又出名了,這次是那張條幅。”石榴又笑了。


    “古人說過,我不愁富貴,隻是愁富貴逼我,說的就是我這種人物,隻要一出手,不想出名都不行。”況且很臭屁地得瑟道。


    “臭美去吧。”石榴捂著嘴笑。


    “你笑能不能張大點口,別捂著啊,你的兩顆小虎牙最可愛了。”況且湊上來就要掰開她的手。


    “一邊去,你是蹬鼻子就上臉。”石榴把他的手打開。


    “等我迴南京,得找那些賣仿製品的店家挨個收錢,他們賣五十兩,總的給我十兩銀子吧,他們可是仿製我的原著。”況且又想到這茬了,想起來就肉痛。


    “若是能要得來算你英雄。”石榴根本不信。


    “有什麽要不來的?我帶著師兄上門去要,看哪個店家敢不給。”況且哼道


    “你這是狐假虎威,若是帶著師兄上門,那就等於是搶錢了。”石榴笑道。


    “算了,本少爺大氣,不跟他們這些賺小錢的一般見識了。”況且大手一揮,卻感覺手有些疼,這一揮揮掉了多少銀子啊。


    石榴知道他是故意開玩笑,也不理會他,又跟蕭妮兒說話,問她一些左羚買賣上的事。蕭妮兒有問必答,反正這些事也沒有什麽好瞞人的。


    “左小姐也算是商界的巾幗英雄了,我都替某人感到惋惜啊。”石榴歎息道。


    “你們聊啊,我去老師那裏請教些問題。”況且趕緊起身走人。


    “一說到左小姐你就馬上逃,是不是心中有鬼啊?”石榴冷笑道。


    “我心中有什麽鬼啊,你們這話茬我搭不上,在這兒幹坐著有什麽意思,還不如向老師請教些知識才是正經。”況且理直氣壯。


    “你心裏想什麽自己知道,其實我也沒有惡意啊,我是真的很佩服左小姐,要是我處在她的位置上,愁都愁死了,哪裏還有心思做什麽生意。你急著走人不是心裏發虛是什麽。”石榴真真假假道。


    “好,那咱們就聊聊左羚,再聊聊那天你跟她都長談了些什麽,我總覺得你們是聯手把我賣了。”況且倒打一耙,又坐了下來。


    蕭妮兒在旁微笑不語,看著這兩人鬥智鬥嘴。


    “你算猜對了,那天我們還真是聯手把你賣了,至於詳情如何,你還是問左小姐吧。”石榴得意一笑。


    “你為什麽不能告訴我,非得要我去問她呢?”


    況且和石榴對坐著,膝蓋對著膝蓋,頭對著頭,一副針鋒相對的樣子。


    “不能就是不能,沒有為什麽。”石榴毫不示弱。


    “既然是把我賣了,總得讓我知道買主是誰,賣的什麽價吧?這是我的權利。”況且笑道。


    “這也不能,你在這件事裏沒有任何權利。”石榴鼻子哼了一聲。


    “啊,我不成奴隸了嗎?”


    “對啊,你今天才知道啊。”石榴口氣堅定。


    “我的人權什麽時候被你們剝奪的?太不像話了!”況且假裝抗議。


    “你根本、從來,就沒有過人權。”


    石榴大笑起來,心情無比舒暢,看到況且的窘狀,她總算在鬥嘴中勝了一次。


    況且這首七律《讀史賀若弼渡長江有感》再度引發南京、蘇州一次*。


    唐伯虎第一時間找到他:“我說你小子就不能消停幾天,這才有幾天好日子過啊,你又拋出一首詩來,寫著玩玩也就罷了,又弄出這麽一首絕的。”


    況且納悶道:“講清楚點,你什麽意思?”


    “還問我什麽意思,你這首詩出來,我們還怎麽寫啊,好賴我也是詩人一枚,不是專職書畫家啊。”


    況且苦笑道:“沒你說的這麽嚴重吧?”


    “我說的算輕的,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上次你那首木蘭辭出來,南京好幾個詩人當即宣布封筆,從此不做詩了。唉,這次又不知有幾個人得封筆,你要如此寫出幾十首詩詞,江南還能剩下幾個詩人?”


    “這都是胡扯,各寫各的,毫不相幹的事,韓愈、歐陽修、蘇軾獨霸文壇的時候,別人不也活得好好的嘛,一樣名家輩出,各擅勝場。”


    “那是唐宋,才子雲集的時代,咱們這個時代根本就卑微不振。”


    說到這裏,唐伯虎也泄氣了。


    況且說的才是真正的道理,韓愈時代有柳宗元,一樣分庭抗禮,更有劉禹錫這樣傑出的詩人,歐陽修時,也有宋祁兄弟,跟歐陽修不相上下,蘇軾稱霸文壇時,王安石的才氣文章一點也不遜色,在政治上更是頗有建樹,至於王安石變法失敗,原因非常複雜,並非都是王安石的錯,不然也不會被封國公,諡文正了。


    可是經過元季的大屠殺和大鎮壓,文人如奴隸一般苟延殘喘,文氣自然卑微不振,到了明朝,士大夫翻身做主人,別的方麵跟唐宋比不差太多,甚至猶有過之,可是在文章詩詞書法繪畫各方麵都無法望唐宋之項背。這是時代的命運,世道的命運,誰也屋裏更改。


    “你要是能獨領一代風騷也不錯,王世貞才氣是沒說的,可是他的那些理論我並不佩服。”唐伯虎低頭沉思一會兒,忽然道。


    “你這是捧殺,我何等人也,獨領一代風騷,哪裏敢做這樣的夢啊。”況且淡淡說道。


    況且知道自己的根底,產生反響的兩首詩作不過是挪移過來的,真要做古詩詞,他絕對做不過唐伯虎、文征明這些人,連文賓都比不上,至於王世貞,他隻是讀過他的一些文章,並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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