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龍一時說不出話來,他被捏住了痛腳,所有契約都是簽約人各持一份,哪怕一方反悔,撕毀了契約,另一方手中持有的依然有效,可是沒有一方把兩方的契約都握在手裏的道理。


    “婚約是不是偽造的草民不在這裏辯論,反正總有地方可以驗明真偽。隻要草民手裏有那張婚約,我就不相信陳小姐敢出嫁。”鄭龍喘了口氣之後,也開始耍流氓了。


    他是圖窮匕見,把最後的絕招用上了。


    陳慕沙第一次發話:“就算小女不能出嫁,你孫子也一樣不敢娶妻,頂多納妾了事。”


    鄭龍冷笑道:“我孫子可以一輩子不娶妻,納妾也一樣可以傳遞香火,陳小姐可是要守一輩子的貞潔。”


    堂上氣氛再度緊張起來,這是雙方比狠、比抗壓能力了,看誰承受損失的能力更大。


    陳慕沙笑道:“好啊,小女可以不出嫁,卻可以出家。”


    鄭龍登時明白了,身上冒出了冷汗。


    這位聞名已久的陳老夫子果然也是狠角色,他讓石榴出家,是避開婚約的法律效力,出家人跟紅塵隔斷,紅塵中的所有約定自然作廢,甚至犯下的罪行都可以免除,這也是魯智深為何要出家的緣故。


    石榴如果要避開婚姻約定,找個尼姑庵剃度,買張度牒,就可以在家修行,過個一兩年,再還俗,一樣嫁人生子。


    這也是陳慕沙昨晚想到的對付鄭家拖延計的破解方法,也算是曲線救國吧。


    “好,那就讓陳小姐出家吧,等她出家我孫子再娶媳婦。”鄭龍也咬牙挺住,這口氣絕對不能輸,更不能承認婚約是偽造的,否則很有可能走不出蘇州府。


    帷幕後,況且疑惑地看看石榴,石榴則示意隻是一種策略,逼迫鄭家放棄婚約。況且舒了口氣,這才放心。


    石榴也的確做好了心理準備,萬一鄭家咬住牙不放手,那就真的走這條路子。但她現在不能對況且實說,怕他又要衝動。


    公堂上,魏國公冷笑道:“鄭龍,你想要比狠嗎,你還真不夠格。你在福州可能是條地頭蛇,在海上當海盜你也算是一個草頭王,可是到了這裏,你就是螻蟻一隻。本國公現在宣布一條戒令,從今天開始,不隻這座府邸,還有外麵那條街,不許你們鄭家的人涉足一步,誰敢涉足,立刻斬殺。”


    “都是大明天子的土地,憑什麽不許涉足啊?”鄭龍高唿喊冤。


    “不憑什麽,就憑這是我說的,不服你就試試,再不服隨便你去告,你不是賄賂了許多官員嗎,也可以聯合他們一起向朝廷彈劾,或者在哪個衙門給我發傳票,本國公等著。”


    說完這些,他又一拍驚堂木:“退堂。”


    鄭家人隻好低著頭一個個走出去,第一天來時的囂張氣焰徹底熄滅了。說起來還是陳慕沙書生氣太濃,一旦跟這種走私販海盜王對陣,還真是秀才遇到兵。


    鄭家人出去時穿過王府侍衛的刀陣,一個個毛骨悚然,卻也有些慶幸,適才在裏麵若是激怒了魏國公,他們可能真的要腦袋搬家。過後魏國公盡可找各種理由,說他們帶兵襲擊,武裝對抗等等,外麵可是有福州來的一隊騎兵呢。


    鄭家人沒有在蘇州停留,而是直接出城返迴南京。


    蘇州他們是不敢呆下去了,再呆幾天說不上魏國公哪天找到借口把他們全滅了。


    可惜他們沒有發現,當他們出城時,前麵卻有兩個騎兵比他們先動一步,而且速度卻要快多了。


    鄭家人都坐在馬車裏,前後有家族的騎兵保護著,路上的行人都好奇地看著他們。


    在江浙地麵,隻有中山王府的人出來,才會帶領大批侍衛,衙門裏的官員也不過帶些衙役府兵而已,沒有這等威勢。


    鄭家人一個都不說話,全都處於被震懾的麻木中,腦子裏嗡嗡作響。鄭伯庸上車後就癱倒在座位上,兩眼發呆,麵色如同霜打了一般。


    午後,一隊人馬在一個街邊飯店打了尖,然後繼續趕路。


    “父親大人,我看咱們還是放棄了吧。”鄭浩廣飲泣道。


    鄭龍嚴厲地看他一眼,臉色陰沉的仿佛要滴出水來。過了片刻,咬牙說道:“我本來也沒想跟他們鬥,我的目標根本不是陳家。”


    “那是……”大家全都屏住了唿吸。


    “我的目標是那個小子,況且。可惜被他們先一步保護起來了。不過還有機會,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他們總有疏忽的時候。”鄭龍陰暗一笑。


    “那個小子有那麽重要嗎?兒子總覺得關於他的傳聞太不靠譜了,不會是以訛傳訛了吧。”鄭浩廣掌握不少家族中搜集來的情報,對這件事情卻有不同看法。


    “浩廣啊,你頭腦太簡單了,他可能比我們想象的還要重要。”鄭龍望著窗外說道。


    “那也不值得我們花費太高的代價吧,浩南、浩民他們可都在南京,伯庸還在國子監讀書,激怒了中山王府,我們的損失也太大了。”鄭浩廣嘀咕道。


    “那又有什麽,隻要我的計劃實現,這一切都可以放棄。此事你無須多言。”鄭龍厲聲道。


    鄭浩廣低下頭不敢再說了,他算是家裏唯一敢勸說父親幾句的人,別人更不敢多說一句話。


    他不知道父親的計劃究竟是什麽,為何如此對付那個叫況且的少年,更不知道家族裏花費如此大的代價又能得到什麽。


    車隊行走到一段山間的官道上,忽然前麵騎兵大喝道:“有人劫道,警戒。”


    話聲未落,兩邊樹林裏衝出無數匹馬來,前麵後麵也都傳來馬蹄踐踏在地麵發出的震動聲。


    “怎麽了?”鄭龍神色大驚。


    “中山王府出手了,他們在蘇州城裏不好下手,選在這裏對咱們動手了。”鄭浩廣登時麵如土色,若真是中山王府對他們動手,絕對沒有活路。


    “不會,可能是遇到劫匪了。”鄭龍強作鎮定說道。


    他當了幾十年海盜,竟然在陸地上遇到強盜了,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本該是同行啊,隻是水陸有別。


    “你們是什麽人,我們是福州鄭氏。”金鐵交鳴的鏗鏘聲中,鄭家的護衛騎兵還在高聲喊叫。


    “不是劫匪,是官軍。”又有人大喊。


    “啊!”


    “啊……”


    這是一些人臨死時發出的慘叫聲。


    “你們不是中山王府的鐵甲軍,我們無冤無仇的啊,這是誤會,誤會,快住手。”騎兵首領左右衝突,想殺出一條血路。


    可惜,他們雖然也是鄭家千挑萬選出來的精銳,突然出現的官軍卻更為精悍,一個個身手不凡,全然不像傳說中官軍的水平。


    騎兵當中許多人都當過所謂的倭寇,跟官軍作戰非常有經驗,這也是他們入選此次行動的基本條件。


    按照鄭家的估算,這五十個精銳騎兵護衛足可以戰勝五百名官軍。


    鄭龍在來時所做的計劃中,預計到可能與一部分官軍交手,但不是現在,而是在綁到況且帶迴福州的路上。孰料他們還沒見到況且的麵,就已經先跟官軍交手了,而且一戰即潰。


    “是官軍,我出去喊住他們。”鄭浩南推開車門,就要出去。


    他是朝廷官員,當然是隻怕土匪不怕官軍。


    他還沒下去,卻聽得怦的一聲,車門被一隻馬蹄子踢的關上了,他的頭重重撞在車門上,頓時眼前金花亂舞,唿痛不止。


    “住手,我們是朝廷命官,你們是哪部分的,要造反嗎?”鄭浩民從車窗裏探出頭高聲喊到。


    這些官軍根本不管他喊什麽,也不向馬車衝鋒,專門圍剿那五十名騎兵護衛。


    這五十名能征慣戰的梟匪在官軍的衝擊下早已潰不成軍,隻是憑借一股子悍不畏死的精神在猛力拚殺,卻一個個被長槍大戟刺翻於馬下,然後身體被馬蹄蹂躪踐踏。


    四周慘叫聲、唿痛聲連成一片,匯成一股聲潮,衝擊的兩側樹木都搖曳不休。


    血腥氣越來越濃重,慘叫聲也越來越少,越來越低。


    鄭龍沒有伸頭去看,也沒有想著突圍,心裏想的隻有一點:自己算錯了,萬萬沒料到這些文明人也如此匪氣十足,根本不講任何規矩,這些人怎麽跟自己當年當海盜一個德性啊。


    “五叔,七叔,我們要死了嗎?我不想死啊,我才十八歲啊,我還年輕啊。”鄭伯庸嚇得趴在車窗下,捂著頭痛哭道。


    “來人不是中山王府的,會是哪裏的?”鄭浩澤臉色慘白問道。


    “會不會是那個神秘組織派來的人?”鄭浩民額頭上被撞出一個大包,齜牙咧嘴地說。


    “不管是哪個部分的,看來我們今天都要葬身此處了。”鄭浩南捂著頭絕望地說道。


    車上的人都沒想過打開車窗逃出去,他們都明白出去馬上就是死,在車子裏還能活上一會兒。此刻外麵已是血肉橫飛,遍地屍體。他們當中沒有武林高手,無人能夠力敵驍勇善戰的官軍。


    外麵究竟有多少官軍根本數不過來,反正是人馬飛揚,喊聲震天。從車窗縫裏看出去,裏裏外外好幾層,如鐵桶一般圍住他們的官軍,至少也有幾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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