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皋跟況且碰了碰杯,一口喝幹。


    “師弟,你那檔子事今天得給我個準話,不然我可真的頂不住了。”韋皋不繞彎子,直奔主題。


    “師兄,什麽事?”況且臉上是莫名其妙的表情,心裏很清楚對方在問什麽。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裝傻啊?就是那個小姑娘刺殺你的事,我不是瞎子也不是聾子,衙門裏那些公人也不是吃幹飯的。”韋皋的架勢不像是聊天,而是真的要過問此事。


    況且心想,此事我已經擺平了,你幹嘛還要過問,我到底該不該跟你說實話呢?


    “如果隻限於在這座城裏,怎麽樣都行,可是現在都察院連續下文,讓我查明此事,我總不能不迴應吧。不要說我,連練大人都快撐不住了,他隻是不好跟你說,催我趕緊把事情弄清楚。”韋皋麵露難色。


    “都察院?關他們屁事啊。”況且聽到這名字就怒氣衝衝,“他們究竟想怎麽樣?上次我被人綁架了,我是受害者,結果他們想要大興冤獄,這次……”


    “這次怎麽了,你倒是說啊?”韋皋冷笑道。


    “這次啥事沒有,他們還想興風作浪啊。”


    況且很佩服自己的急智,改口的毫無破綻。他要是說自己這次也是受害者,就掉進坑裏了。


    “師弟啊,有事沒事你我都明白,你什麽意思我也懂,我不是說護不住你……”韋皋繼續試探道。


    “師兄,我沒想讓你護著,我也沒啥事麻煩你護著。”況且心頭氣往上湧,語氣有點不客氣了。


    “你急什麽,我沒說你非得讓我護著,我就是表明我的心態,你讓我把話說完好不好?”韋皋解釋道。


    幕僚們也都停下杯筷,看著這兩人,唯恐他們真的起了衝突。


    “你幹嘛啊,大人這不是為你好嗎?”蕭妮兒在一旁趕緊扯扯他的袖子。


    “就是,還是弟妹賢惠懂事。”韋皋借坡下驢。


    “師兄,我不是衝你,我就是不忿都察院那幫孫子,他們幹嘛沒事找事,非得把矛頭對準我?”況且真是想不明白,為什麽都察院會插手這種捕風捉影的案子。


    “你別冤枉他們,這次他們不是衝著你來的。”韋皋知道況且對都察院心有餘悸,急忙解圍。


    “不是衝著我來的,那是衝誰?”況且不明白了。


    “拙政園的主人。”韋皋輕輕道,然後望著窗外拙政園的方向。


    “王老先生?”況且心裏咯噔了一下。


    如果不是聽到周鼎成罵唐伯虎的那些話,他現在還真聽不懂韋皋的話中之意,這是王若非當年在都察院的政敵找茬子來了。


    狗咬狗他當然不在乎,可是自己被攪進去了,這算怎麽迴事呢,他當然不願意跳進這個坑裏。


    “王若非現在還癱在床上,為什麽?一半真是氣的,一半是在躲,對了,上次都察院想提你迴京,你不也是裝病才躲過去的嗎?”韋皋此時才見了笑容。


    “師兄,你能不能不提這事啊?”況且滿臉的不高興。


    “不提就不提,你以為那是你在走麥城嗎?不對,那是你在過五關斬六將,都察院最後連左都禦史大人都出動了,不還是灰溜溜的迴去了?另外,中山王府的鐵甲軍出麵當護院,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整個江南恐怕就你這一家了吧。”韋皋無比羨慕地說。


    “誰稀罕啊,這又不是什麽好事。”況且嘀咕道。


    當時的場麵和威風固然是到家了,可是誰也不知道他心裏憋了多大的火兒,到現在也沒地方發泄。


    一旁的幕僚都在笑,當時他們也在城裏,見到了那一幕,那時候韋皋還在跟練達寧糾纏著接任的事務相爭不下。他們都認為況且必然會被都察院提走到北京。別說一個秀才,就是知府,甚至是總督、巡撫、大將,隻要犯了法,朝廷隻要出動一隊緹騎就能撞進籠子裏帶迴去。


    可是,誰也沒料到陳慕沙和中山王府的反應會那麽大,居然不惜出動鐵甲軍把況且家圍住,那意思明擺著,拿不出聖旨別想進門。


    這種場景他們沒見過,在書上也沒讀過到幾迴。


    “都察院那幫人是想搞王若非,這本來跟咱們沒關係,問題是想在你身上找突破口,我怎麽會答應他們呢。這樣,你趕緊迴去請示一下老夫子,給我一個確定的說法,我匯報給練大人,然後由練大人報給都察院,這事就算完了。”韋皋深知此事必須有所交代,但最好是大事化小。


    “師兄,我不是跟你說了嘛,什麽事都沒有。”況且嘴臉忽然一變,嬉皮笑臉道。


    “嗯,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隻要讓都察院盯上的就沒小事。咱們得統一口徑,不能讓他們找到破綻。”韋皋提醒道。


    “什麽沒小事,我看是沒好事。”況且嘟囔道。


    “是啊,都察院裏能有什麽好事,那就是個整人的地方。”韋皋臉色有幾分凝重。


    況且點頭,看來在這方麵許多人的觀點一致:都察院裏沒好人,可是還是有許多人削尖了腦袋往裏鑽,都想整人卻不被人整。


    “跟你說啊,這事不僅都察院盯上了,還驚動了我老師,還有太嶽先生,連殿下都關注你的安危,你平時出入還是小心些。”韋皋忽然探過身,在他耳邊低語道。


    “至於嗎,你可別嚇我?”


    況且有些吃驚,沒想到高拱、張居正都在關注自己,還驚動了太子殿下,我何德何能啊?即便這些人跟老師關係不錯,也不到這個程度吧。


    他旋即明白了,看來勤王派、護祖派之爭朝廷也在關注,而他就是兩方爭鬥的焦點,這樣一想也就通了。朝廷不是不知道這些江湖中的事,不過是睜眼裝看不見罷了。但是,到了關鍵時刻,該看見的時候,朝廷一定會在暗中下手,控製事態發展。


    他身上有些冷,但轉念一想,這也不是壞事,甚至對以後自己的最終目標會有好處。


    “師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說過今天就是給你表明個態度,省的你總是見外。別的地方不敢說,在這座城裏,你無論做什麽都可以,就是家裏藏著朝廷欽犯也沒人敢上門抓人。你就是殺人放火,我也能給你按住,你殺的人那就一定是罪犯,你不但沒錯還有功,你要是放火了,那就一定是自然失火,跟你沒一個銅板的關係。誰要是不信不服,那就是跟咱們作對,是跟老夫子、練大人作對,更是跟我恩師、太嶽先生甚至是跟裕王殿下作對。”韋皋頗為慷慨激昂道。


    “師兄,我真給你嚇著了,我得喝杯酒壓壓驚。”況且趕緊喝下一杯酒。


    他知道韋皋這是在亮明態度,說白了就是站隊,決定和他站一個隊。可是韋皋背後是高拱,高拱背後是太子殿下。以韋皋的背景,為何要急赤白臉跟他綁在一起?


    原因他不知道,但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老師,難道說老師在太子心中的分量比高拱還重要?


    若是在中山王府,他不會有疑惑,的確,老師的話在魏國公那兒很有分量,可是沒聽說老師和裕王殿下有深厚交情啊,倒是聽說老師在皇上麵前能說上話。


    見韋皋的話有點誇張,蕭妮兒笑道:“請大人放心,他這人從來不惹事,隻要不被欺負到頭上,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會說。”


    “皇上的身體每況愈下了。”韋皋這次不是附在他耳邊說,而是直接把嘴對著他耳朵小聲道。


    “什麽?”況且一驚,心下一算,的確,皇上日子不多了,按史書記載裕王也就是將來的穆宗皇帝要上位了。


    他沒想到隻是因為自從他穿越過來,許多事都亂套了,跟他讀的史書史料截然不同,他也不知道這是何緣故,所以對史書記載也就不太在意。


    “好像練功練岔了。”韋皋坐迴椅子上,輕聲歎息。


    況且不禁想的有些多。


    太子殿下雖然身份早定,倒是因為皇上忌諱,一直沒有正式定為太子,這也就給其他王爺留有了餘地。


    他敢斷定,韋皋向他和盤托出,目的是要他當個傳話筒,把這番話傳給老師。不用說,這背後一定有高拱的影子,甚至有可能是裕王殿下的意旨,韋皋恐怕也隻是個傳話筒。


    難道說一旦皇上駕崩,還存在皇位爭奪的可能嗎?即便如此,隱居蘇州的老師又能做什麽?


    他不懂這些,自己年齡小,眼界窄,廟堂上的水又深得能淹死龍,就別說那些大魚小魚了。


    “師弟,你不用多想,跟老夫子商量過後,給我一個說法就行。這樣好統一口徑,共同對付都察院。”


    韋皋說完,緊張的心情這才完全放鬆下來。況且能看得出來,韋皋雖然說了一番話,但他心裏也不是十分明白。今天這事一定是奉高拱的指示所為。


    統一口徑?


    不過就是統一戰線罷了。


    隻要況且,其實是老夫子給了韋皋一個說法,就是同意雙方綁定,如果不給,就是采取旁觀甚至對立的立場。都察院查案不過是個由頭,高拱意在用這件事試探老夫子的態度。如果老夫子態度明確,都察院那邊的事情高拱和張居正完全能壓下來,更別說還有權柄在手的徐階。


    說白了,這件事他和韋皋不過是兩枚棋子,下棋的人是高拱和陳慕沙,背後的主使是太子裕王殿下。


    “好的,過兩天我拜訪師兄時,會給師兄一個說法。”


    況且心裏明白,這說法他給不了,老師才有資格坐在對弈的桌前。盡管他不知道老師有什麽資格去對弈,更不知道老師握有什麽籌碼,但他會把信傳到。這就像當初練達寧要求他傳話一樣,隻不過練達寧是明言,韋皋則采取了隱晦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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