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鼎成的話雖然有點過分,但也不是毫無道理。大家各自尋思,一時無語。


    翁延齡邁著方步踱了一圈,笑道:“小周的話自有他的道理,但也未必,先前這張畫是有些古怪,可是也可能是一時間產生幻覺,或者是某種戲法,未必真就通神了,老夫這輩子見過的上佳字畫也有上千張了,凡品就不說多少,可是就沒見過真正能通神的畫,要不咱們再確認一下再說。”


    周鼎成不悅道:“你這話什麽意思,我比你見識過的畫少?”


    翁延齡忙搖頭道:“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既然要分出勝負,總得仔細評鑒一番,先前在外麵時間太短,沒能好好看清楚。”


    周鼎成道:“好啊,況且,你來給他們開開眼。”


    況且走上前,就要揭開畫上遮蓋住人物眼睛的兩張畫片,周鼎成小聲道:“小子,可別讓我丟醜。”


    況且嘿然一笑,盡管他不知道究竟是怎麽迴事,但有一點是明確的,不是幻覺,更不是戲法,他根本不會任何戲法。


    眾人心中都有些緊張,剛才外麵鬧哄哄的,隻有幾個人看到了當時的情景,而且還不能確認是怎麽迴事,更多的人則沒有看到。此時在屋裏,沒任何幹擾,正是親眼目睹一番的好時機,所以對翁延齡的提議紛紛表示讚成。


    讓在場的人看清楚一幅畫,其實是比賽必不可少的程序,問題是周鼎成現在視這張畫為自己的禁臠,舍不得給大家看。當然,他自己也覺得這樣做有點過分了。


    說時遲那時快,況且伸手揭下了秋香雙眼上的畫片,在場所有的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不由得愣住了:怎麽迴事,什麽反應也沒有,原先那一幕沒有再現。


    “怎麽樣?我說的對吧,先前隻是大家產生了幻覺,根本不可能有如此通神的事,不過我倒是相信況且這孩子不會用戲法來戲弄大家。”


    翁延齡頓時精神上來了,得意洋洋道,同時還不忘為況且說幾句貌似公允的話兒。


    “怎麽迴事?”周鼎成也是震驚不已,單他仍然不願意接受翁延齡的觀點,剛才的感受是那麽真切,畫上的秋香幾乎一下子撲到了他的跟前。


    “怎麽會這樣?”唐伯虎也不由驚聲叫道。


    現在最失望的人要算他了,盡管他明白這張畫能搶到手的希望微乎其微,可是即便在周鼎成手上,他還可以想法子觀賞到。可是,這一切突然煙消雲散了,活色生香的美人秋香,說沒就沒了。


    況且一點也不緊張,他把手放在畫上感應著,然後笑道:“諸位大人,諸位前輩,這幅畫適才損耗了許多精華,需要一定時間來補充,再過半個時辰,就能看到異像,但不會飛走,若要她飛走,需要補充半個月的精華。”


    “小子,你這是胡說八道,不僅無視我們幾個,而且膽敢欺騙眾人。”孫廣劭勃然大怒,他感覺況且這是公然欺騙戲弄大家。


    一幅畫而已,還有什麽精華流失、補充的事,難道這是成精的妖怪不成?


    “我看也是,世上絕無此理。”翁延齡洋洋不睬道。


    況且也不惱,笑道:“前輩既然不信,何不等待半個時辰再來驗證,現在倒是不妨先評鑒伯虎兄的畫作,如果我所說有誤,那隻是打我自己的臉,說明我是個騙子,與諸位前輩沒有任何損失吧?”


    況且這番話不卑不亢,卻藏著一股銳氣,他是把自己的信譽都壓上了,如果半個時辰後,畫麵沒有異像,他就承認自己是個騙子。


    “況且,沒把握就算了,不過輸贏罷了,別把話說滿了。”陳慕沙急忙調和道。


    “就是,這種稀奇事出一次都稀罕,也不能指望總是出現,更不會隨時都會出現。”韋皋也是全力維護況且,現在他自認是況且的師兄了,當然不會看著況且掉鏈子。


    “況且,你怎麽說,現在收迴你方才的話還來得及。”翁延齡說道。


    “不用,還是那句話,如果半個時辰後,我的畫還是現在這樣子,我自己出去,對所有人說我是騙子。”況且冷笑一聲,神情自若。


    “好,我就喜歡辦事說話這麽幹脆的人。”翁延齡補上一刀,唯恐他真的收迴成命。


    “你一個老東西跟一個後生晚輩賭氣,這麽個玩法,值得嗎?”周鼎成眯著眼睛怒氣衝衝道。


    “哎,你什麽意思,我可是好意讓他收迴的,話都是他自己說的,我賭什麽氣了?你們大家給評評這個理。”翁延齡老臉紫脹,跟一個圓茄子似的,攤著雙手讓四周的人評理。


    周圍的人都轉過臉去,大家都是老江湖了,聽話聽音,早就明白他的心思,隻是還有些人不明白他何以如此針對況且,沒見到況且得罪他啊?


    陳慕沙慨歎一聲,他當然明白怎麽迴事,翁延齡、孫廣劭都是因為況且讓他們瞬間暴露了內心的貪婪和無恥,又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所以才會如此惱羞成怒,沒完沒了設置障礙,找況且的麻煩。


    要說貪婪這東西每個人都有,佛家就說人的最大弱點就是貪嗔癡,若是能根除這三點,基本就成佛了,理學家一輩子也是在跟這三樣東西作鬥爭,可見它的頑固性非同一般。


    貪婪其實並不可恥,每個人都有追求權錢色的本能,即便儒家教育孩子也有誘惑性的招牌語言: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那意思是,權錢色本身不是壞東西,隻要你取自有道。


    翁、孫兩位都是商人,按說商人逐利,不至於羞言利益,可是這兩人都出自綿延百年的世家大族,他們自小受的教育就是不逐一時之利,而是逐百年之利。長久的利益必然來自於信用,因此講究誠信成為他們的原則。一般說來,他們在利益方麵顯得十分有操守,較一般文人官員更符合貴族精神。


    也正因此,在世人麵前,他們總是戴著這張假麵,時間長了,就以為自己真是對金錢利益的誘惑具有超高抵禦能力的人,可是在況且這幅畫前,這張假麵脫落了,就連他們也重新認識到了自己的真麵目,由此而感到無比的痛恨和羞恥。


    “我說還是辦正事要緊吧,鬥氣的話兒大家就不要說了。”練達寧也歎息一聲,上前勸道。


    “你先勸住小周吧,他要是不說,我當然不會再說半句。”翁延齡道。


    “癲子,給我個麵子,今天必須把這件事圓滿辦成功。你要是再隨便亂說話,不用你動手,我先把這幅畫撕了,這件事也不用再辦了。”練達寧很是嚴肅地威脅道。


    “好吧,從現在開始,除了評畫,我一言不發,這樣總可以了吧。”周鼎成懂得見好就收,他不怕練達寧,卻真怕他萬一這樣做了,自己連哭的地方都找不到。別人不相信況且,他相信,既然況且說此畫能恢複,那就一定能恢複。


    隻要得到這張通神的畫,別說讓他現在不說話,就是讓他禁語一年都不是問題,現在給他封上封條都行。


    翁延齡總算出了一口氣,見好就收,不再繼續發作。


    他轉頭看了看唐伯虎這幅畫,笑道:“孫兄,你覺得伯虎這畫要是打分的話,能打多少分,百分製吧。”


    “嗯,要是打分的話兒,我給95分,畢竟還有些地方欠佳,這是重大突破之狀態不穩的表現。”孫廣劭道。


    他倒是沒玩虛的,給唐伯虎95分也贏定了,況且這幅畫現在的樣子也就八十分,還不如他先前揭下去的那幅,那幅畫怎麽也能打90分吧,更唐伯虎還有得一拚。


    “嗯,我給98分。”沈伯勇靜靜諦視片刻,堅定地說道。


    “伯勇如此評價,何為?”翁延齡見周鼎成要發話,為了不讓場麵發生變化,急忙搶先問道。


    “孫前輩說的固然有道理,不過我認為,應該考慮到這是突破原有境界才有的現象,突破境界本來就應該加分。我認為,伯虎這幅畫不僅對於他本人,對整個吳中的繪畫意義都非常重大。”沈伯勇侃侃而談。


    “嗯,這樣說也有道理。不過我還是同意孫兄的意見,我也給95分。小周,你怎麽看?”翁延齡問道。


    “既然你們這樣說,我也同意。不過況且這幅畫若是通神了,你們怎麽打分?先說說這事,要是況且這幅畫不能通神,也不能打分,他自然輸了。”周鼎成仰著臉問道。


    “這……”翁延齡登時語塞。


    這畫要是通神該怎麽打分,沒法打啊,從來沒這種事發生過,史無前例啊。


    孫廣劭和沈伯勇交換一個眼色,也是搖頭,表示這分不好打,根本沒有一個參照體係嘛。唯一有過的先例是顧愷之的點睛畫龍,破空飛去的傳說,姑且不論這事是真是假,反正這幅畫沒有流傳下來。


    “依我看,若是那樣的話,自然應該判況且贏吧。”那位禮部司官笑道。


    陳慕沙、練達寧等人也都點頭,若是畫能通神,也就說神作不能贏一幅常規意義上的好畫,那通神二字還有什麽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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