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是怕唐伯虎在哪兒又跟人賭錢,欠下一屁股債,人家拿著欠條堵上門來討要,這種事已經生好幾迴了,每次過後夫人都要大病一場。() | (八)


    唐伯虎的夫人是前朝一位大學士的女兒,出身富貴人家,從未經受過如此驚嚇。


    當年,唐伯虎風華正茂、才高八鬥,是江南最年輕的才子,被這位大學士一眼相中,不由分說,硬是把女兒嫁給了他。


    唐伯虎的家境很一般,娶了大學士的女兒之後,如同鯉魚跳了龍門,一下子富有起來。


    這本來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可是夫人體弱多病,婚後的夫妻生活很不和諧,雖說陪嫁過來的幾個丫頭後來也都給他做妾室,他依然還是感到不滿足,其後他喜歡流連青樓瓦舍,跟這些不無關係。


    噩夢醒來之後,唐伯虎趕緊下床,用冷水洗臉,這才完全清醒過來。的確是虛驚一場,跟況且比畫還有半個月時間,他還沒有輸。


    說起來可笑,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輸,這就好像說他跟一個剛識字的小孩子比試寫文章,怎麽可能輸掉呢?可是這樣的噩夢他已經做了兩次了,心頭不由產生了一種不祥之感。


    他對自己說,這是因為太在乎秋香了,所以才會生這種奇怪現象。


    他明白這次挑戰況且,不僅沒有抬高自己,反而助長了況且的氣勢,非但不明智,而且愚蠢至極。當時他實在是咽不下那口惡氣,隻是想把況且嚇唬住,沒想到這小子竟然膽敢迎戰,而且不斷提高賭注。這就不是比試的問題了,分明是對他江南第一才子身份出的挑戰。


    還有一個問題,他不願意承認,卻不得不承認,況且這家夥也盯上秋香了,這是要跟他爭奪美人。


    原本,唐伯虎打心裏瞧不上況且,認為他隻是靠著老夫子和練大人,出出風頭,實際水平連周文賓都不如。可是,那詩一出爐,唐伯虎感到了事態的嚴重,這小子的風頭儼然淩駕於他跟文征明之上了,至少在詩上是如此。假如在畫上再敗給他一場,後果簡直不堪設想,不僅丟了秋香,恐怕連江南第一才子的位置都得騰出來讓給他了。


    他哪裏知道,況且對秋香根本沒有動過念頭,這一切不過是他自己臆想出來的,況且被當著假想敵,也夠冤枉的。


    以他風流才子的心態,以為像秋香那樣的美人,男人都想占為己有。可是他忽略了況且的年齡,十六歲的青少年正處在鍾情期,專一才是這個年齡的特點,有一個石榴就夠了,何況還有蕭妮兒和左羚呢。


    “相公,文公子跟蘇公子來了,在外麵候著呢。”


    剛吃完早飯,杜鵑就過來告訴他,文征明和蘇慶東來了,此刻正在書房等著見他。


    小蘇來幹什麽?


    唐伯虎也很討厭這個人,好好的一個大家公子,卻沒有大家公子應有的胸懷,整天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常常看不過去,也沒少給他臉色看。


    他本來不想出去,可是文征明也等他呢,拒見就不合適了。


    “怎麽樣,伯虎兄,大作已經畫完了吧,可否讓兄弟開開眼。”


    唐伯虎來到書房,跟兩人見過禮後,蘇慶東迫不及待提出要求。


    “還沒畫完呢。”唐伯虎冷淡道。


    “也是,伯虎兄這次一定是精心構思的神作,得多花些工夫。”蘇慶東討了個沒趣,隻得訕訕自我解嘲。


    “究竟怎麽樣,以前沒見你這麽難產啊。”文征明心裏有些不托底,皺眉問道。


    “這才幾天啊,就叫難產,你以為跟你寫字一樣嗎,揮筆就可以寫出來。要不你給我畫一幅看看。”唐伯虎沒好氣地說道。


    “你這早上是吃了火藥還是怎麽著?”文征明勉強笑了,在他臉上仔細察看著動靜。


    “沒吃火藥,就是做了個噩夢。”唐伯虎頹然坐在椅子上,心情還是沒好轉過來。


    “什麽噩夢?不會是……”蘇慶東急忙問道,欲言又止。


    “關你屁事。”唐伯虎火了,一肚子火氣正沒地方泄呢,這小子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直接撞槍口上了。


    “伯虎兄,怎麽不關我的事,我可是在你身上押了一萬兩銀子啊。”蘇慶東嚷嚷道。


    “一萬兩?你當時不是押了五千兩嗎?”文征明訝異地問道。


    “我在賭場又押了五千兩,我是堅決支持伯虎兄的,況且那小子算個球呀。”蘇慶東想在唐伯虎麵前買個好,當然,他對況且也的確是羨慕嫉妒恨五味雜陳。


    蘇州的一個大賭場有他蘇家的人在裏麵,他才能得到這種內幕消息,那人也是知道他下了大賭注,這才好意提醒他。


    蘇慶東聽到這消息,就跟當頭被人打了悶棍似的,隻覺眼前金星亂舞,好半天才緩過神來,這才去文征明那裏打聽消息,結果文征明也不知詳情,唐伯虎作畫時,任何人都不得近前,連他都不例外。


    聽到蘇慶東的消息,文征明也坐不住了,他也有兩萬兩銀子壓在唐伯虎身上,雖說這是萬無一失的事,可是什麽事還是有萬一的,而人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他跟蘇慶東在一家飯鋪吃了早點,這就連忙趕到唐伯虎府上,結果卻見到一臉晦氣的唐伯虎,兩個人心裏不由得虛了。


    “伯虎你可不能大意啊,咱們的身家全都是押上去了,輸不起啊。”文征明情急之下,也穩不住了。


    “輸?我怎麽會輸,你哪隻眼睛看出我要輸了?”唐伯虎倨傲道。


    “這倒是,可是你最近不在狀態啊。”文征明經常跟他接觸,最了解他的性情,自然不難察覺出來。


    “不在狀態又怎樣,我就是隨便畫畫也比況且那小子強百倍。”唐伯虎不屑道。


    實情也的確如此,唐伯虎即便沒有揮出最佳狀態,勝過況且也不難,可是此時說出這話的唐伯虎,心裏卻根本沒有這份自信。


    在他心裏,仿佛有什麽東西被撼動了,有什麽東西正在一點點塌陷,他不知道那是什麽,隻是感覺到一絲失控的恐懼。


    “那就好,我也不認為此事會有任何意外。隻是賭場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消息,他們把你跟況且的盤口調整了,現在押你贏的是十賠二,押況且贏的是二賠十。”文征明說道。


    “什麽?!”唐伯虎大吃一驚。


    他雖然不是職業賭徒,平時也隻是小賭而已,他的身家也根本經不起狂賭爛賭,可是卻也知道開賭場的都是大有背景的人,就跟海盜往往跟海邊那些巨富家族有關係一樣,站在表麵的永遠隻是夥計,真正掌舵的幾乎都隱藏在幕後。


    賭場的消息最是靈通的,你要是真肯花銀子,連大內的秘事都能打聽出來。有一年的鄉試之前,一個賭場就賣出了鄉試考試文章的題目,這事過後泄露,連累許多官員掉了腦袋,可是真正賣出這消息的人卻屁事沒有,依然悶聲大財。


    賭場既然調整盤口,一定是得到了什麽消息,否則不會輕舉妄動,難道況且真的還隱藏著什麽絕招沒露出來?


    唐伯虎聯想到自己剛做的噩夢,愈不自信了,隻是這一點他沒有表現出來。


    “我也側麵打聽了幾個人,都說況且就那兩下子,不會再有什麽絕招什麽了。”蘇慶東討好般說道。


    “他寫出那絕妙好詩,你事先怎麽沒打聽到?”唐伯虎冷淡道。


    “這個……沒有,可是他總不會在什麽領域都有絕招吧?”蘇慶東說道。


    “這倒是,那天他跟咱們比試,我能感覺出他沒有隱藏實力,的確是全力以赴了。”文征明說的是那天況且跟他們比書法的事。


    “我聽說他手裏有幾張古畫真跡,不會臨摹一張到時候拿出來吧?”唐伯虎忽然想到了這一點。


    這還真的不能不防,哪怕是臨摹古畫,也有出奇製勝的可能,除了這一招,他再想不出況且還有什麽辦法取勝。


    “這不可能吧,你跟他不是限定題材了嗎,隻能畫秋香姑娘,不能畫別的內容。世上絕不可能存在一張畫有秋香姑娘的古畫。”文征明說道。


    “嗯,這倒是,那麽賭場到底聽到了什麽風聲,他們為何調整盤口?這對他們的生意是大有影響的,小蘇,你再去好好打聽一下。”唐伯虎知道蘇慶東在賭場有人,便吩咐道。


    “好的,我再去打聽打聽,大不了多花些銀子買些消息。”蘇慶東見到唐伯虎的樣子,真的無法淡定了,趕緊告辭急匆匆去賭場打聽消息了。


    賭場絕密內幕消息,誰都不可能打聽得到,隻能想辦法打通門路,花銀子去買。


    “伯虎你沒事吧?”蘇慶東走後,文征明不無擔憂地問道。


    “不好,我的狀態真的不好,從來沒有這樣過,畫了許多張畫,總是不在狀態。”唐伯虎對著文征明,老實承認道,滿臉的苦悶神情。


    文征明心裏一震,眼前直冒金星,差點沒從椅子上摔倒。他跟唐伯虎交往十多年了,也見過唐伯虎的低潮是個什麽樣子,畫不好畫是一迴事,唐伯虎可是從來不會承認自己失陷的。今天是完全不對頭了,這是心理即將崩潰的征兆,真的要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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