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比吃肉,唐伯虎、文征明都大聲嚷嚷著不參與。他們胃口可不大,也就是常人食量,唐伯虎雖說整日酒不離手,實際上酒量也不大,跟沈周拚過幾次酒,每次都是昏睡一天才能醒過來。


    石榴不禁笑道:“我說你們有點出息好不好,比什麽不行,比吃肉。這還是才子大賽嗎,這不成了飯桶大賽?”


    這世上偏偏有食量大的人,石榴的一句話捅到沈周傷心處,差點落淚。他平時也就在家才能吃個飽,在外麵,哪怕知交好友家裏,都隻能墊個底,不是見外,而是怕被人罵做飯桶。


    唐伯虎、文征明應聲道:“對,石榴妹妹言之有理,我們不能忘了初心,飯桶比賽謝絕參加。”


    周父笑道:“石榴,話也不能這麽說。我看大家也是餓了,寫字畫畫看的人不累,寫的人很耗心血,也容易餓,告訴廚房,除了烤一頭鹿,再精心整治幾桌菜,我們這幾個老家夥也陪才子們再喝幾杯。”


    正說著,一個仆人飛奔著進來,氣喘籲籲道:“老爺,練……練大人到。”


    “什麽?練大人來了?”周父大驚。按說身為知府,練達寧一般不會參加這樣的活動,何況他即將高升,手上的事情肯定是成堆,怎麽還有這閑空和雅興。


    他還沒明白過來,就見練達寧帶著兩個家人匆匆走了進來。


    周父等幾個世交人急忙上前施禮,周父驚喜道:“練兄,你怎麽來了,我可沒敢驚動你啊。”


    唐伯虎、文征明、沈周也上前拜見,隨後才是文賓、況且這些門生弟子上前拜見。練達寧甫任南京按察使,江南官場已是大紅大紫之人,水漲船高,蘇州的舊友、學生們不免望而生畏。大家都在等著練大人發話,看他行色匆匆,不知為何事而來。


    練達寧心情極佳,大笑道:“周兄,老實說,今天本來未曾打算過來。不過我有個學生,他大概是想我了吧,著了人催我來的。”


    練達寧的話聽得大家一頭霧水。哪個學生去請他了,誰又能請得動他?不過,不管什麽原因,周父和文賓心裏還是高興,這畢竟是周家設的場子,太有麵子了。


    文賓、絲絲兩人辦這個涮羊肉坊,周父也很重視,開業典禮也是該請的人都請到了,可是練達寧、陳慕沙這些巨頭,他沒敢請。沒想到練達寧不請自到,不管是為誰來的,總歸是到場了,這對文賓這家酒店對周家都是太有麵子了。


    “我此來,是因為有人給我送來一首抄錄的詩。”練達寧說著,目光盯著況且。


    大家突然明白了練達寧的來意。


    練達寧笑道:“況且,聽說你今天作了一首詩?”


    況且點頭道:“是,練師,我們今兒個沒事切磋,伯虎、征明幾位,我們都做了,弟子也獻醜做了一首。”


    “獻醜?我看你這是顯醜,不是顯自己的醜,而是顯整個蘇州乃至吳中詩人的醜,今夜過後,吳中無人敢稱詩人,你這詩一出,吳中無詩。”練達寧語聲有些沉重,又有種壓不住的興奮。


    況且心頭一驚,他也沒想到練達寧對這首詩讚譽如是之高,隱隱有此詩一出,天下無詩的意思。自己是不是有些玩大發了呀。


    練達寧的話兒一撂下,唐伯虎和文征明等人頓時驚訝不已,當時他們也品味到了況且這首詩的分量,沒想到還是低估了。練達寧這位昔日才子,明朝後期江南大詩人,他對一首詩的評價有著相當的權威性。


    “練大人,你這可是有捧殺之嫌了。”石榴微笑道。


    練達寧嗬嗬笑道:“捧殺?石榴啊,如果我說得不錯的話,你也會因為這首詩流芳百世了。”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哪裏來的流芳百世?”石榴不解,目光驚詫的望著練達寧。


    “你想想,後人一定會猜測和考證,詩人‘初見’的那個心上人,她到底是誰呢!找啊找啊,能不找到你石榴嗎?哈哈!”練達寧撫掌大笑,對自己的機智和幽默感到很受用。


    蕭妮兒雖然不能完全聽懂練達寧的話,但心裏也有四五成數,立馬上前挽住石榴的手臂,說道:“石榴姐,我相信的,況公子當初在鳳陽的時候,隻要一提到你,立馬就跟換了個人似的,眼睛就發亮了。”


    絲絲和秋香也跟了過來,擠眉弄眼的挑逗石榴。


    秋香正色道:“我可是見證人啊,是我磨的墨,況公子作這首詩時,凝眉沉思,一定是在迴想當初見到石榴姐時的情景。”


    絲絲笑著插話道:“哎,對了,石榴,你說說吧,你們‘初見’到底咋迴事兒,是哪個對哪個一見鍾情的?”


    石榴朝她倆一瞪眼,麵頰已是一片緋紅。畢竟是女孩子,平時嘴再能說,此刻也不知該如何應答。


    況且的後背已經隱隱出汗了,臉色卻是十分鎮定。他麵對練達寧舉手再拜道:“還請恩師指點,學生不敢自滿。”


    練達寧目視四周,又道:“這首詩傳了出去,已經有了震動,我這話放在這兒,用不上幾天就能應驗。我急著趕來,就是被你這首詩震得坐不住椅子了,非得馬上過來看看才能安心。”


    “老師過獎了。”況且正色道。


    “況且,我真是不敢相信,這首詩是你寫的嗎?你趕緊給我說說。”


    眾人不免心頭一震,但明白練達寧這樣問並不是不相信況且,實在是受到震撼了,若要探詢真假,就不會公開說出來了。


    “學生不敢妄語,當時心血來潮,有一種衝動……”況且思考著何如表達才不算過分。


    “作詩是需要激發靈感的,這個我太清楚了。我想知道你當時是怎麽想的?”練達寧打量著他,對他的腦袋格外有興趣,看樣子若沒有外人的話兒,就直接操刀開顱,打開瞧瞧了。


    況且苦笑道:“今天是被人逼上梁山了,實在沒辦法了。人一急了,這潛力就爆發了,就這麽寫出來了。”


    “逼上梁山,在蘇州有人敢逼你?誰敢如此大膽啊。”練達寧目光警覺,向四周望了望。


    被他望到的人心裏都發顫,這家夥平日裏一副儒雅樣子,又頂著宿儒才子的桂冠,但在蘇州府,人人都知道,練達寧是鐵腕人物,是江南官場上的狠角色。


    況且急忙道:“不是的,老師,是跟伯虎兄、征明兄同場較藝,弟子的心理壓力很大呀。”


    石榴暗裏踢了況且一腳,意思是讓他把蘇家兄弟挑釁的事說出來。況且沒理她,這種事隻能自己解決,他還不屑於借練達寧的手整人。他心想,以自己的力量足夠玩轉那兩個小子了。


    “哦,你說的是這意思。伯虎,原本我還想找你呢,還有征明,我要跟你們算賬呢,看在你們逼他寫出驚天之作,也就不跟你們計較了。”


    驚天之作?


    唐伯虎等人心裏又是一驚,這評價還是過高吧?前後不到兩個時辰,況且這就成大師了?


    “況且,我急著來,就是要你當場再給我寫一次,我一定要親眼見到你手書這首詩。”


    全場嘩然,練達寧急匆匆趕來,居然隻是為了親眼看到況且寫詩。


    況且頭上微微出汗,隻能拱手從命,在桌案上鋪紙拿筆,一句句寫出來。這次寫的比較隆重些,落款處寫明:敬呈恩師斧正。


    “筆走龍蛇驚風雨,翰墨鑄成萬古詩。”


    況且寫完全詩,臉上大汗淋漓,練達寧仿佛親眼目睹了一個奇跡的誕生,手心、腋下也是汗濕了一大片。


    練達寧身邊的一個弟子大不以為然,笑道:“況且兄說過了,他能寫出這首詩,不過是妙手偶得之。”


    練達寧目光凜然,掃他一眼:“妙手偶得之?你啥時候施展妙手給我偶得一次看看?我不是小看你,這輩子你別想了。”


    此人本想湊趣討老師的歡心,不想討來一場羞辱,麵紅耳赤低下頭,不敢再有言語。


    練達寧歎道:“不是說你得不到啊,我這輩子,恐怕也是別想得到了。”


    唐伯虎不服氣道:“練大人,這首詩的確高妙,我也是佩服,但要說大人一輩子得不到,也太過了吧。”


    “或許是吧,我倒是希望伯虎、征明,還有文賓你們這些人,日後真能做出更好的詩,那就不僅是我蘇州之幸,也是我江南之幸。但也隻能寄希望於你們了。”


    練達寧的話有些沉重,甚至有些悲涼,仿佛在行進途中的一個人突然發現自己無路可走,前麵豎著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峰。


    眾人再次審視況且錄下的這首詩,各自在心裏揣摩。練達寧竟然忍不住詩人情懷,大聲吟誦起來,他的情緒感染了在座所有的人,經過他的讚譽和吟誦,這首詩還真的如同鍍上了一層輝煌的金色。


    唐伯虎突然鼓掌,大家毫不猶豫跟著一起鼓掌。再看石榴、蕭妮兒,絲絲和秋香四個女孩子,此刻已是淚流滿麵,她們終於領會了況且這首詩中的含義。


    掌聲未歇之際,外麵又有家人大聲稟報:“老夫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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