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定之後,方步瞻總算鬆了口氣,笑道:“本院此番奉旨出京,本來是為了鳳陽那樁事,想必國公大人和練大人也知道的,可是本院發現其中有些事,原來起自江南,根源在蘇州,所以才按圖索驥,來到這裏。恰好趕上練大人高升,這倒是可喜可賀之事啊。”說完,連連拱手道賀。


    鬼話。練達寧寧可一個字都不相信。都察院的都禦史在蘇州知府卸任當日來到當地,若說跟朝廷的任免無關,殺了他都不信。


    魏國公也不相信這種巧合,鳳陽那件無頭案他當然知道,也派了些人去調查,卻一無所得,隻好照樣向朝廷上報了。刑部早已派人在鳳陽到處查訪,因為刑部失蹤了一個總捕頭,這可是刑部的一大損失,刑部的人天天蹲守在鳳陽的大街小巷、茶樓酒肆,大有不破此案誓不迴朝的架勢,卻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如果較起真來,此事根本不在都察院的監管職權範圍之內,應該是地方官府和南京留守大臣還有中山王府的事。因為有官員失蹤,刑部派人來鳳陽查案也算正常,可是都察院插一手就有些越權了。何況還派了一名都禦史微服私訪,這是想幹嘛,難道是要搞江南官員的黑材料嗎?


    “練大人,幾個月前,蘇州有位生員失蹤,大半個江南騷動,風風雨雨的,可是據本院所知,這位生員也不過隻是個普通的秀才,緣何導致如此大的震動,莫非其中還有本院不知的蹊蹺?敬請練大人指教。”方步瞻試探道。


    他向練達寧求證而不是向魏國公,就是表示對中山王府的尊敬,因為練達寧也算是魏國公的屬官,向他求證才是符合禮數的。


    練達寧心中一驚,這還真是要牽扯到況且了。思慮片刻,旋即心中一喜,這下子火可要燒到老夫子身上了。難道都察院連老夫子也不肯放過嗎?


    練達寧心中且喜且驚,麵上卻正色道:“那一陣的騷動,據下官所知,乃是各江湖門派尋仇,相互報複,跟本地生員失蹤並無關聯吧?”


    方步瞻微笑道:“真的並無關聯嗎?本院可是有些不信。那位生員曾經失蹤,好像牽一發動全身似的,江南各地隨接騷動不安,不久便發生了鳳陽事件。據本院調查得知,鳳陽事件發生時,那位蘇州生員也在鳳陽。”


    魏國公欠身問道:“總憲大人何意?難不成都察院連一個生員的事都要管了。”


    方步瞻拱手道:“國公大人容我解釋,這個生員牽扯到鳳陽事件,而且是源頭,要想查明白鳳陽的事,隻能從源頭上查起。”


    練達寧瞥了一眼魏國公,笑道:“那就徹底查一查吧,需要下官做什麽,總憲大人盡管吩咐就是。”


    練達寧心中可是樂開花了,要查況且,好啊,老夫子會第一個跳出來,這下子就亂套了,他的事說不定就能蒙混過關了。


    “是啊,總憲大人準備怎麽查呢,難道要這位生員到這裏來協助調查?”魏國公問道。


    他不說把況且抓來審訊,而是說協助調查,這就等於事先限定了方步瞻可以采用的手段。


    “這個暫時還用不上,本院隻是說跟他有關,而不是說這位生員搞的,一個剛剛十六歲的少年還折騰不出這麽大的事來。”方步瞻微微笑道。


    練達寧心中一涼,這個老狐狸,真是老奸巨猾,輕輕一句話就帶過去了,看來矛頭還是對準了自己,隻是借那件事脫身,卻又不落痕跡地把況且摘出去,明顯是不想招惹老夫子。


    練達寧倒不是樂意讓別人對付自己的弟子,若是別的弟子,他當然全力庇護,哪怕自身難保,也要像一個座師的樣子,可是況且根本不用他操心,即便出事,也輪不到他出麵。


    練達寧現在希望江南突發大事,最好是大到朝廷顧不了他,暫時忘了他的存在,他則可以輕輕跳出這個漩渦。


    “雖說事情不大可能是這位生員搞的,但畢竟和他相關,本院這次來蘇州是想仔細調查一下這位生員的背景。”方步瞻的話頭又折了迴來。


    魏國公跟練達寧都是一驚,要調查況且的背景,這當然要調查他的身世來曆,難道方步瞻是想掀開這個蓋子?


    兩人不免思忖到:這個方步瞻究竟意欲何為?這種事牽涉到人上至皇室,下至江湖,誰都避之不及,他為什麽偏偏要迎難而上呢?況且的身世已經引發了百年內鬥,一旦掀開,肯定又是一場劇烈的騷動,從江南到朝廷又要進入多事之秋了。


    由此,練達寧心中一動,笑道:“總憲大人若想調查這位生員的背景,最好找陳老夫子,這位生員也是陳老夫子的關門弟子。”隻輕輕一句話,就把對準自己的矛頭引向陳慕沙了,而且把難堪留給了方步瞻。


    “啊,怎麽會是陳老夫子的關門弟子?”方步瞻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這事我可不敢瞎說,這是吳中人人皆知的事啊。”練達寧笑道。


    “我倒是知道這位生員是陳老夫子的弟子,可是陳老夫子年紀不算大啊,怎麽起了收關門弟子的心思?”方步瞻似乎真的不知道這一節。


    “收關門弟子是要講緣分的,不在早晚。總憲大人也知道,這關門弟子嘛,將來有可能是承繼他衣缽的傳人,老夫子眼光獨到,不會看錯人的。”練達寧笑著說道,心中一陣輕快,隻要方步瞻按這個路子查下去,哪裏還有精力顧得上別的事呢?


    “嗯,本院此次來蘇州,也應該去拜訪一下老夫子。”方步瞻笑道。


    “生員況且的背景調查就不必麻煩老夫子了,總憲大人直接找我就行。”魏國公忽然淡淡道。


    “國公大人此話何意?”方步瞻故作不解。


    “老夫子收這位叫做況且的弟子時托我做過一番調查,所以他的情況我都掌握,老夫子知道的不會比我多。”


    “一個普通生員而已,何幸得以讓國公大人親自調查啊?”方步瞻問道。


    “犬子也在老夫子門下,要和此人做同門經常相處,我自然要調查一下,既是老夫子所托,在我也是必然之舉。”


    方步瞻微微笑道:“既然魏國公為他擔保,那就一定沒問題了。本院也不必多此一舉。”


    魏國公淡淡道:“此人我是完全可以擔保的,除非總憲大人的調查比我更深入更透徹。”


    方步瞻忙擺手道:“豈敢豈敢,本院豈敢跟國公大人相比。”


    魏國公麵無表情,若有意若無意地掃了練達寧一眼,直掃的練達寧心頭微涼,背生冷汗。他知道魏國公有了見怪的意思,方才自己最後補的那句話的確有點過分了。


    可是他也是實在沒法了,陷身困境,麵前這兩個人,一個是摘印的,一個是查他的,還有一個要抄他底的繼任者在城裏客棧等著呢。如果再節外生枝與況且在鳳陽的案子掛上鉤,他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雖說老夫子答應拉他一把,隻怕是遠水不解近渴。


    練達寧是想把查案的都禦史的注意力引向別的事情,可惜他的如意算盤沒能打成。


    方步瞻笑道:“聽說世兄也在城裏,怎麽沒見到?此番來江南,也是想瞻仰瞻仰世兄的風采啊。”都禦史說的是小王爺。


    魏國公笑道:“犬子還小,當不得總憲大人這個世兄稱唿。我記得總憲大人跟高學士是同年吧?”


    高學士是指高拱,魏國公話裏的意思是指方步瞻此來目的明確,是為了高拱的門生奪位。實際上也是如此,魏國公對官場的潛規則了然於胸。


    “國公大人好記性,本院是跟高年兄同年。我記得陳老夫子也是跟張學士同年吧?”


    魏國公笑道:“正是,總憲大人記性也不差。”


    方步瞻明白了,魏國公這是警告他別在陳慕沙頭上動什麽心思。人家跟張學士也是同年,關係深著呢,張居正、高拱、陳以勤是裕王殿下得寵的人,將來都是天子師,他倚仗高拱的勢力也不能橫行天下。


    魏國公不過是不願意用自己的地位壓人,以中山王府的地位,就算都察院也惹不起他,文官當道是不錯但也有限製,何況文官心也不齊。


    方步瞻對練達寧笑道:“練大人似乎麵有戚容,難道有什麽難心事。此番練大人榮升,又是徐相的得意門生,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練大人是不是身在江湖,而心懸魏闕啊。”


    練達寧心中大怒。沒這麽消遣人的,高拱如此做法,矛頭明明是對著徐相的,他不過是個替死鬼罷了。這也沒什麽,當年倒嚴嵩也是如此,隻是現在徐相還在位,這麽說話未免太欺負人了。


    練達寧想喝口茶,一摸茶杯早已經涼了,於是大喊一聲:“來人,換茶!”


    練達寧的聲調高了一些,連自己都被嚇了一跳。轉念一想,方步瞻這是要激怒自己,千萬不能中計了。於是嗬嗬笑道:“哪裏,下官隻是在想鳳陽那件離奇案子,不知總憲大人查出什麽狀況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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