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家看起來清貧簡陋,實則是況鍾知道自己還在逃亡的路上,根本不能安定下來,買下的宅子也隻能當租來的用,說不定啥時候就得卷鋪蓋走人。?(?〈[這種心境下,他當然不會把腰囊打開,盡著財力裝飾房子,就像租房子住的人一樣,誰會花大把的錢去裝修房子呢。


    事實證明況鍾有先見之明,他跟況毓是在得到況且失蹤消息的第一時間,連夜收拾衣物行囊,跟隨送信來的人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房子自然也就拋下了。


    誰也沒有想到,甚至連周家都沒有想到,況且居然一個人迴來了,至少表麵上看啥事沒有。據況且說,他這次迴來是正經居住,不打算再離開了。


    這一天,周家上下都在等待著,忙碌著,等待文賓和絲絲傳遞信息,一旦接到信息,立即高效運轉,不到兩個時辰收拾了十大車貨物,連帶搬貨的夥計一並奔赴況家。


    “怎麽這麽多東西?”文賓走出來悄悄問正在指揮卸貨的絲絲。


    雲絲絲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家裏管家說這都是老爺的吩咐,我隻是要了一車,卻送來十車。吃的東西也是一樣,你要的隻是一桌酒席的東西,老爺也送來整整一大車。”


    文賓是灑脫人,揮手一笑:“多多益善,況兄弟在外麵吃盡了苦頭,迴來讓他也享享福吧。”


    雲絲絲當然沒意見,他們雖沒有周父深謀遠慮,可是這次況且吃虧起因是絲絲的二哥二嫂,他們也覺得有某種罪孽在身,也是想盡力彌補。


    況且也跟著走出來,看見幾個大車在卸貨,直接眼暈,念誦道:“阿彌陀佛,你們幹脆行行好,幫我把房子也換了吧。”


    沈周笑道:“兄弟,你這就外行了,房子不在外麵好壞,隻在於裏麵的裝飾。當然除了州府的那種宅子,或者伯虎正在設計的拙政園。”


    “那個園子還沒設計完嗎?”況且詫異。


    “伯虎那個性格你可能不知道,興之所至就幹上一天的活兒,還非得拉上征明,沒有征明不幹活,可是幹著幹著,興頭沒了,轉身扔下就走了,過後你連人影都沒地方找去。這園子啊,沒個一年兩年設計不出來。”


    況且笑道:“這還了得,設計個園子怕是比蓋園子時間還長。”


    他心下嘀咕,這唐伯虎還真有兩晉人的風格啊。他忽然想到《世說新語》中的一則故事:雪夜訪戴。


    王子猷居住在山陰(今浙江紹興市),一次夜裏下大雪,他從睡眠中醒來,打開窗戶,命令仆人斟上酒。四處望去,一片潔白銀亮,於是起身,慢步徘徊,吟誦著左思的《招隱詩》。忽然間想到了戴逵,當時戴逵遠在曹娥江上遊的剡縣,即刻連夜乘小船前往。經過一夜才到,到了戴逵家門前卻又轉身返迴。有人問他為何這樣,王子猷說:“我本來是乘著興致前往,興致已盡,自然返迴,為何一定要見戴逵呢?”


    王子猷的原話是: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文字中的含義韻味更為雋永。


    “他就是那個性格,誰奈何得了他?那家主人跟伯虎就是較上勁了,非他不可,任他怎樣怠工,就是不換人,耗上了。


    “可惜伯虎兄今天沒來。”況且歎息一聲。


    他一直希望能見到這位傳奇中的偶像,還有文征明,雖說他明白自己原來就是祝允明,跟唐伯虎、文征明是齊名的,絲毫不比他們差,可是崇拜這種東西是沒有道理可講的,沒人說得清其中的緣由。


    “你想見伯虎兄啊,這容易,待會兒說不定他自己就會溜達過來。”沈周神秘一笑道。


    “怎麽會?有人請他嗎?”況且問道。


    “沒人吧,我沒請。”文賓說著,看看其餘幾人。


    這幾人也都擺手,表示沒有出請柬。


    “也是,伯虎兄架子大,請不動啊。”況且又歎息一聲。


    幾個人聽了都笑,況且一腦子糨糊,不知他們笑什麽。


    文賓笑道:“兄弟,你有所不知,我們這個圈子比較特殊,伯虎兄還進不來。”


    這什麽道理?況且蒙住了。


    他轉念間忽然明白了。這是一個世家望族子弟結成的圈子,沈家是蘇州文林第一望族,文征塵雖說是文征明堂兄,實則他這一房也是世家,文征明那一脈隻是文家遠房親戚而已。虞家在蘇州地位不高,可卻是常熟的第一望族,蘇家則是常州第一望族。他們這兩家隻是有一房在蘇州。


    這幾家就像周家、雲家、南家之間的關係一樣,形成一個特殊的家族群體,都是文林儒林中的龍象。


    周文賓原本不該屬於這個圈子,可是周父這一輩決心向儒道宦途上轉換,所以打通了這幾家的關係,因其巨富,也被這幾家接納了,後來文賓成為吳中四子之一,儼然是學中領袖,也就成了這個圈子的領導者。


    當這個領導者的好處就是所有錢都由他出,當然另外的好處是別人也都給他麵子。


    這些況且以前隻是零零碎碎知道一些,隻是他向來不大理會這種事,過後就丟在腦後忘了,此時才一點點拚合在一起。


    唐伯虎名氣雖然大,上一輩隻是一般的小商戶人家,家族根本不入周家的法眼,文征明世代業醫,跟況家差不多,隻是沒有出過神醫名醫,家境也就一般。


    況且想到這裏還是覺得不對,按照這個道理,這些人更不應該聚齊在自己家裏,自己的家世比唐伯虎文征明還不如,人家至少是坐地虎,自己可是個外來戶。


    文賓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兄弟,今天我們都來這兒,其實是練師的意思。”


    “練大人的意思?”況且訝然,隻要不是當著練達寧的麵,他就不叫練達寧練師,這也是他有兩個老師的緣故。


    “是,你走後,練大人就把我們叫到一起,讓我們加緊把手頭活幹一幹,然後給我們放半天假,讓我們過來跟你熱鬧一下,算是帶他老人家為你接風洗塵了。過兩天大人有了空閑,還要專門給你擺接風酒呢。”沈周笑道。


    “這……小子何德何能,敢令練大人如此厚愛。”況且不禁汗顏。


    虞正南苦笑道:“你還好意思說,也不知你在練師麵前顯露了什麽本事,練師把他們臭罵一通,說是一樣讀書,你讀書就能舉一反三,能看出文字背後隱藏的意思,我們呢,比驢子也強不到哪裏,不但是讀死書,而且腦子裏都是一盆糨糊。”


    “這又從何說起啊?”況且隻能裝糊塗,情知是他關於罌粟的一番話對練達寧有了很大的觸動,才令他如此感慨。


    文賓笑道:“況兄弟善於讀書,善於思考問題,看問題的角度刁鑽,思考問題更能鑽到骨子裏,挖出其精髓來,這一點吳中學子是無人能比了。我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練師今天對我說,有的地方,他都自愧不如,做你的老師難啊。”


    “這是捧殺!完全是捧殺!”況且跺腳,堅決抗議。


    況且明白,如果公平比較,他跟眼前的這些人可能都略有不如,他占了大便宜的地方是他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而是瞬移過來的,也就比這些人看了很多他們根本無法看到的書,也就知道了他們根本無法知道的事。


    比如鴉片的危害,明朝人再聰明也不會知道,就算王陽明、陳白沙再能格物致知,也格不出來,可是後世人,隻要讀一點書,誰不知道鴉片戰爭呢,當然也都知道鴉片的害處,就算文盲也知道海洛因是什麽、危害有多大。


    所以這根本不是公平的較量,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也隻是跟這些人比肩齊,某些地方略顯突出,這也就反襯出自己有太多的不足,有太多需要提升的空間,他要想讓自己這個祝允明比得上曆史中真實存在的那位,還需要太多的磨煉苦練。所以他一點都驕傲不起來,而是心裏益空虛。


    “沈兄,你為何說伯虎兄一會兒可能會溜達過來?”況且問道。


    他還是渴望能和唐伯虎盡早見上一麵,領略這位偶像的風采。


    “因為絲絲在這兒啊。”沈周微微一笑。


    “絲絲小姐?”況且還是不解,絲絲在這兒,唐伯虎為什麽要來?他心中一個激靈,唐伯虎不會想要插足文賓和絲絲之間吧。


    可是不能啊,就文賓和絲絲那種青梅竹馬的情誼,就是穿山甲都沒處下口,任你鐵腳鋼腳乃至國腳都插不進去。


    “沈大哥,你要說話就把話說全了。”絲絲剛從內宅迴來,聽到這話,嗔道。


    “哦,況兄弟別誤會,伯虎不是衝著絲絲來的,而是衝著絲絲身邊人來的。當然,隻是有可能。”沈周這次補全了。


    況且恍然,卻也失笑,原來唐伯虎是看中秋香了。這很科學,很民主,唐伯虎點秋香嘛,這符合全國人民的意願。必須的呀!


    如果唐伯虎看不中秋香,這曆史怎麽展啊。


    “秋香姑娘怎麽去了這麽久還不迴來,不會是半途被伯虎兄給截走了吧?”虞正南擔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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