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祝允明!”


    “我是祝枝山!!”


    況且充滿激情的狂嘯直震得山林簌簌、獸走鳥飛。


    “小子,你是不是吃錯藥了?”周鼎成嚇了一跳。


    “祝允明,祝枝山?哥,你這是鬧哪樣啊,一會兒許明,一會兒況且,這會兒又換了兩個名字,你究竟是哪個名啊?”蕭妮兒直接暈了,


    “祝允明才是我的本名,我也是才知道,枝山是我父親給我取的字。”況且解釋道。


    他把父親留下的信裏說的,還有天佑方丈對他講的事簡單說了,然後鄭重道:“這事得保密,暫時對誰也不能說,我還是叫況且。”


    “哦,原來是這樣。”蕭妮兒倒是沒覺得什麽,況且叫什麽對她無關緊要,隻要是這個人就好。她還是覺得許明這個名字最親切,習慣了。


    “原來你姓祝,這倒是有點怪了。”周鼎成沉思起來,欲言又止。


    “你這話什麽意思?”況且被他弄糊塗了。


    三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蕭妮兒看到一隻可愛的鬆鼠在樹林裏覓食,見到她後還眨巴著小眼睛看著她,蕭妮兒一步衝了過去,想要抓來養著,可惜鬆鼠搖晃著大尾巴哧溜一聲就沒影了。


    周鼎成原想過去幫她捉鬆鼠,卻又停住了,轉頭看著況且,還是一副沉思的神情,這在他還是少有的事。


    “怎麽了,有什麽不對的嗎?”況且又問道。


    “迴去再說吧。”周鼎成撓了撓頭。


    說話間三人已經快到山腳下了,山下又上來一些香客,雙手在胸前合十,一步步向上走著,表情極為虔誠。


    “他們這是做什麽?”待這些香客走遠了,蕭妮兒小聲問道。


    “應該是來拜佛許願來。”周鼎成解釋道。


    “許願?為什麽要許願?”蕭妮兒對這些全然不懂。


    “許願你不懂啊?”周鼎成大為驚訝。


    “不懂,我們那兒都是拜山神。”蕭妮兒羞赧笑道。


    周鼎成、況且都笑了,要想找一塊儒釋道三教的光芒都沒照射到的地方,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過,在蕭妮兒的老家,山神的確是唯一的神祇。


    周鼎成隻好給她解釋何為許願,就是生活中遇到各種難關,覺得無法過去,就來燒香拜佛,許願說如果佛祖能讓自己心想事成,一定感激不盡,會來還願。


    “這不是做買賣了嗎,寺廟也跟商家似的?”蕭妮兒納悶。


    “不能這樣說,求神靈幫助,先要心誠。”周鼎成歸於道家,雖然對佛道並無赤誠之心,但在這座山上,還是不敢對佛家有任何不敬之語,以免觸犯忌諱。


    況且也給她解釋一些這方麵的習俗,蕭妮兒哦哦地應著,這才有些明白了。明白過來後,她卻一跺腳:“哎喲,我剛才怎麽不燒炷香,許個願啊?”


    “你許什麽願?”周鼎成問道。


    “他啊……”蕭妮兒眼睛瞥了瞥況且說道。


    周鼎成明白了,蕭妮兒是想許願自己跟況且的事能心想事成,卻又不會影響況且和石榴的婚事,不過,這事許願也未必靈,佛祖可不是月下老人。


    “先不提這事,迴頭再說吧。”況且含糊說道。


    他疑惑地看看周鼎成,懷疑周鼎成跟蕭妮兒說了什麽,不然蕭妮兒不會如此熱切地想要許願,他對蕭妮兒的性格了如指掌。


    周鼎成卻轉過頭去,裝作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況且沒猜錯,周鼎成的確跟蕭妮兒說了不少。上山前,周鼎成硬拉蕭妮兒一起來是有目的的,他估計況且會被天佑方丈單獨找去說話,他就有了跟蕭妮兒長談的機會,若不然,誰也別想把蕭妮兒從況且身邊拉開。


    周鼎成原本不知道況且和石榴的事,對況且和蕭妮兒的事一直很看好。在他看來,也就是多個女人的事,以後不管況且和誰結親,無非是多個妾室罷了。但況且既然走前跟石榴私訂了終身,此事就大不一樣了。


    周鼎成沒見過石榴,甚至從沒去過陳慕沙的府邸,隻是久聞陳慕沙無子無女,僅有一個才貌雙全的侄女。前些年不知多少官宦人家上門求過親,都吃了閉門羹,連中山王府這等高門都沒能攀上姻緣,中山王府的小王爺還是陳慕沙的學生呢。他最初聽說況且居然跟石榴私訂終身,心中不免還存有幾分狐疑。


    隨著逐漸加深對況且的了解,周鼎成覺得這件事情是有可能的。在他看來,這是一樁不容錯過的好姻緣,更是況且一生中至關重要的一步。


    陳慕沙何許人也,乃一派理學宗師,現在雖受製於陽明學派,然而近幾個月來,朝廷上推薦陳白沙入祠聖廟的唿聲越來越高,皇上也屬意於此。


    一旦陳白沙入祠聖廟,陳慕沙的地位馬上水漲船高,成為全國屈一指的理學宗師,即便壓不過陽明學派,至少可能分庭抗禮。


    一個理學宗師是什麽地位?


    那就是一派領袖,更代表一種權威,對許多法則都有最高解釋權,並可借此影響朝政甚至左右朝政,隻要禮法得當,甚至敢在一些事上跟皇帝叫板。


    宋朝以後,儒學之外多了一門道學,也就是理學,儒學自然泛指所有士子文人,道家則專指理學中人。


    明朝中期以後,理學複興,地位已經高於儒學,一派理學宗師的地位更是遠遠高於文壇領袖,成為國家精神的一種象征。


    理學學派的能力大到什麽程度?在今天真是不可想象。


    比如說,崇禎皇帝即位以後,朝政基本就把持在東林黨手裏了。崇禎一兩年一換相,更是常規提拔重用楊嗣昌、陳新甲這類新人,就是想打破東林黨對朝政的把持,結果還是無用。


    最後崇禎皇帝自知天下事已不可為,北京城也絕對守不住,想遷都南京,憑借長江天險緩一口氣,至少可以仿效南宋朝廷,此時東林黨領袖劉宗周上書:春秋之義,大臣死封疆,國君死社稷。


    劉宗周的話是什麽意思呢?簡單解釋是對皇上說:遷都絕不可為。


    一句話,就把崇禎死死釘在北京城了。李自成攻破都城後,崇禎也隻有跑上煤山懸梁自盡,臨終前留言:文臣皆可殺。指的就是劉宗周這些東林黨人。


    這就是一派理學宗師的權威性,連皇帝也不能不為之屈服。嘉靖朝時,嘉靖帝雖然比崇禎更為剛愎自用、獨斷專行,私下裏的很多事情還是受製於朝臣。


    劉宗周阻崇禎南遷的事雖是明末,但在明朝中期,理學的地位與權威已經不可撼動。嘉靖帝征召陳慕沙入朝為官,也是想打破朝臣中陽明學派諸臣的膠結盤固之勢。


    周鼎成並非貪慕權勢的人,他平時跟練達寧、陳慕沙交情都不深厚,就是懶得攀交權貴。他生此念頭是為況且著想,那可是勤王派的使命。


    如果況且一旦和石榴成親,陳慕沙衣缽傳承的事則是板上釘釘,如果況且以後真能成為陳派理學宗師,那麽他受護祖派追殺的事就自然化為烏有了。


    幾代帝王,不知多少人動用了多少關係,想要讓皇上對建文帝追隨諸臣後代進行大赦,都未能如願,不是皇上不願,而是皇上也沒辦法,那畢竟是祖宗的法令,身為子孫無法更改,否則就是大不孝。


    但況且如果能成為理學領袖,自然可以對此事做出另外一種權威性的解讀。皇上進行大赦,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因為在法理上,不可能有人比理學宗師更權威。


    劉宗周對“國君死社稷”的解讀是崇禎必須死守京城,等於給崇禎帝插上了殉國的標簽。如果做另外一種解讀,隻要還有一寸國土,國君就不必死守一處,京城不是非死守不可,崇禎帝完全有可能善終。


    曆史上此類案例比比皆是,不要太多。唐朝皇帝動輒逃出京城前往蜀中等地避難,玄宗、代宗、德宗乃至後來的僖宗都是如此。宋朝更不必說,最後一寸國土是在海麵上的一艘大船上,也依然不違反國君死社稷之意。


    然而劉宗周做了此種權威性解讀後,無人敢反駁,連崇禎皇帝也不得不認同。實則天子以四海為家,無處不是家,無處不是社稷所在,這才是大一統帝國對“國君死社稷”這句話最合理的解讀。


    況且既然不願意轉移,對逃亡隱匿的生涯深惡痛絕,也就隻有走這一條路。雖然漫長艱難,卻是唯一可行可靠的路。然而,蕭妮兒卻成了這條路上第一塊絆腳石。


    周鼎成在廟裏客房裏對蕭妮兒做了一番剖析,給她解釋她跟況且的事如何不可行,即便真想要跟況且在一起,也不是現在,而是等況且和石榴正式定親,甚至等他們完婚以後,再設法勸說石榴,允許況且納她為妾。


    蕭妮兒聽了周鼎成的條分縷析,懵懵懂懂明白了幾分,知道事態的嚴重性。她原以為況且已經定了婚事,這樣就是少奶奶容得下容不下她的問題,現在卻變成了石榴願不願意當這個少奶奶的事了。


    “大哥,你說怎麽辦?隻要為了他好,我寧可自己去死,也不會連累他。”蕭妮兒眼中噙著淚珠,表明心跡。


    “你應該這樣做。”


    周鼎成當下說出一番想了一夜才想出來的山人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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