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話間不知不覺親近了很多,都是有意拉近關係,隔閡自然就無形中消散了。


    “我看你這學問書法,已臻不俗之境界,怎麽還學得一手神醫術?”知府問道。


    “迴老公祖,門生的醫學隻是家傳,代代相承,不能斷了,所以門生從小就跟家父學習,至於神醫,都是外人訛傳,略懂皮毛而已。”


    “你這皮毛已經了不起了,若是精髓都得到了,那就真成仙了。”知府哈哈笑道。


    況且也隻能陪著幹笑,心裏明白知府已經認真查過他的底兒,至少他在山鎮裏的事應該都摸得一清二楚了,否則不會對他如此開懷。官場上混的人,這一套本領往往比商人還強,而且絲毫不露痕跡。


    “本府最近時常眼花無神,晚上還多夢失眠,精力也大不如以前。借今天的機會,你給我瞧瞧?”知府大人也不客氣,直接向況且問診了。


    況且認真地給知府診了脈,倒是沒大毛病,隻是腎虛火衰,心腎不交,自然就有那些症狀。


    “老公祖這是日夜操勞國事,用心過度,身體有些虛而已,冬日裏還常咳嗽多痰吧?”


    “正是,口感舌燥的,天天吃些梅子幹才得過。”


    “春季時會兩腿酸疼,膝蓋鬆軟,走路多了就會上喘。對不對?”


    “正是正是。”


    知府心下道,真是神醫,小小年紀,虧他怎麽學的。忙又問道:“這病可有的根治的方法。”


    況且失笑道:“老公祖隻是虛症,根本算不上大毛病,更沒有什麽病根,門生開個方子,調養一段時間自然就會好了。”


    知府這才放心,忽然又道:“我已年過四十,卻是膝下無子,你再給我瞧瞧,是何緣故?”


    況且笑道:“不必了,老公祖這就是虛症,尚未有子息也是因此,門生有個宜子丸的方子,吃上三個月就能見效。”


    “三個月,有那麽神嗎?”知府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況且心中暗笑,估計知府大人年輕時好色過甚,身子早就淘淥虛了。現在又是妻妾眾多,透支過度,鐵打的身子也銷蝕無物了。


    他說的這宜子丸其實就是補腎生精的方子,主要是養肝腎,降虛火,而不是一味的補,更不是用虎狼之藥去壯陽,那不過是竭澤而漁,一時見奇效,卻是死得快。


    明光宗也就是神宗之子,就是死於一種特殊的壯陽藥,史稱紅丸案,名列明朝四大奇案之一。所謂紅丸是用童貞女的月經跟各種昂貴藥物合成,堪稱那時最昂貴的壯陽藥。


    這種紅丸在明朝一直很盛行,隻是製作繁複,成本太高,除了皇親國戚,一般人還真弄不起。民間一般常見的是大力金剛丸,多為庸醫劣醫粗製濫造,由那些走江湖的,在各地擺攤吆喝出售。


    大力金剛丸,聽起來像是練體的,實則是壯陽的藥物。


    “那好,這個方子要多少銀子?”知府一下子興奮起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等儒家的聖訓可是深入每個人的骨髓。


    “門生孝敬老公祖的,按這方子找個大藥鋪就能合成。”況且笑著拿筆開了方子。


    “多謝賢契。”知府對況且也用上了對自己門生的稱唿,這樣更親近些。


    “隻是服用這劑藥還有說道,有忌諱。”況且說道。


    “哦,忌什麽?”


    “服用這劑藥要潔身三個月,不得與婦人同房,還要每日去佛寺道觀進香做功德,三個月後就見奇效。”


    況且配製的宜子丸不是壯陽藥,以溫補為主,需要時間才能鞏固療效。所謂去佛寺道觀進香,隻是讓他多走動走動,身子才能慢慢調養過來,也便於吸收,光靠藥物終究有限。


    “不與婦人同房?你還是童子吧,這你都懂?”知府跟他親近了,調侃道。


    況且做個鬼臉兒:“這都是書本上寫的,門生照本宣科,哪裏懂這些。”


    心下卻道:雖然沒你懂的多,卻也不是一竅不通。


    “好,好,可惜你不是鳳陽人,本府真是錯失良才啊,隻有羨慕練年兄的份兒了。”知府大人由衷感慨道。


    的確,現在知府看況且,如同王八看綠豆,那是越看越喜歡。


    在此之前,知府每日裏也是藥物當飯吃,什麽東北參、高麗參、淫羊藿、巴戟、各種鞭等都是家常便飯,結果卻是越補越虛。當然紅丸這種藥他也弄不到,弄不到倒也是他的福分。


    這迴終於有救了,他立馬叫來人,要求按藥方去藥鋪合藥。


    “若不是本府跟練年兄有交情,真要扣住你在鳳陽了。”知府歎息再三。


    他的衙門裏也是經常聚集一些學子文人,專業名詞叫諸生,幕僚中也有不少文人墨客。各房師爺卻都是專業人才,不是一般文人所能勝任來。隻是他身邊的眾多諸生,還真沒有一個能與況且匹敵。


    “老公祖錯愛,那是門生之福!”


    說話時,酒宴已經在偏廈擺開,家人來請老爺和客人過去用餐。


    酒菜都很簡單,知府倒不是慢待況且,而是怕張揚過頭,況且迴去對練達寧說了,豈不要誤會自己是食民脂民膏的貪官。何況,以他父母官的身份請一個布衣秀才到家裏吃飯,就已經是天大的麵子,跟吃什麽沒關係。


    吃過飯後,況且謝過,本想告辭,知府又拉住他說些閑話。說著說著,又扯到了他的家事上,歎道:“本府幾個賤內身上也不舒服,神醫難遇,選日不如撞日,也請給她們診診脈,如何?”


    況且遲疑道:“老公祖的內宅門生不好進吧,最好……”


    “雖說你是神醫,也是個小孩伢子,有什麽可忌諱。再者說病不諱醫,還有什麽說道。我還有雜務要忙,不陪你進去了。”知府滿不在乎地揮揮手。


    況且聽他這般說,隻好答應了。


    病不諱醫,是這個道理,醫生大多是男人,婦女生病也是要男人給治的。皇宮裏什麽事都有宦官服侍,唯有後妃生病隻能請禦醫,總不能把禦醫也閹割了吧,列朝列代都沒有這樣的規矩。


    當下一個家人領著況且來到內宅門口,交給裏麵一個丫環,交代這是老爺請來給夫人們瞧病的神醫。


    丫環似乎早就知道,低頭領著況且向前走,一邊走,一邊還臉紅紅的偷看他,一臉的不好意思。


    況且神色尷尬,心想,什麽意思,沒見過男人啊?


    走著,走著,兩邊的丫環婆子也是偷眼望他,還都滿臉的羞色,捂著嘴兒一邊笑著一邊交頭接耳嘀嘀咕咕,弄得況且渾身發毛。這都神馬意思?這個場麵,好像我不是來給夫人看病的,而是來出賣色相的。


    臨近內宅大廳時,丫環婆子一色人等,已經從後麵成扇形圍著,看著他還指指點點,輕聲嘀咕。


    況且耳尖,隱隱約約聽到幾句。


    “這就是那個神醫嗎,長得可真俊。”


    “夫人們可是等了好久了,這次可高興了。”


    “夫人可是等急了,還以為他不來了,沒想到還是來了。”


    “這好像還是個孩子,夫人想要幹什麽啊?”


    “夫人們要幹什麽?當然是幹夫人們要幹的事,我哪兒知道,你去問她們呀。”


    ……


    聽著這些,況且感覺不大對勁兒,真想轉身就逃,人卻已經來到了廳堂的門口。


    “是許神醫吧,請進。”一個管家婆模樣的人迎出來,好不熱情的樣子,未等況且開口,一把就把他拉了進去。


    況且本來還猶豫著是不是趁機溜掉,這一下徹底打消了他逃跑的念頭。他想到知府大人對他的囑咐,也隻好聽天由命了。


    “請坐,夫人們馬上就出來。來人,給許神醫上茶。”管家婆裏外張羅著,臉上同樣掛著神秘的笑容。


    況且低頭,偏著身子坐在椅子上,渾身上下不自在,他不是沒進過別人家的內宅,練達寧的內宅他就去過,更不用說天天泡在陳慕沙的內宅裏。可今天,他就是覺得不舒服,渾身像有蟲子爬似的。


    這裏麵的廳堂跟外麵的差別不大,應該是給老爺布置的,一邊書櫥上擺滿經史子集,還陳列著各種名貴的瓷器和金銀器皿,都是古色古香,造型奇特。在書架上他更是發現了一本宋版書,乃是《歐陽文忠公全集》,歐陽文忠公就是北宋文壇盟主歐陽修,蘇東坡的老師加恩人。


    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看來這位大人一年就能超額完成指標了,真是工作勤奮啊。


    一邊牆上掛著一幅中堂,落款是李東陽,況且看了看,心中感覺陰沉而不喜。


    李東陽乃是孝宗、武宗年間的明相,更是一代文宗。況且來到鳳陽,聽那個姓高的宦官說把李冬陽的字當引火用了,他還曾替李東陽抱屈,但今天真看到了他的墨寶,還真是不大喜歡。


    這跟他的書法無關,跟人格有關,是因為一個故事而不喜歡這個人。


    李東陽在“立皇帝”劉瑾最猖獗時,上書抨擊劉瑾,可謂執天下之正氣,衛聖賢之大道,因此被劉瑾誣陷入獄。劉瑾恨極李東陽,勢欲殺之而後快,滿朝文武百方營救均不見效。


    某日,李東陽得知自己第二天就要上法場,終於扛不住了,他從獄中給好友康海傳了張紙條,上麵隻有四個字:康海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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