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持針在手,卻沉吟有頃。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牽動眾人的眼球,牽動大夥的心髒。


    說他此刻如同神仙下凡,並不為過。


    老太爺的病狀跟身體狀況他是了然於胸,越是這樣越是感覺棘手。老人癱瘓多年,血氣幹枯,許多處肌肉都已經僵硬,元氣也耗損得差不多了,就像一盞風中飄搖的油燈,隨時都有熄滅的危險。


    這十天來,況且一直用藥物培養老人的元氣,疏通全身脈絡,以增強氣血運行,但效果畢竟不大。


    這七十二針下去,老人是否真的能挺得住?


    所以,首先要考慮的是吊住老人的命。像這種病症,這種身體狀況,最好是用一百零八針的周身療法,完全打通天地阻隔,幾乎等同生命再造。


    但對況且而言,這一百零八針的針法運用,隻有三到四成的把握,風險太大,不敢濫用。


    即便今天動用這七十二針的大周天療法,也隻有六成把握,風險依然存在。


    況且在腦子裏一遍遍過著下針的次序、力道,深淺,最難的,還在於隨時掌控老人的氣血運行,並依次取穴下針,期間的機會真如電光石火,稍有遲疑就會錯失最佳時機,乃至前功盡棄。


    片刻之後,況且沉心靜氣,把一切雜念排除出去,手中金針舉起,輕輕落在老人的全身穴位上。


    周圍的人看的目瞪口呆,大氣不敢出。


    卻見況且下針的手法既嫻熟無比,又充滿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韻,恍如花開,恍如葉落,或如鷹擊天空,或如虎踞山巒。


    在不經意中,況且把五禽戲的功夫全都用上了,身手所致,氣韻流動。


    他此時才恍然大悟,為何要天天練習內功跟五禽戲,原來這套金針渡劫的針訣與此密切關聯。


    此時容不得他多想,眼睛看著,手中感應著,看準氣血流動的方向強弱,在一個個電光石火的瞬間紮下金針,猶如和閻王過招,比試身手,搶奪人命,容不得絲毫差錯。


    隻用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七十二針就紮完了。


    在況且感覺,卻如同過去了漫長的一年,紮完最後一針,他有種快要虛脫的感覺。他的心力、精力都隨同金針注入老人朽木般的身軀裏了。


    這不僅是針灸,還有內功治療的作用。


    況且的意念,隨著功力進入老人的軀體,在其中遊走著,控製著,相互之間形成角力。


    這是一場看不見的戰鬥,一場非常玄妙的博弈。


    “仁兄喝茶。”趙鄉紳急忙上前,捧上一盞香茶。


    “拿些酒肉來。”況且說道。


    趙鄉紳一怔,雖然不明白,卻還是迴頭看了一眼,家人們飛奔而去。不多時,拿來一大壺美酒跟一盆醬肉。


    況且也不管別人怎麽看怎麽想了,他體內真的空了虛了,就像那天被瞬間扔到山裏一樣,他也沒想到,這七十二針居然消耗了他全部的精力。


    他有點恍惚。


    當下,況且一手舉壺灌酒,一手抓肉來吃,屋裏的人更是目瞪口呆。


    這治病中途還得加餐啊,看來針灸既要有繡花的本領,還要有打仗的力氣,一般人真做不來哦。


    況且喝光了一大壺酒,吃了半盆子醬肉,趙府的家人直接看傻。那可是一整隻野鹿啊,這位小爺一口氣就吃下一半去。


    這到底是醫神還是食神啊。


    況且吃喝完畢,又淨了手,身體這才感覺又填滿了,沒有適才那種空空蕩蕩,隻剩皮包著骨頭的感覺了。能量慢慢重新流迴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況且的意念依然留存於老太爺身體內,他控製著這個感覺,對於其中的玄妙,既不追求,也不幹擾,一任它存在著。


    況家祖傳針訣對此有所記述,如果針灸術精研到了道的領域,就會是這種感覺。那是一種完全的進入,病人的身體神經脈絡全都敞開了,掌控於自己意念下,可以任意施為。


    唯此,這樣方能包治百病,針到病除。


    等了兩刻鍾,況且拔出兩根針,片刻後,又拔出兩根,如是施為,每隔片刻就拔兩根針,最後還是依照病人氣血運行的狀況,逐一將所有金針都拔了出來。


    針紮在身上時,趙家老太爺如同死人一般,毫無動靜,等針全部拔出來,他忽然痛叫失聲,轉頭開始咳痰。


    家人們忙上前用痰盂接著,老太爺一口氣咳出半痰盂的濃痰,其中黃白相間,還夾帶著血絲,令人視之欲嘔。況且卻上前仔細查看痰的狀況,絲毫不嫌棄。


    趙府的家人聽到老太爺的痛聲,心中都有幾分激動。老人癱瘓多年,肢體許多處都已經失去知覺,現在知道痛了,自然就是好現象,他們雖然不懂醫,也明白這點常識。


    吐完痰,老人身上開始冒汗。不多時,整個屋子如同茅廁一般,臭不可聞。


    趙家的人掩鼻之下感到難為情,況且卻笑了起來:“這是好事,老太爺開始排毒了。”


    中醫謂風濕寒邪等為五毒,幾乎包括了大半的病症,排毒是很重要的指標,一旦病人開始向體外排毒,就說明大見療效了。


    家人們趕緊把老太爺抬走去洗浴,廳裏也是門窗大開,把這股臭氣放出去,結果把院子裏站著的人熏得掩麵而逃。


    況且不理會這些,而是跟了進去。老太爺在家人服侍下洗浴,然後就嚷著餓,要吃東西。


    我的媽呀,這是咋了,老爺子居然想吃東西!家人們看向況且的眼神都變了。


    吃吧吃吧,老人想吃不是罪!


    於是,老人吃了一碗蓮子燕窩粥後,整個人精神明顯有了起色,一骨碌在床上坐了起來。


    “太爺坐起來了!太爺坐起來了!!”


    一個家人狂奔著跑出去,大聲喊著。


    趙鄉紳的兄弟家人全都衝了進來,頓時都呆住了!在他們眼前,那個朽木般的老太爺,端坐於床上,望著大夥露出神秘一笑。


    我的媽呀,這不成精了嘛!


    況且心裏卻明白,這不過是一時的效果,多半還是自己的精力注入起的作用,要想保持這種狀況,沒個半年的調養根本無法維持。


    “多謝神醫!多謝神醫!”老太爺老淚縱橫,不停地作揖致謝。


    瞬時間屋裏跪滿一地,趙家無論主子還是妻妾下人,一律下跪叩頭致謝。


    這是謝醫的禮數,自不必說。


    “大家快請起,我說過了,我年歲小,當不得這樣。”況且急忙跪倒還禮。他雖然熟知這種禮節的含義,但是當真受不得這個。


    “來人,給神醫謝儀。”老太爺有了精神,又指揮上了。


    趙鄉紳趕緊讓人抬進五百兩銀子來。老太爺卻揮揮手,張開手掌:“再加五百兩。”


    況且連忙攔住道:“老太爺,這銀子我不能收,說好了,您得下床拄拐能走,我才能收錢。”


    老太爺搖搖頭:“小神醫,你能讓老朽坐起來,還能有精力說話,活神仙也不過如此,下地走路我是不想了。”


    “您試試就知道了。”況且上前攙扶他。


    家人們巴不得這一聲,早把老太爺早年用過的龍頭拐杖拿了過來。


    老太爺還是不相信:“我這輩子還能下地,還能走?”不過他也知道醫生的話比聖旨重要,得聽,所以試著挪挪老腿,果然能動。


    他有了點信心,顫巍巍扶著況且的胳膊挪到床邊,然後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架在況且的胳膊上,果然站立住了。


    趙府的家人嘩嘩流淚啊,太感動了!也不為什麽,就是突然而至的一種情緒,無法控製。這是神跡降臨人間,見到神跡,還不該流淚嗎?流淚已經算是謹慎的行為了,好吧。


    老太爺小心邁動一步,癱瘓二十多年,他真的都不會走路了。


    此時猶如剛學走路的小孩似的,蹣跚著,走了兩步,他拄上雙拐,不讓況且架著了。


    又走出兩步,卻扔掉了一隻拐,等走出屋子時,他不是把拐杖夾在腋窩裏,而是真的單手拄拐行走了。


    況且和趙鄉紳,還有一眾家人,都默默在後麵跟著,隨時準備攙扶。每個人的心裏都沸騰了,這真是鐵樹開花,扁擔發芽啊!癱瘓二十多年,隨時準備等著咽氣的老人居然又還陽了。


    老太爺此時卻是心花怒放,他哈哈笑著,單手拄著拐杖,居然大步走了兩步。


    “老太爺,您別急,一點點慢慢來。”況且急忙說到。


    老太爺卻轉頭看著他,隻說了一個字:“神!”


    家人們全都跟著唿喊起來:“神!”“神!”“神!”


    在一片山唿般的聲音裏,老太爺走到了大廳的門口,看著自己的庭院,看著自己親手壘的高牆,心情激蕩,老淚縱橫,一隻手蒙住了雙眼。


    院子裏看熱鬧的人也沸騰了,看到老太爺真的單手拄拐走了出來,還站立得很穩當,不由得隨著屋裏的人一起高喊:“神、神、神!”


    “這真是神跡。”


    “不是我眼花了吧,不是我看錯了吧。”


    有的人還不相信看到的這一切,左右問著。更有的人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一瞬間,還沒有反應過來,卻真實出現在自己眼前。


    “那是趙老太爺嗎?我沒看錯吧。”


    “老太爺真站起來了,是真的,是真的!他還在笑呢!”


    “得,老太爺,您趕緊迴床上休息。您這病隻是才見療效,要想自己天天走路,還得堅持治個半年。”況且趕緊勸他迴去。


    這時候長了,若是載個跟鬥,自己的大好勝利果實,有可能立馬化為烏有。


    老太爺果然也覺得累了,讓家人攙著迴到床上。況且更是逃也似的進去了,他可不願麵對一片喊“神”的狂熱的山民。


    況且顧慮更深一層,他知道,地方官府最討厭在民間有巨大影響力的人物,尤其是創建什麽教,傳播什麽福音的人,曆史上的農民起義多數就是由這些人挑動起來的。


    他不是神,也不像做什麽神,更不願沒來由的遭到地方官府的仇視。


    老太爺又喝了碗銀耳羹,然後躺在床上休息。雖然站立時間不長,他已經滿足了,別說接著治下去,有可能天天拄拐走路,就是站起來這麽一瞬,他真的滿足了。


    “您……您,這麵請。”


    趙鄉紳都不敢平視況且了,俯著身子請他去書房休息,也不敢稱唿仁兄了,隻好稱唿您。


    原本是馬上要上酒宴的,可是況且連忙拒絕。趙家人一想也是,剛才他足足消滅了半頭鹿,估計也是真吃不下東西了。


    進了書房,趙鄉紳兄弟就陪著他吃茶說話。


    況且又開出方子,並說明這隻是一天的藥,以後他每天都要來針灸,每天都要根據老爺子的實際狀況,開出當天的藥方。


    況且說,老太爺的病症至少要半個月才能鞏固住,然後就不用針灸,隻用藥調養就行。


    下人們趕緊拿著方子去抓藥,熬藥,給老太爺服用,這且不說。


    趙鄉紳又讓人抬著銀子進來,花花一千兩白銀,擺在況且麵前。


    況且卻笑道:“咱們說好了是五百兩,我隻拿五百兩,多一文也不行,這是我們的規矩。”


    趙鄉紳雖然肉痛,卻還是再三懇求況且全部收下,說是不然老太爺那麵不好交代。


    況且笑著說,請告訴老太爺,這是行醫的規矩。趙鄉紳這才不再堅持。


    這筆銀子自然都是老太爺的私房錢,但趙鄉紳也是肉痛的心慌,隻是唯恐況且不悅,一點也不敢表現出來,還得盡量裝著一副大方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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