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後麵有什麽?”


    好半晌,況且才哆哆嗦嗦地問道,自己都能聽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自己的牙齒磕碰有聲。


    況且在心裏不住激勵自己:別怕,有什麽可怕的,腦袋掉了不過碗大的疤,隻是不能去完成那個使命了。想是如此想,身體卻不爭氣,越是想讓自己不怕,就越是怕,甚至他自己也不明白在怕什麽。


    不會是那個在周家出現的,什麽峨眉金光寺的高人又冒出來了吧?


    他這樣想著,心裏反而灑脫了。如果是那種高人要對自己不利,想也沒用,怕也沒用,隻能聽天由命。


    想到這裏,他的身體倒是好些了,至少上下牙齒不再磕碰有聲,身子也不像樹葉般發抖。


    “你別問,這一路上少不了這種情況,一切有我,你不用怕,隻管照我說的去做就是。”周鼎成倒是渾然無事,輕描淡寫。


    況且也想裝出那種神態,甚至想故意東張西望一下,顯示自己什麽都不怕,隨後才發覺自己的脖子已經僵硬了,隻能向前看,連轉動一下都不能。


    周鼎成看他這副樣子,心裏發笑:總歸是個孩子,比他父親真是差得太多。不過這次曆練之後,應該能成熟一些。


    走出十幾裏後,周鼎成淡淡道:“沒事了,你隨意些吧,你這個樣子我看得都累。”


    況且好像被人解除了咒語般,立刻脖子轉動自如,身子也筆挺起來。他自己也感到難為情,故意東張西望,不去看周鼎成的臉。


    周鼎成倒是很滿意況且的表現,畢竟是一個還不滿十六歲的少年,又是第一次踏上險惡之旅,有這樣的表現很不錯了。江湖險惡,絕非士林、官場可比。


    兩人當晚在一個縣城的驛站住下,其時隻是傍晚,如果加快一點,還能趕到下一個驛站,周鼎成卻不想走了,說是第一天不宜走太遠的路。


    到了驛站,一切都是周鼎成裏外打點安排,果然沒用一文錢,至於究竟是怎樣做到的,況且也不知道。


    兩人住的房間,用的鋪蓋,吃的酒席,都是這家驛站最好的。


    難不成這家驛站的驛丞,也就是驛站的負責人,真是他的知交好友?


    看著驛卒對周鼎成不但熱情有加,而且極為熟絡,他不禁做此想。


    “況且,你這次要采些什麽天材地寶,非要去江西?”


    晚飯過後,兩人洗漱完畢,上床閑聊,周鼎成忽然問道。


    況且心中一愣,周鼎成從未問過這個,自己還以為他都知道了。


    他想了想,就把父親給他寫的單子背了出來:什麽九陰山坳裏的地黃,伏虎嶺的茯苓,鷹愁澗上的靈芝,帽兒山裏霜至日時的蟋蟀一對,而且必須是正在配對的……


    周鼎成聽得頭都大了,蟋蟀一對?這哪兒都有啊,何必去深山裏捉,而且還必須是帽兒山的,還必須是霜至日的,這都什麽道理?再者說,九陰山坳裏就一定有地黃、伏虎嶺就一定有茯苓嗎?鷹愁澗就一定有靈芝……?


    “這個我也不知道,家父說了有就一定有,他是算出來的。”況且篤定的說。


    “算出來的,你還會算命?”周鼎成還是不信。


    “不是卜筮,而是醫筮。”


    “醫筮?”周鼎成怔住了,從沒聽說過這名詞


    “嗯,也算是一種卜筮法吧,相傳也是神農氏傳下的。”況且解釋道。


    “對,卜筮的確是神農傳授,不是他還會是誰?不管什麽都往神農身上安,沒錯,反正沒人知道真假。”周鼎成不屑地說。


    “真是這樣的,比如說種莊稼的人,一看土地肥沃的程度,就知道能打多少糧食,種那種糧食能得最多。一處山,一處林,其實也能看得出來。”況且開始販賣他父親的知識,說道:


    “隻是山林裏無須人工種植,隻需要依照山林的靈氣濃度,土地的地力,以及這片山林的曆史和傳說等等,就能估計出每年會有那種草藥長出來,什麽時候能成熟。”


    “這還有些道理,可是你怎麽能知道那地方一定有蟋蟀,而且在霜至日一定會有蟋蟀配對?”周鼎成還是覺得有些玄乎。


    “這裏麵既有常識,也有醫學學識,還需要大量計算,也經常會出現差錯,不過按照這樣的計算去采藥,機會總要大的多,而且這樣的草藥也才最有效。”


    “你小子別蒙我,我雖然沒你學問大,可三教九流都認識許多,算命的見過更多,從沒聽說過有醫筮這事。”


    “你當然不會聽說,這是我家祖傳秘訣,專用來采藥,從不外傳。”況且得意地說。


    “等我迴去問問太醫院的人,有沒有這迴事。”周鼎成搖著頭,就是不信。


    “沒用,他們當然不知道,都跟你說了,這是獨家秘技。而且是祖傳,就像你出身武當、練過武當綿掌,也……”


    況且話還沒說完,周鼎成身子一震:“你……你怎麽知道?哦,你老子連這都對你說了?”


    “是啊,不然能讓你陪我來采藥嗎?你放心,我不會再對第二個人說,連我妹妹都不知道。”


    周鼎成這才放下心,暗自一想,此事想瞞況且是不可能的,這一路上他早晚還是會知道,也會看到,隻是自己隱藏多年的秘密,突然一下子暴露出來,心裏還是不舒服。


    “周前輩,你真的會武當綿掌?”況且有些賊忒兮兮地問。


    “想學?”周鼎成白眼一翻。


    “想!”況且立馬露出垂涎之意。


    “你這輩子別想了,你已經過年齡了,這門功夫必須在八歲開始練習,不能早也不能晚。”周鼎成冷笑一聲。


    “不可能,你這是騙人。”況且也冷笑嗬嗬。


    他最喜歡周鼎成的一點就是,可以放開跟他玩心眼,甚至針鋒相對,不用顧忌什麽身份禮節。


    “你家用的蟋蟀都必須是帽兒山的,還必須是霜至日的,還必須是正在配對的,怎麽武當派的功夫就隨便什麽人、什麽時候都能練?”


    況且這才明白,周鼎成還是以為自己在騙他。於是笑道:


    “周前輩,要不這樣吧,明天咱們沿路要是看到樹林,就先標定一塊,然後我告訴你裏麵都有什麽草藥,大約有多少量,如果誤差超過兩成,算我輸,如果誤差不超過兩成,算我贏。這樣可好?”


    “你說什麽?隻看到一片山林,你就能知道裏麵產什麽草藥,大約有多少量?”周鼎成還真是不相信。


    況且言之鑿鑿:“對。如果我輸了,再加十幅字畫。”


    “那要是我輸了呢,你打算怎樣?”周鼎成陰沉著臉,感覺前麵有一個巨坑在等著自己跳。


    “那也好說,教我武當綿掌就行。”況且嬉皮笑臉地說,他等的就是這一句。


    “不賭。”周鼎成決然道。


    “為什麽?”


    “賭注不平等,你等於用十兩銀子對賭千兩黃金。”


    況且決然道:“好吧,那你要什麽賭注,隻要我拿得出來。”


    “你拿不出來。”周鼎成傲然道。


    “截脈點金手一百零八式。”


    況且咬咬牙,做出一副被人逼到頭上、不得不大出血,出完血後,大不了找個地方毅然決然跳樓的架勢。


    “這……你真肯拿這個對賭?這可是你們家一千多年決不外傳之秘。”周鼎成嘶的一聲,倒吸口冷氣。


    “既然對賭,就要有對等的賭注,這道理我懂。”況且的神態就像是不經世事的少年,被人激將得失去理智的樣子,還真是絲毫破綻沒有。


    周鼎成思索半晌,臉色變幻不定,顯然,況鍾說的全無實用的金針度劫針法,在他心裏是了不得的獨門秘籍,價值遠在武當綿掌之上。是以,此刻他內心裏天人交戰甚劇。


    況且心裏卻是忐忑,這什麽點金手他可是試過了,除了給人治病有神效外,也就是能捅破窗戶紙,跟那傳說中的武當綿掌完全不是一個等量級的。


    可是,他能拿得出手的隻有這個,就算是蒙騙也要把武當綿掌的心法秘要弄到手,這是他此行最重要的任務之一。


    至於拿出來會不會被周鼎成看破,他就不管了。一套秘技從學會到能實用,沒個十年八年的功夫,那是白扯,周鼎成就算知道被騙也是幾年後的事了,那時候再想辦法補償吧。


    “算了,我大人不能騙你小孩子。你要真能做主拿出截脈點金手來,也別當賭注了,咱們就直接交換。除了武當綿掌,我再加一套梯雲縱的輕功法要,你能不能學會,那是你的事,我就不管了。”


    他不會也弄個毫無實用的心法給我吧?


    況且心裏這樣想,但轉念又想,即便如此,自己也不吃虧。隻當是一場不會輸的對賭吧,哪怕贏到手的沒有太大價值也行。


    “這才是前輩風範。”況且說了一句,做出一副剛才已經覺得受騙上當的樣子。


    周鼎成哪裏知道他已有成年人的心智,不是不經世事,而是“飽經滄桑”,他所生存的年代那些大大小小的騙子,整個大王明朝二百七十年,望塵莫及。若玩騙術,周鼎成跟況且的年齡完全可以倒過來計算。


    “此事就這麽定了。”周鼎成跟況且擊掌為誓,臉上猶帶一分不忍、三分愧疚,活像一個騙小孩子喝“迷魂湯”的壞人。


    “那咱們什麽時候交換心法?”況且急不可耐。


    “這個還是等進山的時候再說。須防隔牆有耳。”周鼎成謹慎的說。


    “好。”況且答應。


    此事如此順利達成,還真是出乎況且意料,他在心裏做了數十套計劃,無非是如何引周鼎成上鉤,令他乖乖交出武當綿掌心法。


    可惜了,可惜了,那些計謀一個都沒用上。


    “周癲子,你是越來越有出息了,連小孩子都騙。”忽然窗外有個聲音響起。


    況且心中一震,他聽得出來,這正是周家那個揭破張鐵山來曆、讓他不得不含羞離開中山王府那人的聲音。


    是他,果然是他一路在跟蹤自己。


    他的心又懸起來,身子又要發抖了。


    “你既然來了,何不進來說話?”周鼎成倒是坦然不懼,對窗外說到。


    “我進去?你出來才是。”


    周鼎成看看況且,似乎有些不放心。


    “你盡管出來就是,這孩子不會有絲毫閃失。”外麵那聲音冷冷道。


    “況且,你就在這裏等我,哪兒都不要去,不管聽到什麽聲音都不要去看,若是有人進來,你就把他當成癲癇發作的病人,隻管用那套針法紮他。”


    周鼎成低聲囑咐著,不待況且答應,打開窗子,以況且從未見過的敏捷跳了出去。


    窗子隨後關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明才子風雲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尚南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尚南山並收藏大明才子風雲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