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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善見聽這話一驚,就走了神。


    高澄卻頓覺心頭熱血上湧,他瞬間幾乎狂喜。掙脫了元善見的手,一腳把元善見踹倒在地,未等元善見反映過來,高澄已經將手中的劍擲向他。


    元善見中劍不起。


    他又驚又怒地盯著高澄。不敢置信的是,他終於要死在他手裏了。這真的成了事實。


    高澄身上的白袍已經髒汙不堪,他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高澄熱汗淋漓、氣喘籲籲地看著元善見,“弑君又如何?爾這般不配為人之人更不配為君。我殺汝乃天意,失德敗行爾乃自遭天遣。今日罵我之人尚不懼,更何論身後事?千百年之後誰記得爾何人哉?自以為是者,徒若人笑。”


    說罷高澄已是對元善見棄之不顧,轉身便向殿內走去。


    元善見在血泊中盯著高澄的背影。他已無力再說什麽,隻是猶不甘心。


    孫騰長長地鬆了口氣。他抬頭看看夜空,月明星稀,他心中有種大事既成的感覺。他總算是沒有辜負獻武王重托。


    高澄進了殿內,走到大床邊,輕輕坐下來仔細看元仲華。


    阿孌也跟過來。


    月光心裏實在是難以忍受。自從高澄進了仁壽殿的宮院,他從未看過她一眼,心裏眼裏全都是元仲華。


    元仲華還是一動不動。她僅僅隻是睜開了眼睛,看到高澄毫無反映,好像她從來就沒有認識他,他隻是個與她沒關係的陌生人。


    “殿下,”高澄終於看到元仲華不再像剛才一樣如同死人,心裏已經是狂喜。


    但她對他毫無反映,又讓他心裏愧悔不已,滋味雜陳。如果能換迴她如從前一樣,他情願付出任何代價。“下官辜負殿下……都是下官的錯……下官不應該……”


    他說過他心裏隻有她一個人,他真的做到了嗎?他看到她頭上單隻的金爵釵,喉頭哽咽得更是要讓他窒息了。


    是他為了月光變心在先,忽略了她,才讓她橫遭此難。


    元仲華的眼睛裏還是沒有一點喜怒哀樂,無怨無恨視同路人地漠然看著他。


    悔之不及,比死還讓人難受,高澄此刻才體會到。


    同樣在殿內的月光聽得更是心裏難受。高澄對元仲華有什麽錯?他錯在哪裏?他不應該做什麽?


    原來她以為的得到現在看來全是一場空。


    元仲華的嘴唇終於輕輕張了張,而並不是在喚高澄的名字,清清楚楚的兩個字是“菩提”。


    高澄起身抱起元仲華。他要迴自己的府第,這個地方他再也不想多呆一刻。


    夜漸深,鄴城終於平靜了。


    被血浸透了的魏宮空了。


    整個齊王府徹夜不眠,太醫令們穿梭往來。


    天終於快要亮了。這一夜漫長又短暫,但它終將還是要過去。


    湯藥能治病,卻未必能救命。


    高澄從狂喜中清醒過來。


    他心裏怕了,快要絕望了。


    在仁壽殿看到元仲華醒來,他以為她會無恙。隻要她好好的,他們就能迴到從前。


    可是夜一寸一寸挨過,黎明一點一點到來。他最後不得不承認,她是真的要走了,他沒有一點辦法能留住她。


    這一夜是他們最後的一夜。這一刻就是生離死別。如果能夠,他希望這一夜永遠不要過去。


    暴怒之下趕走了無用的太醫令。奴婢們垂首斂聲立於庭中等候吩咐。亂作一團的院子裏在吵鬧了一夜之後終於安靜下來。


    高澄忽然覺得渾身無力,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渺小無用過。連自己最想保護的人都保護不了,最想留的也留不住。


    幾乎是掙紮著走入內寢中。


    元仲華躺在自己日常用的榻上,神色很安詳。她麵頰上的紫脹都已經退去,好像恢複了以往的樣子。好像昨天什麽事也沒發生過。


    看起來就像是她立刻就能從榻上起身,像從前一樣微笑著叫他“阿惠”。


    他心裏多不願意承認,可是他沒辦法騙自己。這種絕望揮之不去,像噩夢一樣對他糾纏不放。


    高澄在榻邊坐下來,俯身低頭看她。


    元仲華仍然睜著眼睛,數個時辰,她並未合眼。好像在等什麽。


    世子菩提、四郎阿肅、小郡主無邪都被領走了。


    高澄痛悔不及。他答應過她許多事,但並未做到。此刻他恨不得迴轉天日,隻求能有機會重新再來。


    “殿下……”高澄開口便流淚。想起這屋子裏的多少往事,都已經不能再得了。“下官情願什麽都不要,隻求殿下迴轉。”他已經泣不成聲。


    元仲華還是那麽看著他,像是看一個與自己無關的陌生人。她難道再也不肯相信他了?高澄心頭痛得如被刀割。


    還想聽到她叫“阿惠”。他確實聽到她叫了“菩提”,迴府後也能斷斷續續和兒女,還有阿孌說了一些話。為什麽對他如此吝嗇,一語不發?


    “殿下若不能生,下官雖生猶死……殿下若死,下官生不如死……”高澄淚濕沾襟,哽咽得泣不成聲。所有一切在他心裏現在都變得毫無意義。


    “郎君……”元仲華終於虛弱不堪地輕聲低喚。她的眼睛裏有了神采,就好像從麻木中蘇醒了,像是一個完好無損的人。


    高澄驚訝地止了哭,滿是淚的綠眸子看著元仲華。她從來沒有這麽叫過他,真像是她與他不相識。“願……郎君……情常濃、身常健……”


    她這是什麽意思?


    “殿下!”高澄情急幾乎貼上她身子,“下官……殿下無恙,阿惠才能情常濃、身常健!”


    他沒喚起元仲華任何的共鳴。


    元仲華最後極淡地露出一絲笑意。“郎君……不必再……妾去了……再無相見……”她的氣息急促起來。漸漸加粗,加重。


    高澄抱起元仲華,不停喚“殿下”。他要她再留一刻,讓他示之心肺。


    元仲華始終沒有叫一聲“阿惠”。直到她在他懷裏氣絕變冷。


    高澄痛如剜心。他沒有機會了,無論他再說什麽,她也不會再聽到。


    最後一夜,終將過去。


    正因為心中藏之,永世不忘,所以才執念深得不能拂去心中所受的傷。


    從此世間再無元仲華此人了。


    高澄忽然哭不出來了。他沉默了,沒有任何話想再去說。


    府第裏卻熱鬧起來了。


    熱鬧不是因為喜慶,是因為大喪。


    漫天一片慘白,哭聲震天,吊孝者川流不息。


    元仲華的屋子空了。人已入斂,當時高澄見到棺槨蓋上之後便暈厥在地。


    在元仲華的屋子裏閉門不出,不見任何人。有時候迷迷糊糊睡去,等到醒來又未見她魂魄入夢,心裏更添痛楚。


    話也未曾說幾句,凡事不理。喪事中的大小事宜全都由黃門侍郎崔季舒代為主理。


    誰都不明白,為什麽齊王將王妃安葬之處選在了中皇山媧皇宮。


    隻有阿孌是明白的。唯有那時候的元仲華最快樂。


    阿孌走入內寢中。這屋子馬上就要空了。之前熱鬧之地,之後也許荒蕪。想到這兒她就心如刀攪。世子年齡尚幼,話都不怎麽會說。郡主無邪更是剛落地的小嬰兒,更不知已失母。


    生母逝去,不隻是孩子失恃,等到孩子長大了恐怕也不會記起生母。元仲華終將在荒草墳塚中慢慢被人遺忘。


    高澄穿著粗麻布的疏衰裳,牡麻腰絰束腰。頭上未戴冠在榻上半躺半坐。他聽到有人進來並不理會,隻是無意識地睜開了眼睛。


    阿孌走到榻前輕輕喚了一聲“郎主”。見高澄未說話,她從元仲華用的金鏤枕下麵拿出半截玉笛奉上。


    高澄這時方眼前一亮,很快伸手接了過來。


    阿孌忍悲道,“此物一直放在主母枕下近身處,時時拿來細看,從未離棄。”


    元仲華從前的那隻笛子因為是少時高洋所贈,被高澄一怒之下摔了。這一支是他所贈,隻是後來又被元仲華不小心掉落,斷為兩截。


    如果她從未丟掉這斷了的笛子,是不是她從未在心裏拋棄他?竟是這玉笛比他更得她親近。高澄此刻恨不得立刻死去,魂魄附在玉笛上伴她長眠地下。


    見高澄不再那麽神情麻木,阿孌才借機迴稟道,“孫太保、崔侍郎都等著見郎主。”


    高澄手裏握著玉笛仔細撫摸細看,終於在長長的沉默之後道,“命他們書齋候見。”


    天冷了,隻是書齋裏還沒有火盆。


    書齋裏滿是人,顯得有些擁擠。原本焦灼不堪的等待在聽到稟報說齊王來了,所有人都湧出來。


    果然看到高澄正緩緩走進院子裏。他身上穿著齊衰孝服,科頭、發髻淩亂,首如飛蓬。他雙目通紅,頜下都是雜亂的青髭。人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幾乎讓人認不出了。


    等在這兒的人不隻孫騰、崔季舒,還有高陽王元雍。此外還有陳元康、崔暹、高嶽、司馬子如等。


    誰都沒敢先說話,眾星捧月般把高澄迎入書齋內。


    高澄心裏自然明鏡似的知道是何事。他走進屋子裏,乍然想起元仲華在這兒和他最後共度一夜的時候。那時他滿心裏隻有月光一個人。再憶及隻有又悔又痛。


    看到高澄在大床上坐下來,還是神思不屬。其他人各個神色有異,還是沒人說話。


    直到高澄自己抬起頭來逐一看過。他眸子一掃之間銳利四射,讓人安心鬆了口氣。


    崔季舒先道,“天命至此,意在郎主身上,郎主勿再推辭,國豈能一日無君?”


    崔季舒這話一說,孫騰、高嶽等人齊齊跪下請命,接著便是眾口一辭。


    所謂天命所歸,這結果也都是早晚預料得到的。況且事到如今,還有誰能再來做這個皇帝?


    高澄不為所動,神色淡然,“此等煩勞事,何必來找我?”


    元雍這時福至心靈,第一個膝行上前道,“明公若不允,天下誰能擔此重任以解救蒼生?”


    司馬子如、孫騰、高嶽道,“大王繼獻武王基業,吾等舊臣隻願擁立大王。”


    陳元康、崔暹等本來就是高澄的心腹,自然是一萬個願意如此。


    高澄沉默不語,隻聽人七嘴八舌,自己並不表態。


    崔季舒把握著時機道,“天下禍亂,生靈塗炭久矣。欲保生民,安定邦國,非大王不可。大王忍見再有人受屠戳?”


    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眾人所請。意思全都和崔季舒說的一樣。


    高澄聽了隻點點頭淡淡道,“我意已決,諸公不必再請命。”


    眾人安然而返。


    自這一日起,這樣的事如此三次,高澄才應所請。


    冬日終於來了。初次下雪是薄薄的一層小雪。但隻這一點雪就把鄴城裝飾得如同白玉無暇,仿佛一切都恢複到了幹幹淨淨。


    為了迎入新天子,魏宮中重新裝飾一新。


    既出預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新皇帝的寢殿果然沒有選在仁壽殿,而是選在了顯陽殿。


    國號定為“齊”。曾經的魏宮改頭換麵,從今以後就成了齊宮。


    外朝內寢的齊宮中,顯陽殿並不出眾顯眼,在內寢之中的偏東處。


    這種事不宜再拖延,盡快選定了吉日舉行登極大典。


    高澄受魏禪為齊國皇帝。


    追尊父祖自然不在話下。王太妃婁氏此時成皇太後,也迎入齊宮中奉養。


    世子高孝琬在登極大典第二日就被立為太子。同時太子生母元氏追諡為皇後。


    齊王府裏果然空寂了。按照新的大齊天子的心思,舊邸仍令人看守灑掃。從前的齊王邸郎君們和生母都移入齊宮各有位份。


    柔然公主鬱久閭氏因從前沒有名份,現在也沒有理由入宮。


    直到天子宣詔,月光才在很多日子之後再見到高澄。


    雖然修飾一新,此齊宮究竟還是彼魏宮,月光心裏萬般不願意來。


    她被帶來的地方名字叫做“瑤華殿”,在內寢之西側。


    穿過永巷及過了重重宮室,就看到原本陷落在無數的飛簷雀替之間的瑤華殿。


    宮院中雖也精致華美,但在偌大的齊宮中還是囿於一方、形同囚禁。


    這天天氣極好,碧空藍得耀眼。此後的很多年,月光時時會想起這一天,隻是沒想到從這一天起她會一個人在這兒孤寂度日那麽久。


    瑤華殿的庭院中冬日很空曠。月光進來就看到內宦肅立,黃門侍郎崔季舒正在庭院中。


    中庭有一方淺池,上有小橋,橋上站立著一人,隻能看到背影。


    崔季舒看到月光等人進來,走過去向那人低語。那人轉過身來,正是高澄。隻是陌生得讓人有些不敢認了。


    他穿著黑色袍子,更顯得膚色白得像是透明一樣,綠眸子格外懾人心魄。


    月光多日不見他,此時乍見心裏狂跳不止,情不自禁向高澄走過去。


    高澄也從小橋上走下來,向她走過來。


    兩個人止步時中間的距離雖短,卻讓人覺得不可逾越。


    不用再說,月光也能感覺到從前一切已逝。也不必再說什麽不合適的話。


    高澄看看這庭院裏凋零的冬景,沒有看月光,問道,“卿喜歡此處嗎?”他語氣裏沒有關切,無意間透露了他的心思。其實他是不在乎她喜歡或是不喜歡的。


    月光是第一次到瑤華殿,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她也隨著他的目光四處環顧,終究還是不肯附和他,迴道,“陛下是要妾喜歡還是不喜歡?”她的聲音裏滿是冷硬。


    這顯然不是高澄想聽的話。他重新轉頭來看著月光,漠然道,“我說過娶汝為婦,必不讓卿心有遺憾。”他眼圈慢慢泛紅。“卿所請之王妃我給不了,隻能迎娶卿給朕做繼後了。”


    月光幾乎把唇咬出血來。原來在高澄心裏王妃隻能是元仲華一個人。元仲華是結發之婦,又是太子生母,自然是元後,她隻能做繼後。


    遠遠站著的桃蕊怔住了。她沒想到月光公主最終會落得和落英公主同樣的結果。


    月光忍了迴去,跪下來道,“這是陛下隆恩。妾代柔然部族謝陛下之恩。隻求陛下日後幫我兄長驅除突厥。”


    從前她總想著迴柔然王庭。其實真的迴去了又能怎麽樣?留在鄴城,做這個皇後,這恐怕也是她能為柔然,為兄長做到的極致了。


    高澄神色輕鬆起來。“朔方郡公和朕約為兄弟,朕自然不會坐視不管。”


    想想兩個人似乎已無話可說,隻為了了結此事而已。


    等到高澄出了瑤華殿,崔季舒陪侍在側慢步。


    雪後初晴,地上還有不盡的殘雪。


    他放低了聲音道,“大家立柔然公主做繼後也算是給足了朔方郡公麵子。”


    高澄慨然歎道,“西賊不除早晚是禍事,南朝大亂又近在眼前,也是脫不開的。自然要懷柔,朔方郡公雖精明,也算有情義之人。”


    頎長的黑色影子在雪中越走越遠,越來越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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