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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壽殿,天子寢宮。ww?w?.?


    看著那一堆支欏而不服帖,還露著毛碴兒的生麻布做成的孝服,元善見心裏的怒火躥得有數丈高。


    無論從哪個角度說,他不該為高歡服這麽重的喪服。就算他和高歡是翁婿,那也隻要服緦麻,三月即可。高歡都死了半年有餘,對他來說喪期早就過了。


    況且他是君,高歡是臣。雖是翁婿,他可沒有為嶽丈服孝的道理。


    高澄居然自做主張就給他送來這些斬衰服飾,把他當成什麽了?


    當元善見親耳聽到高澄把高歡的死訊公布出來,他就再也忍不住了。雖然之前忍功了得,但隻要一動了心思,就連自己也控製不住自己。


    元善見把那生麻布衣裳使性子扔得仁壽殿裏到處都是。幸好有中常侍林興仁拚命勸住了,好歹才算是讓他穿了一迴。


    倒是太原公高洋穿著斬衰在喪儀上哭得死去活來,之後人便如同癡傻。連鼻涕和口水都控製不住似的,弄得那生麻布衣裳上邊到處都是。


    其實隻有楊知道是怎麽迴事。


    宮裏的事不隻高澄知道,高洋也知道。雖然看不到細節,但自從邙山之戰以後,皇帝和宗室趁著父親高歡出了意外就得意起來高洋卻是冷眼旁觀,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長兄正位,急於立威。大亂在前,偶有不暇。這是皇帝和宗室的好機會,也是高澄的好機會,豈能就此放過?


    高洋樂得蜇伏一邊看長兄和皇帝、宗室鬥得你死我活。因為實在太低調,太不引人注目,所以高洋的心思很難有人能完全明白。他的那份兒有時候會在夜深人靜無人的時候不小心冒出來的糾結心思恐怕連楊也不知道,除了他的夫人李祖娥稍有察覺。


    出人意外的是,喪儀上高澄唯一宣布的一件事便是尊母親婁夫人為王太妃。


    婁太妃並沒有在喪儀上露麵。高澄也沒有說過婁太妃跟一直隨侍她的鄭姬會從城外的尼庵搬迴鄴城原來的高王府。更沒有說要送婁太妃迴晉陽。


    那麽曾經作為高王嫡妃的柔然公主鬱久閭氏是如何的安置方法?這件事高澄不提,別人更是問都不敢問。就好像那一場轟轟烈烈,攪得鄴城幾乎翻天的和親就從來沒有存在過。就好像鬱久閭氏這個人就從來沒有存在過。


    好不容易等到喪儀結束,高澄已經是身心俱疲。立刻出宮,上車吩咐去高王府。他今天實在需要安靜安靜。


    將闕門遠遠地甩在身後,把喪儀的場麵也封存進了記憶。不用再看一張張虛假的臉,聽言不由衷的哀哭。這件事至此算是結束了,他唯有向前走。暫時拋開皇帝、宗室、百官,不管他們心裏在想什麽。他隻想迴故第舊宅去看看。


    高王府也門庭冷清了。


    高王府也會有門庭冷清的一天。


    滿眼通紅的老奴打開門迎接少主進來,顫微微地跪拜。


    高澄眼裏看不到任何人,徑直往裏麵走去。沒有經過任何思考,直奔父親的書齋。他們曾經多少次在那兒密談。


    整個府第裏在淩亂中有一種沉重的悲淒,隻有這種悲淒才能感染人。處處都飾以白色,那種慘白,在這個時候甚是古怪而真實。


    書齋裏居然都積了一層塵土。好像很久很久都沒有人來過了一樣。難道也沒有人來灑掃、整理?就任由它這麽破敗、荒蕪下去?再想想剛才不經意見看到的庭中雜草,高澄立刻便暴怒了。命人把有關無關的仆役奴婢都拉出去以仗痛責。


    他忍了很久,終於有了一個暴發的機會,一發就不可收拾。


    劉桃枝站在院子黑著臉守著他的主子。別人更沒有人有資格勸解,甚至連哭嚎求饒都沒有資格。


    正在亂作一團的時候,崔季舒胖大的身軀穿過庭院裏那些個個麵色淒苦而整體雜亂無序的奴仆們向書齋走來。


    從敞開的屋門,他一眼就看到了仍然一身慘白的高澄。頓時暗自慶幸自己還沒把孝服換掉。他甚是精明,看這情景就知道高澄是在任性發脾氣。


    “大將軍!大將軍!!”崔季舒一邊喊著一邊衝進來。


    高澄當然也早就看到他了。崔季舒用不著稟報可以直入,看他這樣子也不像是沒事。


    高澄收了收心裏沒名火。


    “大將軍,高子通來了。”崔季舒進了門,湊近高澄時放低了聲音。他不等高澄先在他身上找不痛快,趕緊把來意說清楚。


    果然,高澄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轉頭就盯著他問,“在哪兒?”


    “高子通迴鄴城就去找臣,說有急切事要見大將軍。”崔季舒往外麵指了指,“已經進府了,就在外麵。”


    高澄不耐煩地揮著大袖向外麵指了指。


    他意思崔季舒明白。


    不一會兒功夫,就聽到一個滿是委屈的淒楚聲音大聲喚道,“大將軍!大將軍!!”


    人未至聲先聞,就是高季式。


    接著便看到一個一身白衣的人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滾進來的。


    “高王!高王!臣來遲了……”聲音又高又亮,唯恐別人不知。


    崔季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瞪著已經直奔屋子裏來的高季式。


    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高季式居然不知道就從哪兒找出件生麻布孝服來穿上了。他頭上原本的籠冠早就不知道哪兒去了,連發髻都扯散了。一副披頭散發的狼狽樣子向高澄奔過來。


    到了屋子外麵便立刻“撲通”一聲對著門內的高澄跪下來,叩頭伏地地泣道,“大將軍!臣來遲了!大將軍恕罪!”


    高澄蹙了蹙眉,一動未動,強忍著吩咐道,“有話起來說。”他已經相當客氣了。看在他是高敖曹弟弟的麵子上。


    “大將軍,臣有要事迴稟。”高季式是個聰明人,知道不能再做戲,要趕緊說正經事,以免徹底惹火了高澄。


    他直起身子仰視著高澄,發現眼睛全被亂發遮住,什麽都看不清楚。於是趕緊抬手把亂發撥開,露出那張清秀的臉來。他臉上又是汗又是淚也真是難為他了。


    高季式這樣子甚是滑稽。崔季舒忍不住想笑,又不敢。


    高季式迴身看了看,好像是在判斷他要說的話現在能不能說,有沒有人不應該出現的人在場。


    “大將軍……”高季式剛開了頭。


    然而他被打斷了,隨從進來說陳常侍有事求見郎主。這自然指的是陳元康。


    陳元康的事高澄一向重視,便把高季式拋在一邊,命快把陳元康引進來。


    陳元康也是一般慘白的孝服,但他沒有崔季舒那麽不沉穩,也沒有高季式這麽風風火火的。倒是進了院子遠遠看到跪在高澄麵前的高季式他的眉頭略有顫抖,這已經是難得了。


    “長猷兄,”高澄向來禮遇陳元康,“有什麽消息?”


    陳元康先是利索地施了禮,不便於在高季式麵前那麽傲慢。怎麽說高季式也是他敬稱為“府公”的高敖曹的弟弟。


    陳元康沒有那麽不穩重地左顧右盼,他剛才就看清楚了院子裏沒別人,現在門也關上了。“慕容行台有消息送來了。”


    這話立刻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大將軍,侯景迴了豫州放言說以天子之命繅梁軍,但是與司州梁軍隔淮而望,一直相安無事,完全沒有要清繅的意思。臣實在是鞭長莫及,可又怕侯景有異心不利於大將軍,再醞出個河南之亂來,所以才日夜兼程趕迴鄴城向大將軍報信。”高季式跪在地上顧不得起來,一口氣搶先說完。他千裏折返,不就是為了親口傳之於高澄嗎?若要是被別人搶了先,他豈不是辛苦得毫無意義?從剛才陳元康的表情裏他就看出來,他必定是有事要說。不管他要說什麽事,也不能搶了他這事的風頭去。


    所有人都怔住了。這幾天在等侯景的消息,就被高季式這麽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了。


    高澄看一眼陳元康。他心裏卻恰是略鬆了口氣。不管怎麽說,侯景確實是在豫州,雖動向不明,也許已經生了反叛之心,但至少還沒有付諸行動。他還來得及行事。


    “大將軍,侯景迴到豫州,慕容行台已經看出其心有異。梁軍久在司州徘徊不去,侯景在豫州私下裏與梁將蘭京來往頻繁。彼此相近,就像子通說的,相安無事。侯景又分明假天子之旨說是去平邊患的,這豈不是自相矛盾?”陳元康倒不介意高季式搶先迴稟,正好把自己知道的和剛才高季式說的聯在一起分析。“慕容行台早就命人給大將軍送信。誰知道侯景早有準備,在近鄴城的路上將信使劫殺。慕容行台久不見大將軍吩咐,便疑有事,再命人送信給臣,臣才知始末。”


    為什麽是在鄴城附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高澄的擔心一下子坐實了。


    崔季舒滿懷驚訝地看著高澄。


    陳元康則是緊鎖眉頭。


    高季式低下頭仍然跪著不敢起來。


    整個鄴城顯得陰雲密布,人人都成了有異心的人。


    高澄頭痛欲裂。耐著性子吩咐道,“長猷兄,此刻我沒功夫,去把崔季倫叫來,你和他叔侄二人一起商酌,給侯司徒寫封信。司徒是高王的故人,朋友之誼重於上官與下屬。況高王生前每每提起司徒都舊情難忘,也不能單論之以下屬。如今高王身故,司徒難道忍心不來送別?我新繼任,正要以司徒為長輩,時時請教,司徒怎忍心棄我於不顧,不肯見教?大魏與西寇來日正要決一勝負,梁是大魏友邦如同兄弟。因此切不可伐梁國,而宜小心西賊之奸滑。大魏正值切急擎天之柱石時,司徒得主上器重,主上正欲加恩,司徒怎能棄舊主於不顧?泣請司徒迴鄴城……”


    高澄口述,語氣裏已經是極盡謙遜。


    陳元康一邊聽一邊往心裏記。他本來就做過高敖曹的司徒記室,做過高歡的大丞相機要,這對於他來說不是什麽難事。


    崔季舒一雙眼睛看著高澄,他從來沒見過高澄對侯景謙遜到如此。說起來也是形勢所逼,高澄的為難處他心裏深有體會。


    門外站在稍遠處的劉桃枝其實也把高澄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沒有資格說話,隻是他臉上幾乎都憋到了青紫。


    陳元康和崔季舒領命去了,高澄喚道,“子通起來。”


    聽大將軍語氣緩和了許多,高季式這才放下心來。站起身子依然垂首領訓。他跪了半天膝蓋極痛,什麽都不敢說。


    早聽說大將軍脾氣很大,沒對他責以刑杖,他已經在心裏念佛了。


    “子通遠在濟州,還能如此留心,誠是國之賢臣也。”高澄草草讚了高季式一句,也算是對他的褒獎了。高澄心裏記得,前次高仲密之叛也多虧高季式事先得了消息早來報信。此番又能如此,也算是難得了。


    這樣的人他犯不著去斤斤計較,反倒是得不償失了。倒是略假辭色,可能會更容易得人忠心。


    喪儀既然已經結束,那麽渤海王、大丞相高歡的一生也就等於蓋棺定論了。


    接下來堂而皇之的襲爵以及繼承職位那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對於高澄來說,無非就是在原有的開府儀同三司、領中書監、大將軍、加領左右京畿大都督等本來就夠長的職銜上再加上大丞相這個領百官之首的又一個職位。其實加不加都無所謂,他早已經成了鄴城朝堂上真正的主宰。高職再多也都成了沒有太大意義的事。


    襲爵也不過是把世子升級到了本來就無疑早晚有一天都是會屬於他的那個郡王給做實了。


    渤海王,舊的高王已死,他是新的高王。可是他並不喜歡這個稱唿。這個稱唿在他心裏有巨大的陰影和巨大的壓力。還連著那個邙山古墓中的噩夢。


    然而不管他願意或是不願意,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由著他的。


    加授王爵這天,對著銅鏡,看著鏡子裏巍峨的通天冠,上麵灑落珠玉如星,鏡子裏那張傾國傾城的麵孔終於也有了成熟持重的樣子,高澄覺得陌生得不像是自己。


    他幾乎是心不在焉的。入宮至太極殿,不隻是百官,連天子都已經翹首以待了。


    授王爵的儀式要在太極殿上舉行。這是誰的主意?高澄這時才猛然醒來。然而已經晚了,早有盛大的場麵在等著他。


    太極殿是天子登極大典時的場所。此外也有國之大典在此舉行。而他不過是一個襲爵的郡王,卻要在太極殿上領旨謝恩。這不是滑稽可笑嗎?


    如果天子真要加恩,又何必非要著意於在哪兒舉行這個典禮?這顯然是表麵示好,其實暗裏嘲諷。但是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從今天開始,他將取代父親成為新的“高王”,不管他願意不願意。


    宮中雅樂在太極殿裏奏響,節奏沉穩而氣氛宏闊隆重。高澄在樂聲中緩緩走上殿來。他身著朱衣,頭上高冠,整個人變得莊重了許多。


    天子高高在上,靜靜地看著眼前走來的權臣。百官分列兩廂,也都把目光集中在大丞相、渤海王高澄的身上。就連司馬子如、孫騰這樣的人也忍不住在心裏感歎,那個曾經放蕩輕浮的紈絝少年不見蹤影了。


    宣旨。


    謝恩。


    這不過是個形式而已。


    讓元善見心裏最鬱悶的是,父死子繼,他總也脫不了被權臣擺布的命運。


    照例還是宮宴。提不起一點興趣,酒至半酣時,一個人出了昭台殿,穿過石橋,往鎬池邊上信步走去。這地方他一點也不陌生,遠遠就能看到秋信宮的一帶高牆。


    剛想一個人清靜一會兒,就聽到有人喚“高王”。


    聲音不陌生,是陳元康的聲音。但這稱唿卻讓高澄心裏一恍惚,遲疑之後才想起來,這確實是在叫他。於是他迅速在心裏調整好了心緒,往鎬池邊上的辛夷樹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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