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org/


    宇文泰心裏有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他跟著侯和出了東魏軍的大營,上了馬。這時他迴頭望去,大營中並沒有太多的士卒留守,而且大部分都被侯和支開了。


    他已經看不到高澄的寢帳,他在帳中留宿了幾日,一開始覺得度日如年,但又沒想到這麽快就可以離開了。他握緊了韁繩,他不能就這樣認輸。宇文泰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穿的兩襠鎧,這是高澄的鎧甲。兜鍪也是,裏麵的袴褶也是。他沒想到高澄的衣物穿在他身上會這麽合身。


    “丞相……”侯和這時才有點惴惴不安起來。


    “侯將軍放心,有一日若是高大將軍繼任,不肯放過汝與令尊,隻管西來投奔便是。”宇文泰口中隨口一說地安慰侯和。


    然而侯和害怕的是眼前就不好過。剛才算是過於衝動,可是現實近在眼前,高澄迴來了怎麽交待?


    “主公!”


    “主公!”


    還沒等侯和再說什麽,他身後已經有人大聲唿喊起來。


    是於謹和趙貴帶著被俘的西魏軍殘部出了東魏大營。


    於謹和趙貴當然不會有宇文泰這樣的待遇,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尤其是趙貴,這時身上的傷還沒有全好。


    “元貴!”宇文泰拋開侯和向趙貴迎上來。


    趙貴沒帶兜鍪,身上袴褶也破爛肮髒得厲害。尤其是沾在衣裳上麵遍布的黑紫血跡,格外觸目驚心。


    “主公無恙……甚好……甚好……”趙貴本來是個爽利的人,但是這時反倒語無倫次了。


    他之前聽說本來到手的虎牢又被東寇奪迴,後來連洛陽也丟了,心氣大半已去。再後來加大丞相再加上於謹,全都被俘,他幾乎是心灰意冷到了極點。趙貴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怎麽逃脫。哪怕是他能救宇文泰出去,讓他以性命交換,也認了。沒想到真有共同脫出樊籠的一刻。


    趙貴這時心裏反倒激起了萬丈雄心。


    “主公,此地不宜久留,還是速速離開為好。”於謹謹慎,怕事情生變。


    侯和再沒機會說什麽了,西魏將帥早已拋下他率兵而去。


    高澄迴兵而來,一路急急而行,但也未見再有西魏軍蹤影。然而這時他的心思全在宇文泰身上。好不容易才擒獲此人,都怪自己一時貪功心切,疏忽了。他心裏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營塞大門洞開,幾乎無人守衛。裏麵淩亂不堪,地上腳印重重疊疊,看起來甚是複雜。高澄在中軍大帳前下了馬,隨手摘下兜鍪,劉桃枝立刻接了過來。高澄走到中軍大帳外麵,忽然止步,然後又繞過中軍大帳往後麵寢帳去了。


    寢帳門口沒有一個人,高澄心裏一下子就冷了。


    一個士卒上前來想為他打起那厚厚的簾籠,隻是他動作慢了些。


    高澄一腳踹開那人,自己挑開簾籠走了進去。


    他一入帳就定住了。


    榻上空空,宇文泰早就不在了。


    他仿佛不敢相信似地走到近前,盯著那寢具仔細看。被子淩亂不堪地堆卷在一邊,宇文泰確實不在這兒了。


    高澄氣急敗壞地大聲喝問,“人呢?!誰放走了黑獺?!”


    這時劉桃枝也進來了。


    “大將軍,那原來守在帳外的兵卒全不見了。”劉桃枝一進來便迴稟。他已經在剛才片刻的功夫把事情問了個大概。


    高澄轉過身來盯著劉桃枝,眸子裏利如刃、冷如冰,好像放走宇文泰的是劉桃枝似的。


    劉桃枝也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眼神絲毫不迴避。


    寢帳裏沒有點燈,火盆也奄奄一息,昏暗裏高澄的幽綠的眸子如嗜血的猛獸般有一種格外冷靜的殺戮之氣。他那美如綠寶石的瞳仁緩緩地轉了轉,忽然示意劉桃枝上前來。


    劉桃枝走上來,高澄吩咐他卸甲。


    他身上的明光鎧太沉重了,不便宜行動。


    “大將軍!”外麵傳來陳元康的聲音。


    高澄立刻便大步走出去。


    出了寢帳,第一眼便看到士卒正在給侯和解繩子。不知是什麽人綁縛了他,連口中也塞了麻布。


    陳元康把那團麻布取掉,向高澄迴道,“侯將軍被綁在自己帳中,剛剛被人找到。”


    侯和這一路從鄴城來都相當閑散,部眾士卒都不明白大將軍為什麽要帶著這位武衛將軍。但他是郡公之子,況又嗜酒愛鞭打士卒,很多人都敢怒不敢言。


    “侯將軍,”高澄慢慢一步一步逼近侯和,“是誰綁了你,不會是宇文黑獺吧?”


    侯和不自在地借著活動手腳來暗示,他是被綁了很長時間了。聽高澄這麽一問,驚訝地抬起頭來看著高澄,所有借以掩飾的動作都停止了。他是在宇文泰等人走後想出這個辦法來的。


    營中原來守著寢帳的人都被他支走了。他以高澄之命集結營中兵將去追擊西寇,估計能有命迴來的也沒有幾人。其餘就是他自己人,還有西寇俘虜。俘虜一走,侯和自己人是不會說實話。侯和做出自己被人綁縛的樣子,覺得至少可以隱瞞高澄一時吧。


    “我猜的不錯,是嗎?”高澄已走到侯和麵前。


    陽光從侯和身後打在高澄身上,照得他的麵頰清晰得纖毫畢現。高澄蹙著眉以抵擋陽光,侯和幾乎不敢直視。


    “大將軍,是……宇文黑獺……”侯和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這麽說,”高澄的語氣已經輕緩得不能再輕緩了。“宇文黑獺逃脫,你是知道的?難道侯將軍就未曾阻攔?宇文黑獺怎麽還有心情去捆綁你,而沒有直接一刀殺了你?”高澄越說語氣越犀利。


    “宇文黑獺這個人,大將軍還不知道嗎?他若要做什麽事,誰能攔得住?”侯和忽然鼓起了勇氣。他想,不管怎麽說他的父親侯景立這麽大功,有這個麵子在,高澄又真敢拿他怎麽樣?再說,高澄自己不是之前也連番敗給宇文黑獺,這時若把事情都賴在他身上,是不是不妥當?


    “攔不住?”高澄一邊說一邊已經揮拳而至。


    他語氣是輕緩而問,下手卻一點不輕。侯和完全沒想到高澄會如此對他,一點防備沒有。腮上重重挨了一拳,身子一歪倒下去,連頭上的兜鍪都甩掉了。


    “大將軍不可如此對我!”侯和大聲爭辯反駁。


    他話音未落,高澄已經一腳踹過來。他心裏真是怒極了。費了這麽大力氣,好不容易才活捉到宇文泰,就這麽被侯和放走了。侯和這些鬼話他豈能聽不明白。若不是他有意放走了宇文泰,宇文泰怎麽會這麽輕易逃脫?連於謹、趙貴和所有的俘虜,走得幹幹淨淨,他的辛苦全白費了。既使宇文泰的六軍被他殺得幹幹淨淨,也不及他活捉宇文泰一人。


    侯和挨了重重一腳,蜷縮著身子連連翻滾,他是有經驗的,這樣一來高澄沒能再結結實實地踹到他。


    陳元康本來想攔著,但一想侯和所為實在可惡,也活該他有此下場。於是也就立於一邊不言了。


    劉桃枝是不可能去攔著的,他隻恨不得大將軍一腳踢死侯和他才能稍解恨。


    士卒們幾乎都是心裏大聲喝彩。


    高澄反倒被侯和的躲閃激怒了。他大步上前蹲下身子,一把就薅住了侯和的發髻,然後重重地將他的頭搶在地上。“咚”的一聲如同石頭撞地。


    沒幾下,侯和就不出聲了,慢慢地身子也不扭動掙紮了。侯和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一樣任由高澄提、拎、摔、搶,真如傀儡一般。他的發髻早散了,滿麵都是血,完全看不見五官,真如死人一般。


    這確實是一件很費力氣的事。高澄終於氣喘籲籲地住了手,最後把侯和甩在一邊。他微喘著,滿身是汗,看都不肯再看侯和一眼。至少感覺心裏氣消了許多,有一種格外的暢快感。


    陳元康瞟了一眼侯和,原本有些擔心。但見他一隻腳微微動了動,便放心了,也拋開不理。


    劉桃枝站在那兒未動,眼睛也盯著侯和,他也看到侯和略微動了動,心裏卻是很失望。


    士卒們探頭探腦偷窺,互相施眼色,但沒有人敢公開議論。


    “長猷兄,事不宜遲,速去洛陽。”高澄吩咐了陳元康,自己向寢帳走去。一邊又道,“多命斥候打探,宇文黑獺究竟逃到何處去了。”


    長安城裏的魏宮中,這個冬天格外陰冷,還有一種死氣沉沉的孤寂。皇後鬱久閭氏之喪過去的日子久了,但那種陰鬱氣久久不散。


    丞相宇文泰協同幾個柱國大將軍傾巢而出之後,國政托付給了留守在長安的柱國大將軍、廣陵王元欣。


    皇帝元寶炬久病,即便一時大愈也隻是不再纏綿病榻,心思卻早就不在什麽社稷統一上了。太子元欽也出征在外,駐軍蒲阪,不能再行監國之製。廣陵王元欣雖然早些年也曾為了社稷熱血沸騰過,但隨後多年眼見得大丞相宇文泰越來越猜忌多疑、跋扈自專,他也變得越來越謹慎小心。這時在長安主持國政也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留在長安身負重任的還有一人,就是宇文泰的侄子、散騎常侍、鎮東將軍宇文護。宇文護可謂是身兼數任,作為大丞相宇文泰的親信心腹,又是子侄輩,要替丞相兼顧到宮中、府中的所有事。不但要留意到,還要適時地把握好所有事情的進展。這其間的分寸其實很不好拿捏。


    丞相出征在外的時期,不但沒有大朝,連兩儀殿中朝都沒有了。皇帝現在堪為擺設,自己就不上心,內朝自然更是沒有。除了昭陽殿,元寶炬再不去別的地方。一日一日悶坐,連他身邊的寺宦們都很好奇,不知道皇帝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廣陵王元欣心裏的尺度,知道丞相不喜歡多事,他隻要看住了長安別出什麽意外,至於什麽興邦興社稷之類的大業,自然不用他去考慮。元欣也守在府裏不出門,有事時官員自去廣陵王府稟報。而大多數時候,元欣則是能拖就拖,一切等丞相迴來定奪。反正也沒有什麽急務。現在最急的急務就是兩魏戰事,這是丞相決斷的事,用不著他從旁多口。


    宇文護則有一半時間會去丞相府。日常事務不說了,丞相也會有戰事的消息送迴來,有些要責令他去辦的事,也會直接送消息到丞相府。宇文護雖未在河南,但對河南的戰事倒可能比誰知道得都詳盡。這些消息中的大部分都是他的親信探聽來迴稟的。


    剛知道丟了潼關,宇文護心裏就緊張起來。東寇慕容紹宗連連用計奪了潼關,直接就危及到了長安。皇帝不急,廣陵王沉默,不知道叔父宇文泰是什麽意思,宇文護倒比誰都心焦。


    如果慕容紹宗索性丟開所有顧慮直奔長安而來,都中連一個肯上心、肯拿主意的人都沒有,他又該如何行事?皇帝也好,廣陵王也好,都是元氏帝裔,也許心裏倒盼著社稷再度一統。但宇文氏豈能與高氏並立?費盡心機在關中建立起來的基業又豈能移之於鄴城?


    這時候,魏宮中的元寶炬尚不知道此消息。


    宇文泰、於謹、趙貴收拾了殘部在往洛陽而去的方向終於匯合了李虎、李穆一部。


    算下來,西魏軍這時真是損失慘重。火燒河橋之後與高澄大戰,趙貴被俘,那時宇文泰和趙貴所統領的西魏軍燒死、戰死的不計其數。宇文泰勉強脫身時身邊隻有一、二百士卒而已。


    到洛陽匯合於謹、高仲密,後又率兵去襲高澄的邙山大營,這原本是於謹的人馬。等宇文泰和於謹被俘,再被侯和放行逃出,集結的殘部也隻有幾百士卒。分給高仲密守洛陽城的將士不用說是都要不迴來了,不是被殺就是歸降。


    李虎、李穆的部卒先是在洛陽與高嶽大戰一場,後又在邙山被高澄突襲,措手不及損失也相當慘重。最後走脫時數萬兵卒也隻餘兩、三千人而已。


    洛陽城裏的侯景在氣走高嶽之後,嚴密關注邙山動向。當宇文泰帶著幾個柱國大將軍,統率著數千人的殘兵敗將直抵洛陽時候景當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正如侯景所料,宇文泰、於謹、趙貴、李虎等人過洛陽而不停留,向西而去。他也能想是出來,是奔恆農、指潼關的方向。


    從高仲密據虎牢而叛,西魏軍曾一度在河南以開天劈地之勢大占便宜。但事情就是這麽急轉直下,仗打到這一步,這時的西魏軍在河南已經再無利可圖,長安危急在望,潼關勢必奪迴。不然國都有淪喪之憂,更何談東取鄴城?那豈不是笑話?


    邙山據洛陽咫尺之遙。不用說侯景也知道高澄必定是隨後就到。那麽他的態度該如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沅汰原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沅汰原創並收藏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