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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澄細讀帛書的時候,崔季舒看他一直蹙眉不語,一動不動地將那薄薄的一卷絲帛拿在手裏,目不轉睛地盯著。漸漸地就麵色陰沉起來。崔季舒站起身,走上前來,和陳元康一左一右地侍立在高澄兩側。


    終於,高澄把帛書放下來,團成一團緊緊握在手裏,同時抬頭左顧右盼地在崔季舒和陳元康身上分別掃過。兩個人無端便覺得身上陰寒。


    “高子通倒當得起這個刺史的官位。”高澄輕描淡寫說了一句,然後站起身來。“總算對得起他兄長大都督高敖曹。”


    高季式這個濟州刺史全是因為高敖曹的麵子,是高澄對高敖曹市恩。難得高敖曹已,高季式居然還能為己所用,這也是高澄欣慰的事。這時崔、陳在前,三人密議,而高澄心裏卻無比懷念高敖曹。


    高澄在屋子裏四顧,像是要尋找什麽,他突然想起來這是元仲華的燕居之所,並沒有輿圖。正要說什麽,忽地裏麵內寢中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是小郎君菩提睡醒了。


    高澄仔細一聽,覺得菩提此時的啼哭和昨夜大不相同。昨夜大哭仿佛是因什麽要緊事發生,今日啼哭似小兒撒嬌,想必也是因為尚不會言語便以啼哭來表示自己睡醒了有所需求的心情。


    果然,不一會兒菩提便不再哭了。裏麵隱隱約約是絮語的聲音,時斷時續,極為溫柔,像是元仲華在哄菩提。


    崔季舒和陳元康看高澄一動不動地仔細諦聽,又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料著世子妃和小郎君在裏麵,再想高澄這時心裏裝著這麽沉重的事,不知道他又是什麽心情。


    高澄突然想起元仲華剛才半睡半醒時說的那些話,瞬間在心裏做了決定。深深望了一眼內外隔絕處的帷幕,然後轉身向外麵走去。崔季舒和陳元康反映過來也趕緊跟上來。


    不一會兒的功夫,阿孌進來,直入內寢。看到元仲華正抱著菩提,滿麵笑顏的樣子,與昨日大不相。阿孌迴稟說大將軍帶著劉桃枝,與陳將軍和崔侍郎一起去了東柏堂。元仲華倒沒有多問一句。


    馬車早就離了大將軍府向東柏堂而去。


    三人同車,高澄反倒在車上一語未發。


    高季式的信裏寫了什麽,陳元康和崔季舒心裏都明白。


    這信是高季式寫給陳元康的。


    濟州刺史高季式,本來與北豫州事無涉。但因為這其中的曲折原因,高季式早就明白他有偵探、督責之責,有稟報之職。二兄高仲密是什麽人他心裏清清楚楚,雖不是自視高,但性格執拗。而且骨子從來就不服氣。別說大將軍高澄,就是渤海王、大丞相高歡也未必看得順眼。更何況高澄曾絲毫不給他留麵子地大肆打壓。


    高敖曹一死,高季式就明白,自己心裏必有一個立場。因此北豫州有事一出,他立刻便寫信給陳元康說明。寫信給陳元康一是因為陳元康曾在他兄長高敖曹屬下任職,深得看重,必然能對他以誠相待。二來也是因為他與陳元康尚有交情,也算相投。


    相較起來,高季式和三兄高敖曹的兄弟情更勝於和二兄高仲密。大兄高乾尚在世時,二兄高仲密在兄弟四人中就總是不肯合群的那一個。大兄高乾與高王一心,三兄高敖曹與大將軍高澄情義相投,二兄高仲密還是樣沒有將高澄入於眼中。


    知道二兄挾怨,因此高季式一發現其在治所滎陽有異動立刻便寫信告訴了陳元康。他正是發現了高仲密密遣心腹侍從迴鄴城的事。再細捕前因後果,因此判斷高仲密極有可能是要將其婦李昌儀護送至滎陽。


    可是即便將其婦接至任所,也不用這麽嚴加防範,行事詭秘。事不能細想,越想越古怪。早早稟報既可使自己免責,也能防止更大問題出現。


    馬車到了東柏堂,高澄下車入門,直奔溫室而去。


    崔季舒和陳元康緊跟其後。


    這一夜過去,木蘭坊裏元玉儀倒感覺好了很多。心裏感歎太醫令的保胎藥有奇效,此時竟然覺得全然無礙了。想必正是因為昨日大將軍在此,太醫令不敢不格外盡心。


    緹女來迴稟,說大將軍複返。這倒讓元玉儀有點意外。昨日黃昏時高澄追索元仲華離去,沒想到淩晨時便又迴來了。


    然而幾番下來,元玉儀也算是看準了高澄行事及其脾氣,問緹女,是否大將軍一人歸返?


    緹女說還有陳將軍和崔侍郎同行,元玉儀點點頭沒說話,這倒和她所料相同了。


    天色大亮,比昨日大不相同,不僅陽光明媚,而且風和日麗,重又恢複春日勝景。日漸升高,不但不似昨夜寒冷,反倒有如夏日將至。


    溫室不及鳴鶴堂高大、明亮,這時竟也能有通透之感。三個人在此議事並不顯得太反倒正相宜。


    此地簡陋,三個人各自席地而坐。因天熱,高澄這時滿額是汗。崔季舒離得近看到了,覺得天氣並沒有熱到如此,應是大將軍心裏焦急所致。


    “郎主,如此看來,那一夜想要行刺的人便是高仲密遣來的。他原是想將其婦接走,又沒想到被大將軍誤撞到。可見高仲密平日對大將軍就有不軌之心,不然其心腹也不敢突行謀刺之心。”這結論不隻是崔季舒這麽想,其實三個人心裏都是這麽想的。高仲密有異心這是可以肯定的事。


    “這些事李氏是否知道?”高澄看著崔季舒問,語氣裏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仿佛這個李氏對於他來說就是個完全沒見過麵的陌生人。


    崔季舒想起來前一日還見到大將軍與這個李氏共枕衾,此刻又聽他這麽問,有種非常不真切的感覺。郎主並不是能為女子所左右的人,這一點他心裏很明白。


    “李氏怎麽會不知道?”崔季舒反問道,他絕不相信李昌儀一點不知道高仲密的事。但李昌儀自己究竟是什麽立場,什麽態度,這一點他還真的並不清楚。


    “大將軍,可速將高仲密召迴鄴都。其若有二心,又占據虎牢要地,事若出便可傾覆社稷。若不能召迴,不妨將其了斷,以妨後患無窮。”陳元康這時關心的是虎牢重地在什麽人手裏,並不關心什麽李氏究竟知道還是不知道。


    屋子裏三個人熱議時,並沒有留意到窗上人影閃過。


    劉桃枝今日輸了一招。鑒於那一日郎主從東柏堂出門遇刺,他今日便忽生念頭在東柏堂大門外嚴加留意。他心裏也覺得那日行刺之人與高仲密脫不了幹係。因為他正是在高澄出使大梁時暗中尾隨的,早就發現了當時在北豫州界地高仲密行事便很詭異,也暗中遣人跟隨大將軍。隻是那一次倒並沒有做什麽不利於大將軍的事。


    這次偏又這麽巧,就在高仲密府第門外就出了這樣的事,劉桃枝幾乎已經可以認定是和高仲密有關係的。


    劉桃枝是想看看東柏堂周圍還有沒有人日夜盯梢。但是他疏忽了,這時溫室的窗外,趁著這個他並未留意的間隙,元玉儀已經聽到了高澄在裏麵說的話。


    陳元康在關鍵時刻從來不猶豫,很有決斷。這時高仲密的重要和他本人是誰無關,在這個兩魏即將大戰的關鍵時刻,不管是誰在虎牢要地,他的立場都很重要。而陳元康看到的正是這個原因。


    “此時不宜起軒然大波。既然他在意婦人,可向李氏言明,令其致書,最好高仲密自己能主動迴鄴都。”高澄的考慮其實更深一層。這時高仲密若有不變,變的就不隻是他一個人,搞不好北豫州振動。


    還有司徒侯景。侯景是豫州刺史,與高仲密相鄰,侯景是什麽人、什麽心思這一點不用明說,三個似裏都清楚。動一動高仲密倒不要緊,要再興起別的事來,就很難說會出什麽問題。


    崔季舒看了高澄一眼沒說話。有時候他真覺得世子有點天真。且不說李氏是什麽人,心機重不說,她真肯聽世子的話嗎?再說,高仲密在意李昌儀是不假,不然不會做那種令人切齒之事。可在意歸在意,這種事也未必肯聽李昌儀的。就算李昌儀肯,高仲密也未必肯。世子豈不是一廂情願。


    “世子這時候還想拉攏高仲密?”崔季舒有點不甘心的問道。


    高澄歎息一聲,既在危困之中,就不得不多方權衡,必要隱忍。“此時不宜生變,不拉攏又能如何?高仲密這時是舉足輕重的人,我若是不拉攏,萬一宇文黑獺遣人去拉攏豈不壞事。”


    這時窗外又是人影一閃。


    元玉儀剛聽到這些話,便遠遠看到劉桃枝向這裏走來。於是示意緹女,扶著她慢慢向樹叢後隱去。


    屋子裏麵的高澄又向陳元康道,“長猷兄,雖以不變應之,但必有萬變之備。碻磝城中必不能放鬆,成敗在於此間。”


    碻磝在虎牢之背,是其製約,這一點陳元康心裏非常明白。


    崔季舒聽到此處忽然插了一句,“大將軍,事從兩便,互不耽擱,不如這就以主上之命下召給高仲密,令他速歸述職。”


    這倒提醒了高澄。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李昌儀的書信和高季式的監管上。以帝命召迴是最直接的辦法。如果高仲密立刻奉詔而歸,這倒也簡單了。如果高仲密不肯奉詔,不但反證其有了異心,而且可以名正言順地以謀逆之罪捕獲,沒有人敢有異議。


    魏宮之中,苑囿裏鎬池邊上,那株皇後高遠君喜歡的辛夷開到最繁盛的時候漸漸開始凋落。


    辛夷,開花時枝椏上滿是花朵,沒有葉子。花開到極致,漸漸焦枯脫落,這時開始長出樹葉。等到一樹的辛夷都被葉子取代了,這株辛夷樹也就最平凡不過了。


    高遠君最愛辛夷初開的時候,花朵不多,傲然枝頭,不像繁花似錦時那麽局促擁擠,也不像一樹綠葉時那麽普通無味。


    站在鎬池邊辛夷樹下的高遠君看著小虎從辛夷樹上摘下最美麗的花朵捧到她麵前。但是她看不到高高的昭台觀上她的夫君。


    皇帝元善見和濟北王元徽正在昭台觀上延著圍欄處慢步,後麵跟著中常侍林興仁。


    林興仁看著走在前麵,沉默無語的皇帝的背影,元善見已經來迴在此間走了很久了。


    終於,元善見停下,憑欄遠眺。林興仁看著元善見美到無懈可擊的側顏。他沉默而麵無表情,這正是他此時心裏最真實的自己。這不是在椒房殿,他不用去溫柔,不用去微笑。


    元徽跟上來。


    “主上,高陽王近來到臣府裏去了幾次,總表露出親近的意思”元徽看著元善見這麽說了一句,剩下的話沒再說。他用不著解釋得太清楚,相信皇帝也明白他的意思。


    “那你也不防親近親近他。你府裏不是有的是珍肴美酒,舞姬歌女?”元善見有點心不在焉地迴他。


    元斌就是因為在昭台殿內受辱,被迫效胡騰兒一舞以娛高澄,所以才生了忌恨之心。就因為這一點忌恨之心才想攀附濟北王元徽以親近皇帝。在元善見心裏,對於元斌這種心思很不屑,他也並不十分看得上此人。


    元善見終於收迴了不知飄到哪裏的神思,轉過身來看著元徽。“大將軍受了傷,一時半會兒也不能上朝,可有些事不能耽誤了。既然高仲密這麽思念夫人,虎牢之地荒蕪,不如都中繁華,怕也不是貴人所致之地。與其讓他把夫人接走,還不如讓他迴來。”


    元徽是來報信的。他正是接到了元玉儀的密報,知道高澄想拉攏高仲密,並且要利用其夫人李昌儀,這才入宮來密奏其事,想和元善見商量出對策。


    看來元善見是想搶在高澄之前自己拉攏高仲密。高仲密對高澄的怨恨之心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對元善見是有好處的。之前高仲密也對元善見訴過委屈之情,雖不知幾分真心假意,但可利用便是了,元善見自然也不會對他視之如股肱心腹。


    “主上此計大妙。”元徽也覺得此計可行。當時高歡也正是倚高乾兄弟增長實力,今天他也大可效仿之。“如果主上能搶在大將軍之先,主上的詔命和大將軍的鈞命,高仲密必遵主上而棄大將軍。”


    元徽記得,照元玉儀所說,高澄好像還沒有立刻要傳鈞命給高仲密的意思。隻是想利用李氏書信傳達。那麽由皇帝直接詔命,對高澄來說,無異於釜底抽薪。高仲密肯奉詔,帝室就有了自己的依靠,也算是可以和大將軍相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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