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org/


    天雖然亮了,但是陰沉沉的。不知不覺中根本沒有感覺到有太陽升起。有些陰冷,不像前幾天陽光明媚時春暖花開的樣子。


    鳴鶴堂中略有昏暗。沒點燈,也沒火盆,並不那麽舒服。崔季舒和陳元康兩個人在此等候高澄。兩個人都坐不住,陳元康站在輿圖前不知道在盯著看什麽。而崔季舒則立於窗邊出神,其實外麵什麽也看不見。


    突然門打開了,崔季舒和陳元康一同轉過頭來。


    高澄走進來。他已經換掉了血衣,並且重新梳洗過,顯得神清氣爽。隻是身上那件新換的玄色袍子顏色暗沉,在這樣昏暗的天氣和昏暗的鳴鶴堂中很不相宜,隻是襯得他神色凝重,有種深沉的軒昂之氣。


    這時從外表一點也看不出來他受了傷。大袖把被包紮過的傷口掩蓋得一絲痕跡也沒有。


    “大將軍,”崔季舒搶在前麵,一邊仔細看高澄的手臂一邊問,“傷得要緊否?”


    高澄怒道,“早做什麽去了?現在才來問?”


    崔季舒垂首放低了聲音道,“大將軍既然都能和高刺史夫人同榻而眠,尚且無恙,怎麽到叔正這裏問候一句倒要被斥責?”


    高澄怒道,“若要傳出去,我必唯爾是問。”


    崔季舒唯唯而應。


    其實高澄說的是他被刺的事,而崔季舒以為是他和李昌儀的床第事。心想,這種事還少嗎?難道世子獨怕高仲密?


    高澄在崔季舒麵前任性發怒其實也是一種心理渲瀉。他下意識地撫了撫左臂,痛得厲害。雖是皮肉傷,但傷口深,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的,恐怕他這些日子要好好養傷,最好少出去。正好也可以借機暗中觀變。


    崔季舒看高澄撫傷口,便知道他疼得厲害,也沒心思和他鬥嘴玩了。


    陳元康一直沒說話,這時方走過來。“那謀刺大將軍的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膽?宵禁之後,都城之中,公然對大將軍行兇,其後必有支使之人。”


    這麽一說,把崔季舒的心思也帶過去了。崔季舒原就知道自己侄兒崔暹繼禦史中尉之任後,為了報答大將軍提攜之恩,又要刻意和原任的高仲密不同,格外恪盡職守。查貪糾瀆過於嚴苛,怨聲四起,難免不怨恨高澄。


    崔季舒自己是黃門侍郎,宮裏的事比誰都清楚。濟北王元徽等幾個宗室與皇帝元善見來往密切,誰知道暗中密議什麽?還有琅琊公主元玉儀的兄長、高陽王元斌漸漸也親近起元善見和元徽來。


    濟北王元徽對世子是切齒痛恨,皆因潼關之戰後高澄大治朝政,拿元徽開刀。昭台殿那一場大鬧之後濟北王元徽被投入獄中,產業抄沒,打了又罰,人沒躲開財也沒了,自此元徽就在心裏對世子生了痛恨。


    崔季舒簡直不敢往下想了,越想越膽寒。


    高澄迴憶當時情景,他幾乎可以肯定,那些蒙麵黑衣人並不是專為謀刺他來的。當時兩兩相遇的情景猶然在目,他能感覺到那些黑衣人乍然看到他也甚是驚訝,有種行事被撞破的緊張。他們也許剛開始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這才是更讓他擔心的事。


    鄴城這麽多的門閥府第,官吏之家,難道有誰在暗中醞釀什麽大事?如果不是昨夜被他撞到,這湧動的暗流可是一點痕跡都沒有。做得這麽幹淨、詭秘,豈不更可怕?


    憑他的直覺,這事和高刺史府第脫不開幹係。


    “長猷兄覺得是何人支使?”高澄順著陳元康的話問。


    “無憑無據,臣不能妄下評論是何人支使。謀刺不成,就任他逃脫嗎?”陳元康問高澄。


    高澄雙眉微挑,在昏暗中一雙漂亮的綠眼睛顯得特別幽深。“逃了也好,自然有去處。”


    崔季舒忽然道,“大將軍不覺得奇怪嗎?李氏小娘子從來就不是任人欲取欲求的人,怎麽竟然肯遷就大將軍了?”崔季舒很清楚李昌儀的為人,如果不是因為被抓住了把柄或是有所圖,怎麽會如此?


    這也正是高澄心裏的疑問。他總覺得李昌儀和這事有關係。


    陳元康也明白了高澄的意思。正是因為一時看不清楚,所以不妨明鬆暗緊,以此引出幕後主使。


    “大將軍還要急切出兵伐西寇嗎?”陳元康幽幽問了一句。


    不等高澄迴答,陳元康走到輿圖前。“大將軍請看,”他指著輿圖。


    高澄喝命人掌燈。


    當奴婢們奉命進來點燈燭時,高澄親手捧了一盞輕巧的青瓷蓮花燈走到輿圖前特意為陳元康照亮。


    崔季舒也跟了過來。


    “我與西寇之爭,不必計較一時之利弊得失。”他看了一眼崔季舒,“實乃大將軍與宇文黑獺治國之爭也。”


    反正崔季舒也不是外人。這說的是最冷酷的實話。無論是哪個皇帝,元善見也好,元寶炬也好,不過都是傀儡。


    高澄沒說話盯著輿圖。


    “然而同樣名不正言不順也。正因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多遭人忌恨,反生重重羈絆。若要禦於外侮,必先清其內患,否則蕭牆之內禍起,則是自殺自滅也。”陳元康的話說的太直白了,這是他第一次對高澄說這樣的話,以陳元康的性格,也算是破格了。


    “大將軍,”陳元康的手指在輿圖上一線劃過,自西向東,從長安、潼關到洛陽、河橋、虎牢。“如果河南之地牢牢掌控在大將軍手中,大將軍再出其不備直取恆農,近逼潼關,輔之以晉陽軍下汾水、取玉壁、奪蒲阪,則事必成矣。何必管他什麽三年之約?”


    陳元康聲音激蕩,氣勢恢宏,手指之處如重兵直下,在輿圖上走龍蛇之形。


    聽得高澄和崔季舒也血脈賁張。


    陳元康的手指又停在了虎牢關,抬起頭來看著高澄。“大將軍可還曾記得?大都督在世時,屯兵虎牢關,若大都督還在,長猷必保大將軍一戰可勝宇文黑獺,西去奪取長安。”


    陳元康的聲音低落下來。府公喪生之痛讓他心裏一直過不去。而且明知仇人是誰,就是不能下手。


    高澄心裏又何嚐不知,提起高敖曹之死也是他的錐心之痛。如果今日高敖曹在,那他是何等的有把握。不由歎道,“大都督大仇未報,子惠實是愧對叔祖。”他心裏又何嚐不痛恨侯景。但侯景在河南的勢力,和如今兩魏對峙的形勢,鄴城高危之下的暫安,他又豈能輕易對他動手?


    “別說侯景,大都督之死,恐怕還有人更不安分。”陳元康的手指在北豫州上點了點。“大將軍不如調任他迴都中來。”


    從昨夜到今晨,高澄所有的思路在此刻因為得到了陳元康的響應而都連綴起來,清晰地出現在他心裏。


    當初與高敖曹有約定,雖未明說,但兩個人都心照不宣。看在高敖曹的麵子上,以及對門閥勢力的懷柔,高澄把高仲密放北豫州刺史外任算是對他開恩了。若比起濟北王元徽等人來,高仲密應當感激高澄。


    但當時有高敖曹在,高仲密還有人製約。可如今高敖曹不在了,高仲密在北豫州就可以為所欲為。其實早在高澄出使建康時,微服而行過成皋就已經感覺到了高仲密的不安分。


    “高仲密究竟意欲何為?”高澄還是有點想不明白。高仲密這個人也並沒有什麽大誌向,安於享樂,不然不會那麽容易就受李昌儀引誘而休了原來的妻子。


    “世子休管他有什麽意圖。反正命人盯著他府裏,有事自然就知道了。難道他真能舍掉他休了妻子娶來的新婦?”崔季舒一語點破,語氣裏酸味實足。


    這倒也是個主意,高澄點頭讚許。


    “長猷兄,汝寫信給高季式,讓他盯著他二兄,有什麽事立刻送信來。”高澄知道陳元康和高季式關係也不錯。


    濟州刺史高季式,駐碻磝城,在虎牢關東北,正是觀望的合適之處。高季式是高敖曹在世時鍾愛的幼弟。這個刺史也算是高澄對他的加恩。高季式為人又和高仲密不同,膽氣實足,高澄倒是很喜歡他。


    讓陳元康寫信給高季式,委以此任,這既是對他的信任,又是對他的警告。


    陳元康笑道,“大將軍所言極是,長猷即刻休書給子通,言明利害。”


    高澄雖沒說明,但想必急切出兵之心是應當先打消了,何況還是有傷在身。凡事都如此,心中有數,不愁應對。


    這時陳元康和崔季舒心裏算是略輕鬆了些。


    高澄在大床上坐下,忽然歎了一句,“大軍之後,累世不複啊。”


    陳元康猶可,崔季舒心裏倒有點感慨了。這話意思是預見到將來與西寇難免大戰,終有一人統一天下。但到時候天下雖一統,庶民卻因連年戰爭而民不聊生,恐怕長久都難以恢複。


    治國之不易,數年之間高澄感受至深。如今大戰未至便能先想到此,可見其深謀遠慮,仁君之心已由此生發。


    時辰是不早了,原本天也該亮透了,但是因為烏雲密布,魏宮椒房殿裏還是昏昏沉沉。


    皇帝元善見早就被中常侍林興仁請走了,說是濟北王元徽有要事求見。


    皇後高遠君倒沒太在意。因為元徽是經常出入宮掖的人。讓她意外的是,她剛修飾好,就有宮婢來迴稟,說是太原公夫婦請見。


    這麽一大早,二兄太原公夫婦二人就入宮請見,肯定不是為了拜見問安之類,可又能是什麽事呢?


    自從上次的廢立風波之後,高遠君和這個一胞孿生的兄長也漸致疏遠。這時真摸不準他的心思。當然不能不見,命小虎速去迎太原公夫婦進來。


    高洋一走進來,坐在大床上等著他們的高遠君突然覺得有些恍惚,覺得這個二兄陌生起來。或者是因為她從來沒有在心裏真正留意過他。


    殿內昏暗,看不清高洋麵貌。高洋穿著官服,大步走來,頗有氣宇軒昂之。哪裏像是平日宮中寺宦、宮婢們私下議論的癡傻遲滯的樣子?


    無形之中,高遠君覺得有種深深隱藏的殺氣直撲而來,讓她心驚膽寒。可又讓她覺得莫名其妙。這是她一母而生的兄長,可她心裏那種深深的自危感又是哪兒來的呢?


    果然,高洋走到大床前並不太近的距離就停下來了。


    “此處無外人在,兄嫂不必多禮。”高遠君自己從大床上起身,下來扶起高洋。


    “殿下在禁中安坐,可知道大兄遇刺的事?”高洋沒有和高遠君有一句客氣的話,開門見山地直接問道。他心裏當然也知道,高遠君一定是不知道的。他想知道,如果真有了這樣的事,高遠君對他會是什麽態度?


    高遠君還沒在大床上坐穩,心裏正想和月光寒暄幾句,沒想到高洋突然說出來的話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


    連小虎和殿裏的宮婢們都停止了一切動作,驚訝地看著太原公。


    “大兄遇刺?”高遠君急切之間話都說不流利了。但她很快便話鋒一轉,“那二兄是如何處置的?”對她來說,大兄如果真的遇刺了,不管是傷是死,高氏絕不能在這個時候讓別有心思的人趁人之危。


    這答案讓高洋很滿意。


    月光無聲坐在一邊看著這兄妹二人。她突然覺得越來越不明白自己夫君的心思了。


    “殿下不必擔心,刺客雖然逃逸,大兄也並無大礙,但受了些傷,隻不知大兄傷得如何。”高洋放緩了語氣安慰高遠君。


    他說這話的時候顯得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那種自信自詡是高遠君從來沒有在他身上看到過的。


    高遠君聽高洋這麽說,總算是鬆了口氣,問道,“太醫令可給大兄診治過了?喚來一問便知。”但不管怎麽說,大將軍遇刺,這已經是件天大的事了,而且高遠君覺實在可恨,怒道,“什麽人竟敢以卵擊石,必定要緝拿了問清楚。”敢刺殺大將軍,這絕不隻是針對高澄本人,是對高氏權威的挑戰。


    “殿下也不必喚太醫令來,若是能親眼看一看大兄的傷勢豈不更放心?”高洋不容置疑地阻止了高遠君要命小虎去喚太醫令來問詢的意圖。


    高遠君沉吟片刻問道,“大兄現在何處?”


    高洋突然想到,兄長遇刺受傷,不知道馮翊公主元仲華是什麽反映,他並沒太聽清楚高遠君的話,隻是下意識地迴道,“大將軍府。”


    月光看了他一眼。她一直沒說過一句話。這時看來,必定是要與夫君一同隨皇後去大將軍府探望,不知道高澄的傷勢究竟如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沅汰原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沅汰原創並收藏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