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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仲華看到康娜寧手裏抱的嬰兒啼哭不止,她心裏便心疼不矣,頓時眼酸心熱起來。掙開阿孌扶著她手,走到康娜寧麵前。


    阿孌將抱著孩子的康娜寧扶起來。元仲華伸手來接她懷裏的孩子。康娜寧看到元仲華眼睛裏隻有孩子,淚眼盈盈的樣子,她便將兒子遞到了元仲華手裏。阿孌看康娜寧竟毫不猶豫地便肯將孩子給公主去抱,心裏也覺得稀罕。


    人人都說康姬無寵,故視子如命,阿孌不禁多看了那孩子一眼。


    阿肅和菩提一樣大,也同樣長得白胖結實。阿孌也禁不住微笑,暗想,若是把菩提和阿肅放在一起,除了眸子的顏色不同,還真像是雙生兄弟。菩提像父親一樣有一雙綠色的眸子,除了菩提,高澄的任何一個兒子都不是這樣。而阿肅卻像母親一樣,有一雙褐色的眸子。此外,兩個人的輪廓形貌都像父親,所以兄弟之間甚是相像。當然,小嬰兒長到成年中間還會有很多變化,現在的樣貌並不會完全定下來不變。


    孩子抱在懷裏沉甸甸的,元仲華看著阿肅在她懷裏小手揮舞,小腿亂蹬的樣子,甚是喜愛。那一雙褐色的眸子裏滿是委屈和求助,看得元仲華心都要揪起來了,問道,“孩子怎麽了?為何大哭不止?可讓太醫令瞧過了?”這時阿肅已經不再啼哭,隻是往元仲華懷裏拱,似乎在尋求安全和溫暖。


    元仲華抱著阿肅,沒有要還給康娜寧的意思。覺得外麵夜裏天寒,吩咐讓阿孌帶著康娜寧進去說話。


    康娜寧是街頭酒肆出身的胡女,之前常相往來於官宦之家的女眷。她心裏明白,如果這個時候在公主麵前告狀,雖也能得公主憐憫,但畢竟人多口雜、耳目眾多,那些看她母子不得勢的人將來必定還會加倍報複,所以便忍住了,跟著元仲華身後進屋子裏麵去。


    元仲華抱著阿肅在大床上坐下,又問康娜寧,孩子究竟為什麽啼哭不止。康娜寧見屋子裏奴婢眾多,一時沉吟不語。元仲華不解其意,阿孌心裏倒明白她的心思。借故把奴婢都支使出去,康娜寧這才低泣傾訴起來。


    小郎君阿肅不思飲食,煩躁不安有些日子了。隻是近幾日來日夜不眠,時時大哭不止。同時伴有發熱的症狀。原來阿孌遣人來問詢的時候,都是派來奴婢去問康娜寧的奴婢,兩下裏說沒說清楚,聽也聽得不仔細,再迴來向阿孌迴稟,阿稟再轉述給元仲華,其實等於什麽都沒問出來。


    康娜寧見兒子日益愈加不好,命人去告訴長史,請太醫令來給阿肅瞧一瞧。這中間又要經過幾層的人,個個見康姬不得寵,阿肅是庶子,便都不理會。若要換做是菩提的事,估計早就把太醫令請來了。


    這種事元仲華在廢立風波中離府的時候也是略嚐過滋味的,立刻就明白了,當即令人去請太醫令來。並吩咐,以後不管哪個小郎君和小娘子生了病,都要立刻去請太醫令來診治,不用特別迴稟。


    康娜寧原本的心思,自覺自己是高澄的妻子,並不認為有妻、妾之別。在這府裏日子長了,她人又聰明,便把宦門中內宅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況她不會迎合爭寵,漸漸境遇每況愈下。


    平時冷清倒也罷了,真正遇到難處時才懂得高低之別。這時主母竟如此慈心,便覺得元仲華悲憫,心裏方有了願親近之感。


    元仲華從前因為高澄從建康迴來時突然帶了一個異域粟特人做妾室,況已經有了身孕,難免心裏不高興。正因為如此,高澄才對康娜寧每每冷落。當然也因為高澄自己和康娜寧合不來,不喜歡康娜寧。


    康娜寧一來府裏就有身孕,元仲華那時也有身孕,雖不喜歡她,但作為主母又覺得該盡力照顧,況且元仲華心裏從未長久記恨過一人,對康娜寧自然也如此。兩人同時生育之後,各得一子,元仲華的心思被菩提占去,看阿肅也是同樣,對康娜寧的不喜之意也就漸漸變淡沒有了。


    阿肅似乎這時心裏明白已不必再擔心,居然在元仲華懷裏睡著了。阿孌剛才就看出來元仲華已經不太對,想阿肅小郎君生得白胖,睡著了還這麽抱著實在是太累,便將大床裏側騰開,鋪設好了,正好把小郎君放下來讓他好好睡。


    元仲華自己不知道,她就是剛才擔心夫君高澄,乍然從暖和的屋子裏出去,熱身子被冷風一次,寒氣浸體,此時已經要發作起來了,還以為是深夜不眠有些倦怠了。


    康娜寧又不敢迴去,生怕太醫令來了又出了岔子。況心裏也奇怪,阿肅隻有在公主這裏才睡得安穩,之前已經數日不曾好好安睡了。


    隻有阿孌心裏擔心元仲華,想著等太醫令來了,也給元仲華診診脈。


    夜色暗沉,越到了接近黎明時越黑暗起來。


    一晚上燈火如晝人來人往的高仲密府第裏總算是安靜了。


    內宅裏,主母院落中,奴婢都被苦葉遣出。隻有她一個人在屋子裏候傳。隻是畢竟隔著羅帳,她也不知道內寢之中是什麽情形。


    這一夜,苦葉一點睡意也沒有,心裏七上八下也根本不敢睡著。好在羅帳中並沒有任何異常響動。


    剛開始雖有幾句喁喁絮語,聽不太真切,但很快就沒有什麽說話聲了。苦葉不敢進去,貼近了細聽,居然在萬籟俱寂之中聽到了悠長的唿吸聲,像是大將軍睡著了。


    如此一來可以放心。可奇怪的是,主母也不曾出來。


    其實苦葉仔細一想,心裏也就明白了。


    自從中皇山之後,再到後來酒肆偶遇。還有後來大將軍不知道的事,為什麽酒肆關閉,胡姬被逐?一來也是因為當時小娘子嫌胡姬知道了她被大將軍戲弄這樣的秘事二來便是主母現在自己心裏都未必想明白的心思。這重心思,苦葉現在是看得清清楚楚。隻是主母是個心機精明的人,反倒重重心思羈絆,更不容易明白自己的心了。


    李昌儀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時睡著的。等她突然驚醒的時候四周依然漆黑一片,幾乎一點聲音也沒有。她一直都沒有睡安穩,甚至還做了噩夢。一會兒是夫君高慎被擒獲,大將軍高澄在大笑一會兒又是她自己被追殺,高澄還是在旁觀大笑。


    不,是有聲音的。李昌儀靜下心來聽到高澄的唿吸聲。她原本是跪坐在榻前的,她總不能公然與他同榻而眠。而她自己都沒弄清楚,她怎麽會留在內寢中一直守著他。


    因為睡得久了,身子麻木,李昌儀站起身來。她瞟了一眼榻上酣睡的高澄,他居然睡得那麽安穩。不知不覺中,便身子一偏坐在了榻上。高澄身上的被子隻齊胸蓋著。那件染了血的中衣已經脫掉了,他的肩、頸處都是裸露的。


    他閉著眼睛,夢得深沉,可曾知道她在看著他?隨著唿吸,他的睫毛微微顫動,李昌儀覺得他這樣子格外動人。記起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小男孩,雖然容顏傾國,但當時因為曾落馬而衣裳肮髒,又是一副頑皮無賴的行徑,和現在比起起來簡直判若兩個。


    這時躺在榻上的男人,已經完全是個青年男子,不再是個小男孩了。他變得心思精明,頗有城府。或許他原本就如此,或許他是刻意這樣對她的。李昌儀自己也迷惑了。


    她突然很想伸手去撫摸他的肌膚,輕輕摸一摸他傷處包紮的地方。但是她忍住了。她是名門貴女出身,還是高刺史的夫人,她甚至還是他的叔祖母或者,都不是因為這些。


    是因為她心裏非常清楚明白,她是絕不能沾惹他的。她沒有力量去控製這一切,他也並不會以真心待她,最後她終將會身敗名裂,一無所有,連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也都會失去。


    突然安靜之中傳來了說話聲,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但是李昌儀沒往心裏去,因為她聽到了苦葉走出去的聲音。就算有什麽事,苦葉也自然會去打理,用不著她去操心。


    再轉過頭來時便看到榻上的高澄身子動了動。他原本是平躺的,大概是想側臥,因為觸到了左臂的傷處又迴複了原來的睡姿。然而,過了一會兒,他慢慢睜開了眼睛。


    李昌儀來不及再起身躲開,被高澄看個正著。


    高澄也沒想到李昌儀就坐在榻上正看著他。


    這時已至拂曉,屋子雖燈光昏暗但已經有初升的旭日之光淡淡地掃了進來。高澄借著亮光用朦朧如醉的睡眼看著李昌儀,心裏有種衝動湧上來。他突然伸手就來扯李昌儀。


    “娘子看著子惠做什麽?”因為剛睡醒,他喉嚨略有沙啞。


    李昌儀沒想到他與昨晚簡直就是判若兩人,他的意圖一點都沒有隱藏。“大將軍小心傷口。”她隻能找理由搪塞,還不敢太大聲音,因為她也不確定現在羅帳之外有沒有人。而且屋子外麵的說話聲重重疊疊,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麽事,苦葉去了半天也沒迴來。


    李昌儀下意識地推拒。


    “既然知道我有傷,怎麽還用這麽大力氣?”高澄已經把李昌儀扯到了榻上,他力氣大,她自然掙脫不開。看樣子他這次是真的想要了。


    李昌儀又氣又急,當然還是奮力反抗。“大將軍無禮,妾是有夫之婦。”她已經被高澄抱在懷裏了,兩個人緊貼在一起。她又不敢大聲說話,她的嘴唇就在他麵頰邊,說話間熱氣噴到他麵頰上,又是這樣的低聲請求,不像是拒絕,倒像是挑逗了。


    “那又如何?”高澄不在乎地反問道,然後低下頭來。


    李昌儀心跳如鼓,手觸到他有肌膚,他的身子好熱,她也像是要被點燃了。被他壓在身下,有力地抵著,她幾乎快要失控了。可是突然聽到高澄那一句反問的話,立刻便如冰水傾覆而下。是啊,他是不在乎的,他隻要解一時之急。


    “大將軍要是再無禮,妾就咬舌自盡。”李昌儀這次是真是奮力相抗。


    本來是風流韻事,可話要說得這麽煞風景就真沒有什麽意思了。高澄有點不敢相信地停下動作看著她。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麽堅決拒絕他的人。難道他在她心裏還比不過那個高仲密嗎?同時他心裏對李昌儀也略感驚訝了。


    突然聽到外麵屋子門打開了,接著是急急的腳步聲。有人連連大聲喚“大將軍”。


    太突然,太快了。李昌儀是一驚,高澄卻根本不著急。


    李昌儀驚的是,居然有陌生男子闖入了她的內寢中。


    高澄不著急是因為他聽出來了,闖進來的人是崔季舒和陳元康。反正他的事崔季舒也都知道,看都看多了,還有什麽可忌諱的?


    李昌儀拚命推高澄下去,高澄慢吞吞從她身上下來。李昌儀急忙從榻上起來,可這同時崔季舒和陳元康已經進來了。


    李昌儀發髻略有淩亂,衣衫不整地站在榻邊。她若這時出去便會和崔季舒、陳元康撞在一起,但站在這裏又格外不自在,甚至是羞愧。


    雖然崔季舒見多了高澄做這種事,可這一次還真是把他驚到了。這事太突然了,之前一點征兆沒有,他沒聽世子說過一次對高仲密夫人李昌儀留心。可這事對於崔季舒來說又太痛快了。畢竟是高仲密之前為了娶李昌儀才休了他的侄女崔氏,也就是崔暹的妹妹。沒想到事後世子居然把高仲密的新婦又偷到了手,崔季舒此刻真想大笑,心裏對世子的感激之情無以言表。


    床帳未放下來,陳元康看到高澄裸露的上半身也吃了一驚。但在他眼裏,高澄臂上的傷處更觸目驚心。看到李氏立於榻邊,把頭別開,高澄這麽公然躺在榻上,不用細研究也能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可是陳元康心裏覺得太奇怪了。是大將軍的心腹,蒼頭奴劉桃枝去告訴他大將軍遇刺的事,本來以為是血腥場麵。後來知道大將軍在高刺史府中,已經覺得奇怪。府第裏的婢仆不肯放他和崔季舒進來,他怕大將軍在此不安全,這才和崔季舒一起硬闖進來的。可沒想到,看到的居然又是這樣的春光乍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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