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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欲來,鄴城高王府第格外平靜。


    王妃婁昭君已經從晉陽到了鄴城。


    妾鄭姬是高王時常不離左右的寵嬖之人。鄭大車對王妃格外恭敬,早就命人把王妃所居之處收拾得幹淨妥當。這時又出城親迎,一直把婁妃接迴府第。路上,婁妃邀鄭姬同車。


    兩個人一路而迴,跟隨奴婢時時聽到婁妃笑語。凡王妃有問,鄭姬總是溫和、謙恭做答。


    鄭姬妖豔冶媚,邀寵不落於人後,與爾朱氏等從來不和睦,居然也一直深受高王寵愛。但對婁妃,鄭姬從來恭敬,這一次更是格外加倍。


    其實高王府裏私底下這幾日總是有些傳言與婁妃有關。婁妃倒仿佛渾然不知,未露出任何與以往的不同之處。


    等到婁妃到了高王府不久,便有仆役奉命去將此消息告知大將軍高澄。


    碩大的雨點子重重地砸下來,越來越密,元玉儀和緹女已經進了屋子。


    忽地一個奴婢匆匆而來,迴稟說:郎主、大將軍來了。


    元玉儀心裏又疑又喜。


    緹女見娘子發髻剛被風吹亂了,衣裳也被雨點打得半濕半幹,恐怕大將軍馬上就來,趕緊讓人來給元玉儀重新梳頭更衣。


    元玉儀心裏暗想,高澄好不容易才把長公主元仲華接迴府裏去,久別相聚,正應該是如膠似漆的時候,怎麽突然到東柏堂來了呢?還是這樣的天氣,也可能是有什麽要緊事要在此和崔季舒、陳元康等人商議吧?


    再仔細一問,說隻有大將軍一個人,是騎馬來的,路上趕上了雨,衣袍都淋濕了。奴婢倒是看得明白,說大將軍麵色不悅,已經去了鳴鶴堂。


    如此一說,元玉儀心裏也就明白了十之**。


    暴雨終於結結實實地下了。鳴鶴堂中燈火燦燦,又明亮又溫暖,極為舒適。但高澄心裏一點也不舒服,忽然覺得偌的屋子裏冷冷清清的。他想找點開心的事做,讓自己高興起來。


    高澄一路騎馬而來,袍子已經半濕了,但他並沒有換掉這件袍子,這時正穿著這件袍子若有所思地坐在大床上靠著抱腰憑幾。他頭上發髻雖有點濕,但還算整齊。沒戴籠冠,隻以小冠束發。


    懶懶地靠在憑幾裏有點百無聊賴,心裏極不舒服。剛才元仲華說的話總是不由人地一次又一次在他耳邊重複。這讓他心頭的怒意總也消散不去。


    不知過了多久,雨勢小了一些。恍惚有樂聲傳來,他敏感地聽到了,卻以為自己聽錯了。可又不想放棄那種感覺,不自覺地抬頭向窗外張望,卻什麽都看不到。在這個混沌的大雨天,絲竹悅耳讓人心境頓時清明開朗,他喜歡這種感覺。


    門忽然打開了,涼風浸入,吹得燭火搖搖,未見其人,高澄從憑幾裏坐直了身子,他的全副注意力已經被吸引了過來。


    恰在這時,一個白衣舞姬如臨風飄舉般落在他眼中。


    元玉儀穿著白紵麻舞衣,伴著節奏且徐徐而入。滿麵的笑意盈盈,看著高澄。隨著絲竹樂舞至近前,時而揮袖如流雲,時而掩麵送秋水。高澄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心裏頓時興奮起來,許多日以來不是殫精竭慮就是提心吊膽,這時都突然放下了,一種難得的輕鬆感讓他放縱了自己。原來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元玉儀很久沒有跳白紵舞了,此時又有了身孕,但這時一舞卻格外美麗,舞姿歡動又輕盈,直把人看得都目不能移。別說高澄,外麵的奴婢們都個個在心裏讚娘子舞姿美如飛天。


    白紵舞耗人心力,當樂止舞歇的時候,元玉儀已經通身是汗,微微喘息不止。她這時雖還未見身上沉重,但畢竟與從前不同。為了博高澄一笑,已經是傾盡全力。


    安靜下來了。鳴鶴堂的門緊緊關閉,屋子裏隻剩下兩個人。外麵所有的奴婢、仆役、侍衛全都不見。


    雨勢更雨將要停了,連剛才大暴雨的嘩嘩聲都聽不到了。


    高澄覺得前所未有輕鬆自在。隻在這裏,隻有他和元玉儀兩個人。沒有人和他任性使氣,沒有人等他吩咐,沒有人來打擾。


    元玉儀走過來。


    高澄身子挨近她低語,“上來坐。”


    元玉儀脫履上床,主動投懷送抱。


    高澄抱著她時身子向後又靠迴憑幾裏。閑適感油然而生,香豔在懷,別提多愜意。


    “前些日子事情繁瑣,總無暇顧及你。”高澄閉上眼睛,一邊抱著元玉儀,一邊伸手到她腹部輕輕撫摸。記起這裏還有他的親骨肉,好奇地想知道裏麵有什麽變化,能感覺到元玉儀已經是腹部微微突起了。


    高澄這所謂的歉意其實也隻是口中說說而已,元玉儀心裏很明白。他並未往心裏去,她自然也不會都當真。隻是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已經是格外寵愛她了。不知他怎麽忽然會柔情頓生。


    元玉儀柔順地伏在高澄懷裏,也閉著眼睛嗅著他身上的味道,格外滿足。突覺困倦,如夢囈般道,“隻要狸奴在這裏,就會心有所期,一心盼著公子,不管公子來與不來。隻要公子有所喚,狸奴必至公子身邊。隻要公子不憎厭,狸奴便不離開公子。若是哪一天公子厭憎了”


    元玉儀忽然心裏酸澀了。其實他已經厭憎了,不是嗎?


    “狸奴也不敢讓公子心煩。”元玉儀想起少時便遭離棄,淪落為人家妓的種種悲遇。甚至一度被趕出門,後又被濟北王元徽尋迴。若不是濟北王,她今天也隻是個外婦。現在她至少有了公主的封號,總算是後半生有所著落。忽覺高澄薄情,除了最不可靠的恩寵,他未曾給過她什麽。也許兩人曾經相戀,但到頭終是一場空。君心似水,流轉無期。


    這一次高澄心裏卻是實足地被觸動到了。這種實實在在被信任、被依賴、被需要、被愛的感覺在這一刻實在太誘人了。盡管他以前從來沒在乎過,他何時曾經在乎過自己擁有什麽?


    高澄睜開眼睛,低頭看懷裏佳人。


    元玉儀抬起頭來,雙目盈盈如秋水。


    “我怎麽會將狸奴棄之不顧?”高澄微笑低語。不正是因為這個他才和元仲華生隙的嗎?不管怎麽說,既然她有了他的子嗣,他就不能再將她棄之不顧。


    “高郎”元玉儀哽咽出聲,她在一瞬間心裏感動了,為了這個不算諾言的保證。


    高澄至少在這一刻心裏對她是誠實如一的,或者他對她的心思從來就沒有特別掩飾過。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而這刻她的依賴和他的心有所需恰好完整地契合了,在這一刻他們的契合是天一無縫的。


    雨住了,深秋的清晨寒意實足。


    元仲華不是沒有獨寢過,但從來沒有一次像昨夜那麽牽掛。甚至後悔,為什麽沒有再隱忍一點,為什麽說了那些可能根本就不該說的話。如果她什麽都沒說,那結果會是怎麽樣的呢?


    這一夜不知道高澄去了哪裏。或者在府裏,或者去了東柏堂。他應該是去東柏堂了吧?在他生氣失意的時候,他毫無猶豫地去找外婦。


    她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如康姬等人,即便不知道高澄是一時情真,還是假戲真做,或是逢場作戲,但總也不瞞她,安置在府中,給了妾室的名份。


    唯有元玉儀是不同的。在外別居,雖然隻是外婦,但正因為如此才不同。如今她也有了名份,雖然這名份與高澄無關,但低微的舞姬卻成了大魏公主。或者這不是名份,這是她身份的改寫。如果元玉儀成了大魏的公主,那她以後的名份就不合適隻是一個妾室了。


    元仲華從來沒有這麽煩惱過。


    她從來沒有過這麽希望高澄就在身邊。


    深秋的清晨,香衾輕暖。高澄卻毫無留戀之意。側過身去剛想起身,元玉儀伸手攬在他腹上,貼身蹭進懷裏,摟緊了喚了一聲“高郎”。她從來沒有這麽滿足過。


    高澄卻心裏惴惴,輕輕扯開她的手臂,不為所動地起身下榻。“天色尚早,汝也不必起來。”元玉儀起身來看時,隻看到他的背影。心裏暗想,原來他也知道天色尚早。


    其實天隻是剛蒙蒙亮而已。


    高澄剛剛走出木蘭坊的院子,迎頭便看到蒼頭奴劉桃枝照舊黑著一張臉走過來。


    高澄也知道他慣於如此,對人不苟言笑。但劉桃枝是他特意安排在元仲華身邊的,見他這麽早到東柏堂來,心裏立刻翻騰起來,生出一萬個念頭。


    匆匆幾步迎上劉桃枝,不等他說話便問道,“長公主有恙乎?”


    劉桃枝一怔。昨夜是有太醫令來給公主診過脈,太醫令就是他去請的,但看起來不過是阿孌小心,長公主雖有不適但不至於有恙。他正為如此,才耽擱了來東柏堂給高澄迴話的時辰。


    “公主無恙,高王請大將軍迴王府。”劉桃枝悶聲悶氣地說了一句。


    高澄心裏頓時鬆了口氣。這時他已經梳洗更衣,便向東柏堂大門處走去。一邊隨口問道,“高王有何事啊?”


    “高王說大將軍自掘其墓。”劉桃枝跟在他身後毫無感**彩地迴道。


    高澄立刻怔住了,止步迴頭,不敢相信地看著他。這話說得也太狠了吧?父王究竟是什麽意思?


    “是王妃來了。”劉桃枝這才又道,“鄭姬讓告訴大將軍,王妃已經知道了。”


    高澄立刻大怒道,“我若不問爾便不言,爾也要學崔叔正嗎?”


    劉桃枝倒不急不怯,拜道,“郎主息怒。”看似賠罪卻一點賠罪的樣子沒有。


    高澄也知道他忠心耿耿,慣常如此,也隻能自己收了氣吩咐道,“我騎馬去高王府,爾速迴府去接長公主,護送長公主去高王府,路上須多加小心。”說擺甩了甩大袖,意思是讓他快去。


    劉桃枝領命去了。


    若要是說時辰尚早,其實皇後高遠君已經在高王府裏母親住的那個院子裏了。


    皇帝元善見再三請皇後代為拜謝嶽母。說王妃肯申明大義是為了大魏社稷。像這樣讓王妃屈己讓位是他身為皇帝之恥,說到動情處幾迴泣涕。


    其實高遠君心裏也不舒服。從某種角度來說,甚至是母親犧牲了自己的正妃之位而保住了她的皇後之位。這讓高遠君心裏對大兄高澄多了一些怨意。若不是因為大兄堅決不肯舍了世子妃,就該是他自娶柔然公主,怎麽會事變到此?


    高遠君心裏明白,就算是大兄真的立柔然公主為正妃,也不過是個表麵的擺設,他盡可以獨寵長公主。就算為了主上顏麵,不能讓長公主為妾,讓她再嫁高門大姓又不是什麽難事。即便再嫁了,依大兄四處拈花惹草的脾氣,私底下來往也不是大事,這種事還少嗎?不明白他為什麽就是不肯廢了元仲華。


    想到這些高遠君心裏就有種莫名其妙的嫉妒。她總覺得大兄對長公主的寵愛和皇帝元善見對她是不一樣的。盡管她也說不明白哪裏不同,但她心裏很在乎這種不同。


    雨過之後霧靄不散,深秋的清晨,鄴城街頭格外蕭瑟。


    大將軍高澄躍馬揚鞭絲毫不敢耽擱。在高王府門口下了馬,隨手把鞭子扔給迎上來的一個仆從,便一刻不停地往裏麵走去。


    其實高澄心裏一點把握也沒有。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初衷隻是為了保住元仲華,那時候他真的怕她有一天會成為他人妻,與他不能再朝夕與共。盡管以前他們也並沒有朝夕與共,但至少他心裏可以很肯定,不管他身在何處,總有她在等著他。


    他再三確定,這一步和親策略並沒有錯。他不是宇文黑獺,絕不會授人以柄。“高王可自娶”這樣的話並不是他說出來的。不管是朔方郡公阿那瑰的原話,還是柔然世子禿突佳自己的話,但至少這表示是柔然一方的意願。


    細想來,“高王可自娶”對大魏來說也可能真的是最好的結果。達成邦交協議,不破壞元氏和高氏的關係,高氏牢牢掌握住了柔然的勢力,已經很完美了。而這時高澄格外有歉意的就是對母親婁妃。唯一損失最大的就是母親婁妃,年紀到此,與父親一路走來頗為不易,反倒失卻正妻之位。


    高澄已經走到了那熟悉的庭院門口,早有奴婢開門迎出來。高澄在心裏暗自告誡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讓母親失而複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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