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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仲華被高澄摟緊了無法再動一動,隻微微轉過頭來。“侯尼於既然是大將軍的弟弟,也是我弟弟。在這兒見也無不可,凡事隻要大將軍願意即可。”


    聽她說“是大將軍的弟弟,也是我弟弟”,高澄心花怒放,再顧不上理會她語氣中的揶揄,但還是不依不饒地低聲嗔道,“殿下不許在侯尼於麵前叫我‘大將軍’。”他的口唇快要貼上元仲華的額角。


    元仲華轉過頭來躲開他,“郎君還未著衣,就這樣見他嗎?”那個“他”字從元仲華口中念出來格外不同。


    “娘子多慮了,如此甚好。”高澄有意低頭再貼近她,在她脖頸間低語,他已經聽到了門外的說話聲。


    院門已經打開了,不隻是太原公高洋,居然還有太原公夫人李祖娥,一同被奴婢們簇擁著如眾星捧月般走進來。


    高洋穿著黑色袍子,月光也是妝容淡雅服飾簡潔,但最少是衣飾周全,禮儀周到的。兩個人走進來也留意到了,高澄隻穿著玄色中衣,元仲華更是發髻雖似倭墮卻草草挽成,發上並無一飾物,衣裙也顯然是比燕居時更隨意,似乎也就是寶襪外麵披著直裾長袍而已。


    元仲華早就掙開高澄雙臂,高澄又重新挽了她的手,就是不肯放開。高洋和月光進來早就看得清楚,即便這時大袖遮掩,但實際情形也能明了。月光頓時麵紅而垂首。高洋卻如癡滯一般一直盯著不放,目中如燃火。


    這幾日不見,關於大將軍和長公主夫婦的傳聞高洋又豈能不知?這時本來是想來解釋那天柔然世子禿突佳遇刺的事,不想長兄高澄卻命他入內宅來見。心裏當然知道馮翊公主元仲華已經迴府了,往後的事不用說自然也都能明白。


    突兀見到高澄和元仲華立於一處先是相扶後又相攜,不像是生過隙的樣子,高洋心裏頓時暴怒,可又萬不可說出來,且不能露一絲痕跡。他心裏已經是糾結難忍了。


    月光相比高洋,心裏更是百味雜陳。安心更多一些吧,因為最先向元仲華說破高澄將求娶柔然公主一事的就是她。雖然並無此事,但後來的風波由此而起,月光隻以為都是自己的錯,難免會心裏自責。


    月光在太原公府足不出戶,沒見到風波中的每一個細節,但道聽途說來的消息也不少。在她聽來自然能體會到高澄是怎麽為元仲華著想,怎麽護著她的。這讓她又羨慕又心裏難過。和高洋一樣,這樣的心思她是萬萬不能露出來的,隻能掩飾。


    阿孌指派著奴婢們都退了出去,院子裏又安靜下來。隻有兩府裏各自的兩三心腹,侍立於側。


    高洋和月光見了禮,月光複又垂首,高洋卻實在控製不住自己地盯著元仲華,情不自禁道,“看來長嫂無恙,也不枉大兄費了那麽多心思。”


    元仲華看了一眼身側的高澄,向高洋淡淡道,“多謝太原公惦記,太原公費心了。”畢竟經曆了一場風波,想起最危難無助時是高洋第一個表明心跡,為她想得處處周全,願意與月光一同照顧她。那時高洋泣涕而下的樣子讓她深深記在心裏,她也清清楚楚感受到那時的高洋是沒有絲毫的狎猥之心的。


    元仲華知道,她不能對高洋表達謝意。


    高澄早就看到元仲華神色有些癡了,與高洋兩個人竟是如出一轍,這讓他心頭頗為不快。不明白究竟是何時,元仲華竟然和高洋有了默契?一眼瞥見高洋身邊的月光,便笑道,“弟妹好久不見,怎麽不來我府裏?難道是侯尼於不讓你出門不成?”


    月光抬起頭,看一眼高洋,照例是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她禁不住高澄目光熾熾,垂眸躲開他的目光,低語道,“妾和子進一樣擔憂長嫂,長嫂即然不在府中,又何必來給大將軍添煩惱。”


    元仲華轉頭看著高澄,“子惠,子進既然有事,你們便在此安坐,我先進去更衣。”她知道自己這樣子太隨便了,怎麽都有點不自在。她也知道高洋來必定是有要緊話要說。同時這也算是幫月光解了圍。


    元仲華暗中掙開了高澄的手。


    “我與長嫂同去。”月光一邊說一邊看了一眼高澄,見他沒有表示反對,便隨著元仲華一同進去了。


    就在剛才女貞樹下設好的席上,高澄和高洋在筵床上對坐。


    高澄一言不發地看著高洋。


    高洋似乎很是局促,垂首不敢抬頭,一隻手不自覺地撫上胸口處,暗自糾結著自己的衣裳,一直到手指觸到了衣袍內那件硬硬的東西,握在手中,心裏才安定了些。


    高洋抬起頭。


    高澄目光銳利。


    “侯尼於,此處別無外人,有什麽話盡管說。”高澄的語氣裏居然真的帶上了長兄的身份,“有什麽為難處,不說於大兄還說於誰聽?”高澄說著便拿起麵前小幾上盛著忍冬花水的蓮紋銀盞喝了幾口。


    這忍冬花水是元仲華的心腹女婢阿孌特意為他調製的,據說可以和脾胃,清熱降火。高澄喝了覺得很舒服,根本不顧高洋的惴惴不安,居然不陰不睛地淺笑道,“比如說,是誰去劫殺了柔然世子?”這語氣又變得有些神秘莫測。


    高洋幾乎是從筵床上跌落下來的,他順勢便翻身而起地跪在長兄高澄麵前,頻頻叩首,“侯尼於給大兄惹了麻煩,情願一死以謝罪。”高洋深知這樣的事在這個時候是敏感的大事。


    高洋心裏暗自佩服楊愔,所料果然不錯,一定是瞞不住高澄的。看來這事一開始就是個錯誤,主動來請罪這步棋是走對了。


    “啪”的一聲巨響,高澄把手中的銀盞重重摔落在地,銀盞打著滾便滾到了樹下的草叢中去了。


    “糊塗至極!”高澄怒喝道,“果然是你。”


    屋子裏麵元仲華正對著銅鏡看奴婢幫她梳頭,一邊和月光閑話,兩個人都隔著窗聽到了高澄的怒喝,便都分了神,不由自主地一齊向窗外張望。盡管看不清楚,但兩個人都已經是全副精神被吸引了去。


    “殿下,”月光轉過頭來看著元仲華。“子進上一次被大將軍重懲的傷還沒全好呢。”月光的目光裏全是深切懇請,她倒沒直說高洋是被高澄動手打的。


    元仲華伸手輕輕撥弄開幾絲眉頭上拂著的發絲。剛剛梳成的倭墮髻格外整齊,襯得元仲華肌膚潤澤的麵頰更像是麵如滿月。


    “子進是大將軍的親弟弟,大將軍期望甚深。”元仲華是口應其心,她憑感覺以為高澄是看重這個弟弟的。其實這個理解也沒錯。高洋一樣是高王嫡子,婁妃親生,並且從政以來,一步一步官階遷升,也都是高澄著意安排的。連幾次高澄征西寇時,也都是高王在晉陽,高洋守鄴城。


    月光覺得元仲華說的也沒錯,但是高澄的脾氣她也是見識過的,總是有點擔心。


    元仲華沒再說話,格外留心細聽窗外的聲音。她雖擔心,但也有分寸。大將軍的政事,她從未留心,更未幹涉過。隻要高澄不再對高洋下重手,她便不能多說一句。


    阿孌看了一眼月光,心裏頗有不滿,覺得這個太原公夫人甚是糊塗。


    高洋跪在高澄麵前叩首於地,驚惶至極,“大將軍息怒,子進都是為了大將軍,為了長公主。”他聲音顫得幾乎聽不清楚,身子也抖得像秋風吹落葉。


    “糊塗!糊塗!!”高澄連連怒喝,“爾乃高氏子弟,非我之附庸,虧我悉心教導,委以重任,爾實在是讓我失望之極。真乃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如此目光短淺,真不類我弟。”高澄氣得連連怒斥,聲高震宇。


    屋子裏麵元仲華和月光都聽得清清楚楚,兩個人同樣心頭不定。元仲華很怕高澄再對高洋施暴,總覺得如此甚是不妥。月光卻滿心裏酸楚,大將軍對她夫君簡直就是任意為所欲為,想打就打,想罵就罵,那她在他心裏就更不可能有一點份量了。


    “大兄容稟,”高洋見高澄脾氣發作得厲害,這時反倒心裏安定下來,身子也不抖得那麽厲害了。“那蠕蠕豎子甚是無禮,竟然敢向主上求娶長公主,實在是有心與大兄為難。若不施之以顏色,堪以為大魏無人哉?”


    本來高澄脾氣發出來已經好些,這時再聽高洋這些話,立刻又怒火上躥。高澄從筵床上站起身來,趁著酒氣一腳便踹在高洋肩頭,厲聲怒喝道,“如此癡愚者真我弟也?侯尼於,你竟真的隻有這般本事?我真是小瞧了爾。”


    高洋促不及防,高澄使的力又大,完全吃不住高澄這一腳,高洋的身子已經歪倒在地,立刻爬起來又跪好,急道,“大將軍,若是殺了這蠕蠕豎子豈不是一了百了?難道真放他在鄴城覬覦長公主?大將軍對長公主竟無心至此?侯尼於今日就是身死也要言明,這豎子若再敢多看長公主一眼,我必要他死得痛苦萬分。大將軍能忍,我不能”


    “混賬奴才!”高澄這下是真的不能忍了,上前一把拎住了高洋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拎起來,順手便是一耳光狠狠地甩在了高洋麵頰上。高洋的麵頰頓時便紅腫起來,口鼻之中鮮血湧出。


    這時屋子裏元仲華和月光都聽出來出了異狀,無語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站起身來。


    “殿下!”阿孌上前一把扯住了元仲華,已經顧不得體統了。“殿下這時不宜出去。”阿孌麵色都變了。她心裏清楚,郎主最忌諱的就是長公主和二公子有瓜葛。元仲華若是去說情,無異於火上澆油。不但救不了高洋,還會引火燒身。


    元仲華被阿孌扯住,也明白了阿孌的心思。她心裏糾結,麵色青紅不定,一時無措。


    月光早已奔出去。


    高洋已經被高澄一腳踢在肋下,身子竟飛出去撞在樹上,又重重落地。籠冠掉落,身上袍子被樹枝劃破,還滿是髒汙。這時高洋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來,身子搖晃著向高澄走來。


    院子裏的奴婢都嚇得麵無人色。雖然知道郎主脾氣不太好,但這麽大發脾氣還真沒見過。沒有郎主吩咐,誰都不敢動,生怕自己被牽連,無辜受累。


    “大兄息怒!”這時月光已從屋子裏出來,看到眼前一幕,心裏又痛又怕,早已顧不上別的,飛奔至高澄麵前攔住了他的去路。高澄已經向高洋走過去。月光“撲通”一聲跪下來,伸手便牽住了高澄衣裳,仰麵懇求,“大兄,子進是大兄的弟弟,心裏隻有大兄和長嫂,所以容不得別人冒犯,千錯萬錯請大兄暫息雷霆之怒,與他說明白,必然反躬自省。”


    高澄被月光扯住衣裳,低頭看她已是淚流滿麵,淒楚之情如梨花帶雨。


    高洋看到月光跪在高澄麵前苦苦哀求,心裏已是痛若火燒,一步一步踉蹌著走來。


    這時元仲華也扶著阿孌走了出來,看著眼前一幕。


    高澄抬起頭來看著走近的高洋,他沒理會跪在腳下的月光,終於暗自歎息一聲道,“侯尼於,你若是殺了柔然世子,不但不是幫我,是害了我。朔方郡公豈能善罷甘休?若等柔然鐵騎乘風而來,宇文黑獺又順勢而至時,鄴都倘不保,社稷倘傾覆,誰為眾矢之的?高氏為人所指,就算我不惜性命,高氏危難時父母弟妹豈能無恙?爾為我弟,年已長成,難道不知為父兄分憂,反知添禍?”


    高澄一翻話鏗鏘有力,讓高洋心頭更糾結不已。他本來也不是沒有心胸的人,難道他不知高氏的興亡直接關係到己身?隻恨那個高氏少主不是他自己。他的分寸太難把握,進一分則疑為爭位,退一分則不知進取。說是長兄看重,可是分明待他又是待家奴的心思,也因為如此才放心培植他,他豈能不明白高澄的心思?這個大兄心裏究竟有沒有拿他真的當作親弟弟?


    月光依然泣不成聲、淚落如雨,手還扯著高澄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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