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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玉儀在秋梓坊的庭院中被秋風吹得渾身發抖。這時聽到身後有腳步聲,立刻轉身。


    “娘子,太醫令來了。”一個奴婢走到近前迴稟。


    太醫令?元玉儀一怔。她此時確有不適,但沒想到太醫令這麽快就來了。


    “來給長公主診脈。”奴婢不知道元玉儀心裏想什麽,看她不解便提醒她。


    元玉儀心頭不快。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元仲華。


    “娘子,大將軍迴來了。”黑暗裏又是一個奴婢急急的腳步聲和急切的低唿聲。


    元玉儀立刻從自己的沉思中清醒過來。她在箱籠間跪了下來。


    緹女向院子外麵走去。


    高澄倒是不急不慢地向秋梓坊處走來。不妨一個奴婢如小獸般急匆匆奔來,讓他猝不及防險些撞到,立刻便不悅道,“何故如此慌亂?”


    緹女定了定神,一邊見禮一邊迴道,“公主在院子裏。公主不適,太醫令已經來了,但還未給公主診脈。”


    高澄不敢置信似的看著緹女,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剛才劉桃枝分明是迴稟他說長公主離開了東柏堂。他心裏忽然想,是不是她又迴來了?想到這兒提步便向秋梓坊走去。


    緹女趕緊跟上來,她並未留意到劉桃枝也跟在高澄身後。


    高澄走到秋梓坊的庭院門口,門虛掩著,不等奴婢開門,自己推門而入。即便在黑暗裏也能看到幾個箱籠橫七豎八地雜亂散落在院子裏,而一個顯眼的白衣影子跪在箱籠間。


    這是做什麽?


    太醫令在一邊不知所措地看著這情景,他並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事情。隻是覺得奇怪,並未見到長公主,隻看到大將軍的外婦舞姬在這兒。


    高澄走過去,看一眼幾個陪跪的奴婢,麵上陰陰地問道,“此何意也?”


    奴婢們也看出來,郎主顯然是不耐煩了。語氣裏也含著不悅。


    這時元玉儀跪著轉過身子來,見是高澄,忙膝行幾步上前,雙手捉住了高澄衣袍下擺泣道,“大將軍”


    這時奴婢們提了燈來。高澄看以元玉儀一頭烏發都披散著,身上也隻穿著件白色袍子,哭得滿麵淚痕,極是楚楚可憐的樣子。


    他俯身去拉元玉儀的手,緹女等也過來幫著扶元玉儀起來。高澄這時才明白,剛才緹女說“公主在院子裏”並不是指長公主元仲華,而是指今日新獲封的琅琊公主元玉儀。她這麽說倒也沒錯,隻是在高澄心裏,一聽到提“公主”,便以為是元仲華。


    他心裏空了,看到秋梓坊院子裏的箱籠,以及留意到屋子漆黑一團沒有一點燈光,心裏剛才聽緹女迴稟時一瞬間的奢望全破滅了。他已經吩咐人去找元仲華去了何處,此刻急於知道結果。高洋跟她在一起,他究竟意欲何為?難道元仲華是因為高洋才棄他而離開東柏堂的嗎?


    高澄表麵上無異,內心裏起伏不定,沒什麽心情聽元玉儀哭訴。何況事情原委他已經聽劉桃枝稟報過了。


    但是他忽然發現,元玉儀的手冰冷。剛才緹女說“公主不適”,看來是真的了。正好一眼瞥見太醫令,便抬手示意他過來。


    吩咐奴婢們扶著元玉儀迴木蘭坊去,令太醫令過去給元玉儀診脈。


    元玉儀本來準備了好些話要和高澄說。跪在這兒也是要博高澄憐愛的意思,怕高澄會因為元仲華離開就牽怒於她。不想高澄就這麽把她支開。顯然他並沒有要去木蘭坊的意思,隻是在秋梓坊的庭院中麵沉似水地來迴徘徊,仿佛是有什麽心事的樣子。


    元玉儀本不願這時離開,急於和高澄說話。可是一來人多,不隻太醫令,還有東柏堂的其他奴婢,話不好說。二來,又怕不聽高澄吩咐,違逆了他,讓他更不快。


    索性任奴婢扶著飲泣而去。想著等一會兒太醫令診了脈,便借口身有疾,將高澄請去羈絆住。也許反倒可以以示弱來博得高澄憐愛。


    大將軍吩咐之後,秋梓坊院子裏的人四散而去。最後隻剩下劉桃枝立於暗處看著郎主心神不寧地在院子裏慢慢踱步。


    劉桃枝一聲不出,目光緊隨高澄。自從當日一路追隨世子往建康而去,再到認了少主做了世子的蒼頭奴,又到跟著郎主再迴鄴城,他跟在高澄身邊的日子也不短了。覺得世子每臨大事能有靜氣,不知怎麽今日倒如此沉靜不下來。


    高澄一直在等那派去打探元仲華消息的人迴來。心裏波瀾不定時突聽有腳步聲急匆匆而來,一邊在黑暗中有人喚“郎主。”他猛然迴頭便迎上去。可是他忘了,他遣去打探消息的並不是個女婢。


    原來是緹女。


    高澄頗為失望地止了步。看緹女滿麵是笑,匆匆奔至他麵前,他卻隻覺得莫名其妙。


    “郎主大喜。”緹女拜倒時一邊迴道,語調裏喜不自禁。


    “何喜?”高澄懶洋洋問了一句,心不在焉。


    “公主有孕了。”緹女仰麵看著高澄迴道。


    高澄怔住了,心裏第一個想到的是元仲華。元仲華有身孕他當然知道。他下意識地脫口問道,“哪個公主?”


    緹女的笑僵在臉上,慢慢隱了下去,迴道,“太醫令剛給娘子診了脈,琅琊公主有身孕了。”


    “哦”高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仍是心不在焉,好像根本就沒聽到緹女說什麽。居然反問道,“太醫令說的是真的嗎?”他心頭倒是覺得有點小意外。元玉儀與他在一起的日子不短了,但是一直都沒有身孕。這對於他來說本來就是無可不可的事,反正他也沒盼著她為他有所生育。


    當然,現在她有身孕倒也不是壞事。就如同他在大將軍府中的妾室宋氏和王氏一樣,都為他生了庶子。真要如此,那倒是該給元玉儀一個妾室的名份了。總之,這都不是什麽大事。


    秋夜的風吹得高澄清醒過來。心裏想著,是該去看看元玉儀,不管怎麽說這確實也是喜事。於是命劉桃枝等著遣去探消息的人,一迴來就立刻去見他。


    鄴城城南的館驛中,柔然世子禿突佳已經躺在榻上安然入睡。


    這些日子以來,先是趕路,後來又想的事多,他真是有點累了。這個館驛雖不如他之前住的林泉舍奢華,但比林泉舍更氣派,難得安靜,像是待國使之處。黃門侍郎崔季舒說他是柔然貴使,奉大將軍之命不敢怠慢,所以他才特意把他又送到此處居住,並且說絕不會有人打擾。


    整個館驛的每個院落都重新打掃修飾了一番,禿突佳覺得甚是滿意。


    “世子。”黑暗裏傳來唿喚聲。


    禿突佳被連聲唿喚弄醒,知道是自己的心腹。但已經入夜,突被喚醒,令他心頭一緊,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進來迴稟。”禿突佳已經從榻上躍起,他身上還穿著袴褶。


    奴仆立刻進來迴道,“世子,有人來了。”


    禿突佳甚覺意外,因為他住進來的時候崔季舒格外特別強調,絕不會有人來打擾。


    “什麽人?”半是好奇半是警惕。


    那仆從有點為難,因為他也不知道是何人,隻迴了一句,“是個女郎,看起來像是個高門貴女。”


    天黑了,館驛裏沒有那麽多燈,因此並不明亮。


    阿孌不太熟悉此處,她自己仍須小心,就更擔心元仲華,一步也不敢離開,並且一直扶著元仲華。


    “殿下,該遣個人迴東柏堂去告訴大將軍,以免大將軍為了殿下憂心。還有那些箱籠”


    元仲華沒說話。他還會為她憂心嗎?恐怕不會,他心裏惦念的人應該是那個“琅琊公主”才是。如果不告訴他,私自出走,確是有點無禮。可是從此以後他們兩無瓜葛,又何必去告訴他呢?


    前麵挑燈的奴婢突見人影,嚇得脫口大喝,“是誰?”


    阿孌聽到這驚聲喝問抬頭望去,她也看到了遠處有幾個人影。


    元仲華心頭一跳,止步抬頭仔細瞧。


    果然是幾個人走過來,而且還都是男子。阿孌心裏又驚又悔,如果讓太原公護送公主,代為妥當安置豈不更好?隻是公主立意不再與高氏有牽扯,所以對二公子高洋冷顏相對。


    那幾個男子走近了。阿孌扶著元仲華不敢動,她不能離開元仲華。她心裏還後悔剛才應該早些命人去稟報郎主高澄。心頭悲涼頓生,日後隻怕元仲華為難處還多得是。


    “馮翊長公主在此,閑雜人休要靠近。”阿孌急中生智,大聲喝斥道。她覺得,不管怎麽說,元仲華還是主上的妹妹,是長公主,對不相幹的陌生人應該也有一定的威懾作用。


    禿突佳的仆役沒有提燈,他借著元仲華前麵奴婢的手上的燈光先看清楚了元仲華。當發現就是白天在魏宮苑囿中鎬池邊見到過的那個女郎,讓他既意外又驚喜。夜間至此過夜,難道她既沒有夫君也沒有府第嗎?那她肚子裏的孩子又是哪裏來的?


    禿突佳心裏想著就有些失神,一直走到元仲華身前不遠才止了步,帶著疑問的語氣喚道,“姊姊?”


    元仲華也怔住了。這聲音有點耳熟,而且聽起來溫和而沒有惡意。這人她雖然並不認識,但卻讓她心裏放鬆下來,不再那麽害怕。


    阿孌也怔住了。她倒是認出了禿突佳,沒想到居然是白天在宮裏昭台殿遇到的那個陌生人。


    “汝究竟是何人?”阿孌還不肯放鬆戒備,警惕地問道。


    “姊姊是長公主?”禿突佳試探著問道,“難道姊姊是主上的姊妹?”


    “長公主殿下是主上的妹妹。”阿孌代答。


    元仲華突然問道,“汝是何人?因何在此?”她看到禿突佳是從館驛深處的院落中走出來的,如果他正是居於此處,那她豈能與這個陌生男子居於一處?


    “殿下是主上的妹妹?”禿突佳又驚又喜,脫口又追問道,“主上有幾個妹妹?”


    阿孌也驚訝了,這人究竟是誰?竟對大魏的事毫不知情?可他怎麽會出現在宮宴上?


    “主上隻有長公主一個妹妹。”阿孌迴道。


    “下官柔然可汗阿那瑰之子、柔然世子禿突佳拜見長公主。”禿突佳見機很快,立刻行禮,並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元仲華簡直不敢相信,原來這少年居然就是柔然世子?怪不得他長得是異域樣子不同中原人,怪不得他會出現在昭台殿。那麽預來和親的柔然公主,攪得宮中、府中一片混亂的柔然公主,就是他的姊妹?


    元仲華沉默了。雖然禿突佳很懂禮儀,但是她實在沒辦法對他有好感。除了她剛才想到的,再基於這個原因,她就更沒有辦法住在這個館驛了。哪怕隻是今夜暫居她也做不到。


    阿孌也沉默了,元仲華的心思她完全懂。不隻懂元仲華的心思,而且阿孌此時心頭酸楚。這時天黑,如果不居於此館驛中,臨時到哪裏去找合適的住處?依元仲華的脾氣,絕不會迴頭,一定不會迴大將軍府,更不可能迴東柏堂。難道要讓公主夜宿在外?


    此時阿孌無比後悔,恨自己為什麽沒有命人去迴稟大將軍高澄。就算大將軍再薄情,素來也是有恩有義的人,應該不會讓公主如此處境為難。


    元仲華知道,禿突佳是國使,住在此處理所當然,不可能讓他夜半移居。那麽就隻有她走了。不管怎麽樣,她絕不想和此人共在此處。


    “阿孌,”元仲華果斷吩咐道,“既然此處不宜,還是離開此處另覓它處。”


    阿孌答得遲疑些,她心裏也著實為難。這個時候已經宵禁,如何去找住的地方?


    “殿下遇到什麽難處了嗎?何妨直言?若是不便,下官願暫離,讓殿下住在此處。”禿突佳急問道。他聰明絕頂,看到元仲華一定有事,不然為何會夜間突至這僻靜之處?


    夜慢慢深了,東柏堂裏剛才還冷冷清清,氣氛寂靜凝重;因為琅琊公主元玉儀偶然被太醫令診出了喜脈的消息,整個東柏堂裏都熱鬧起來。剛還沉浸在長公主擅離,奴婢人人驚懼大將軍牽怒於人的心態,此刻都變成了娘子有了身孕,郎主會不會大行賞賜的憧憬。


    雖然東柏堂的奴婢都明白舞姬出身的元玉儀隻是個外婦,但現在情勢完全翻轉,誰會看不出來?長公主從府中遷出,現在又離開了東柏堂,大將軍都沒有急切去尋找,顯然是長公主被廢的傳言是真的。


    娘子被封了琅琊公主,是不是就是下一步被扶立為世子妃的先兆呢?琅琊公主的身孕來得恰到好處,看來世子也要順水推舟了。


    更有人想,怪不得大將軍不願意求娶柔然公主,又肯廢了馮翊長公主,原來是因為衷情於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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