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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非要如此倔強嗎?”阿孌看著席上而坐的元仲華。


    剛才她見元仲華走路時有些費力,扶她坐下才發現她雙足底部各有幾處傷痕。那是因為急於去救世子,不及著襪也未趿履,所以被劃傷了。阿孌幫她清理了傷痕,心裏更是擔憂。


    “汝是在高王府長大的奴婢,大將軍是汝郎主,不必一定跟著我出府。”元仲華淡淡吩咐。現在對於她來說,再失去什麽都已經是無所謂的事了。她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的腹部,低頭看看。剛才這孩子鬧得厲害,這時候可能累了,也睡了吧?


    阿孌沒說話,心裏在想該怎麽勸元仲華。她慢慢走到元仲華麵前跪下來,抬頭看著元仲華。“奴婢是一直跟著夫人的,夫人去哪兒奴婢就跟著去哪兒,要是郎主不願意奴婢就去跪求郎主。”阿孌聲音哽咽,但語氣毫不遲疑。


    阿孌實在不想是這個結果,也實在不敢相信會是這個結果,但是她又不得不相信。


    剛才她想扶元仲華去榻上睡一會兒,但元仲華拒絕了。她吩咐她去收拾貼身用物,然後準備牛車。阿孌沒敢多問,很怕刺激到元仲華。可是見她這決絕的樣子,必定是想著出了大將軍府就不再迴來了。難道世子和世子妃就從此如東飛伯勞西飛燕一般?阿孌想著元仲華從五歲起就一起跟在高澄身邊,到最後得了這樣的結果,實在是讓人感歎唏噓不已。


    元仲華連去哪兒都沒想好,而且隻讓阿孌收拾隨身用物,不是她還心有留戀。以元仲華的性格,正是因為想斷得幹幹淨淨又急於讓自己對高王和主上的諾言兌現才會如此,阿孌太熟悉元仲華的性格了。可是她難以想象,從小就在世子保護下長大的世子妃,離開了這個大將軍府,又是這樣下堂求去的境況,往後會有多麽得悲慘。


    “殿下要去哪兒?”高澄從掀開的簾幕外麵走進來。


    阿孌見是世子來了,心裏忽然升起一絲希望。他必然是在外麵就聽到剛才元仲華說的話了。就算要休了世子妃,世子是不是也能像太原公一樣心存憐念,為世子妃想一想,別讓她太淒慘了。


    阿孌看到高澄神色又急又怒,也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她暗中把身子往一邊挪了挪,給高澄讓出空間來。其實阿孌心裏越想越沒有把握。她仔細迴想這些年來世子是怎麽對元仲華的,好像真的還不如二公子高洋情真意切。有幾次元仲華遇上危難,世子都不知其所蹤,反倒是二公子挺身相助。世子身邊的人太多,而元仲華也並沒有得到他的專寵。


    阿孌私下覺得元仲華在高澄心裏甚至還比不上東柏堂那個外婦。


    “自然是離開大將軍府。”元仲華淡淡迴道,“妾已經稟明高王和主上,願自請下堂。既然如此,還留在大將軍府,擔著世子嫡妃的虛名,恐不相宜。”


    “殿下要離開大將軍府,下官不敢阻攔。”高澄也淡淡迴她,他神色已經平靜下來,波瀾不驚,就好像他也無所謂似的。


    阿孌看到世子如此態度,她的心真是徹底涼透了。


    “殿下欲往何處?下官可令人相送。”高澄盯著元仲華,眸子裏陰沉下來。她不會真的要去太原公府第吧?他在她眼睛裏沒看到一點留戀。怎麽說他也是她夫君,這也是她住了數年的大將軍府,她就那麽容易割舍嗎?元仲華居然沒想到來問問他心裏是怎麽想的,沒想到請求自己的夫君,沒表示過一點不想離開他的意思。在她心裏,究竟是不想求他,還是不相信他能解決這事?


    高澄這問題還真把元仲華問住了。她在心裏細想,她究竟有何處可去?


    兩個人都看著對方。高澄在等元仲華的答案,元仲華在自己心裏想答案。


    元仲華好像是想到了什麽,但是眼看著她剛想對高澄開口說什麽,突然又閉口不言了,轉頭吩咐一邊的阿孌,“去命人找一可暫居的館驛,然後準備車。”


    高澄聽她突然說出“館驛”這兩個字,心裏“撲通”一聲巨響,一塊石頭落了地。但失望之情頓時又起,元仲華就是暫居館驛也不願意再留在大將軍府,不願再留在他身邊,這也讓他太沒麵子了。


    阿孌看了一眼高澄,高澄看都沒看她。


    元仲華轉頭看著阿孌,真心不解地問,“怎麽還不去?”


    阿孌無法,隻得退出去了。


    屋子裏隻剩下高澄和元仲華兩個人,一下子安靜得有些異常。


    高澄慢慢走過來,他走到元仲華麵前,居高臨下看著她。


    元仲華垂首隻見中衣下擺泥濘不堪。


    高澄跪下來。他跽坐於地,正對著她,“殿下的腳受傷了吧?”他說話的同時手已經伸到此時側坐的元仲華的裙子裏準確地捉住了她一足。感覺冰冷,他用手在暗中握著她的纖足把他手上的溫暖傳給她。他看到她還穿著他的那件袍子並沒有換下來。


    原來他也知道,他也看到了。


    元仲華心裏漸暖,但是她覺得自己已經不是他的世子妃了,不能再和他如此親密。眼看著麵前高澄發亂衣汙,目光看著她時卻堅定不移,元仲華終於眼裏蒙上淚霧。


    “大將軍不可再如此無禮。”她猛然掙脫了他,跪直了身子想站起來。她最好還是快點離開得好,不然接下去她也不敢保證自己心裏還能不能下得了決心。既然已經當眾說了的話,不能不算數。


    “有何不可?”高澄也迅速跟著她跪直了身子,一隻手握住了她小臂。他用了力,就好像怕她突然不翼而飛。他又急又怒,她還把她自己情急之下說的那些話當真了嗎?他就不信,沒有他同意,別人誰敢也把她那些話當真?


    她的意思是,難道從現在起他就連親近她也不能了嗎?她一口一個“大將軍”,還當他是夫君嗎?


    “妾已經不是大將軍之婦,與大將軍再無牽連,大將軍不該如此行止不當。”元仲華用力掙脫,她小臂上疼痛無比,可高澄就是不放手,緊緊握著她。阿孌怎麽還不迴來?


    “殿下肚子裏還有我的骨肉,怎麽會與我無牽連?你是不是我夫人我說了算,別人誰說都沒用!”高澄大聲怒斥道。


    元仲華手臂上疼得實在是受不了了,不得不暫時安靜下來。她垂首看著那隻有力的手握著她手臂,其實是不想讓他看到她流淚。“我想走大將軍就留不住我。大將軍也不必如此安撫我,我知道大將軍是心慈之人,憐我從小嫁到高王府,不忍我就此出去孤苦無依。或是怕我心存怨恨。大將軍也不必有此憐憫之情,我對大將軍沒有怨恨之意,大將軍也可以放心了。”


    “別人說的話你記得清楚,都當真,我說的話你就從來不會記得,也不會當真嗎?”高澄氣得麵無人色,在她心裏他對她就隻有憐憫嗎?元仲華說的這些話都是剛才高洋和元善見說過的,元仲華聽到了還全都當真了。


    “大將軍強辭奪理,”元仲華急於脫身而去,也嗔怒道,“我心裏都明白,不用別人來說。”元仲華柔順慣了,還是沒有大怒。苦樂自在其中,她聲音低沉下去,直至說不下去,聲音又哽咽起來。


    見元仲華啜泣,高澄忽然就心軟了,伸手過來想為她拭淚。元仲華用力推開他的手,便開始推拒。


    她抬起頭來淚眼朦朧。如果不是因為事發突然,不以任何人的心思為準出人意料地到了這一步,也許她一輩子都下不了這個決心。


    可是當事情真的到了這個境地的時候,她突然覺得也許離開他並不是壞事,還強似雖在他身邊,占著世子妃的名份卻總也見不到他,總要牽掛他好些。她有了肚子裏這個孩子,這也是他的孩子,這就夠她用餘生去迴味他了。她去意更堅決。


    離開他也好,反倒還可以免了那些不想見還必須要見的人和事。


    “大將軍以後不必再顧忌我了,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豈不更好?何必還要留我。”元仲華不像是賭氣的樣子。“妾也不必非要做大將軍的嫡妃才能度此生。”


    高澄慢慢捉到了她的那一隻手握在手裏。元仲華看著他時淚如雨下,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殿下既然去意已決,下官不敢阻攔。”高澄的聲音也低落下來。


    元仲華終於鬆了口氣,身子幾乎就要軟下來。


    這時她腹中的胎兒突然重重地動了動,元仲華淚落不止。


    高澄隻是扶著她兩臂,不敢再有絲毫的親近,怕再引起元仲華反抗。


    “殿下拋下阿惠一人在此,就一點不憐惜阿惠孤單嗎?”高澄不甘心地問。從他十二歲起,她就一直在他身邊。不管他身在何處,或者心裏沒在意過,但總是知道她一定會在他府第裏等著他。隻要他迴來,就一定能找到她。如果有一天,他迴府的時候再也找不到她了,她也不會等他了這種感覺想起來覺得心裏空空的。


    元仲華泣不成聲,她覺得快要控製不住自己了。


    “殿下,”這時阿孌進來了。她走進來才覺得自己迴來得不是時候,頓時心生悔意。剛想著要不要退下去,元仲華喚住了她。


    “走吧。”她隻說了這兩個字。


    這時高澄放開了元仲華,轉過身來。


    阿孌清楚地看到了世子麵頰上的淚痕。


    “走吧。”高澄也吩咐道。


    “是。”阿孌聲音輕顫,隻應了一聲就說不下去了。她走過來本想攙扶元仲華,高澄虛攔了攔,阿孌詫異,以為是世子反悔了。高澄卻沒說話,隻是指了指元仲華足下向她示意。他是在顧忌元仲華足底的傷痕。


    整個大將軍府都震驚了。府裏從來沒有哪個人想過,世子妃也會有被棄的一天。


    元仲華旁若無人地被阿孌扶著向府門外走去。


    牛車早就準備好了。元仲華被扶上車,並不問去哪兒。對於她來說,去哪兒都無所謂了。她不想再入魏宮,也不想再迴大將軍府,隻想要有一個清靜之處讓她把孩子生下來。


    幾乎沒有什麽要帶走的東西。元仲華也不許別人跟著,隻有阿孌,另兩個奴婢而已。阿孌想,她從小就在大將軍身邊養尊處優慣了,這樣離去,將來還不知道受什麽樣的苦處。


    簾籠放下來,已經看不到車裏的元仲華。從淩晨到現在,隻有這一刻元仲華是一個人的。誰也不知道她在車裏是帶著什麽樣的心境離開。誰也不知道她心裏究竟想什麽。


    阿孌立於牛車邊,看一眼世子高澄。


    在大將軍府門口的高澄已經轉過身去,不再看一眼那乘牛車。


    阿孌心裏完全絕望了。此刻隻有她來導引著事情向下的發展了。


    阿孌最後看了一眼大將軍府的門楣,從此以後她將跟著長公主漂流在外,恐怕是再也迴不來了。


    阿孌轉過身,剛要吩咐什麽,突然聽到身後傳來高澄的聲音,“且慢!”


    阿孌不解地轉過身來,以為是世子要叮囑她幾句,諸如照顧好長公主的孩子之類的話。因為自從元仲華決心要離開,高澄還沒有叮囑過她一句,畢竟公主的孩子也是他的骨肉。


    看到高澄猛然轉過身來,急急奔來,躍上牛車,奪過蒼頭奴手中的鞭子奮力一抽。拉車的牛吃不住痛高聲嘶吼,奮蹄向前。


    阿孌驚呆了,世子親自跨轅駕車,車上除了公主也沒有別人,這是要去哪兒?她並沒有告訴世子她找好的館驛在哪裏。


    “郎主!”劉桃枝在後麵大喝一聲便奮力追了過去。


    牛車猛地向前一衝,元仲華一點準備沒有,身子一歪向前倒去。她努力扶住窗欞處,穩住了自己,不知道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大聲唿喊,“阿孌!”


    她喊的是“阿孌”,高澄心裏極不舒服,就好像沒聽到一樣駕車前行,他不能就這樣放任她離去。他也從來沒有這麽怕失去。就好像她這一走再也迴不來了。正因為事在眼前才覺得,真若如此他便萬念俱灰。什麽柔然公主?他就不相信,難道他不娶這個柔然公主,大魏就要覆滅了嗎?


    劉桃枝一直追在牛車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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