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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暹的話算是給高澄另辟蹊徑,這讓高澄立刻心境大大開闊。


    餘下崔季舒和陳元康兩個人,一個主張廢了元仲華以就柔然,這算是徹底為高澄個人考慮另一個覺得廢了元仲華以就柔然也未必是好事,得失之間牽扯太多,難計對錯。


    關於這件事,高澄心裏其實是有自己底線的。隻是他覺得盡力保住一分是一分,不能讓元仲華在這個產子的關鍵時刻再有什麽心裏的不痛快以至於有了閃失,這是他絕不能允許的。


    又說了些別的事,陳元康、崔季舒、崔暹就一起告辭而去了。高澄自然留在東柏堂沒有再走。以後又恢複了從前舊製,每月都有一半以上時間都在東柏堂。高澄是既方便理政,又有美人相伴,這倒讓元玉儀開心不少。


    選人才舉官吏訂新律懲貪贖廣開天下言路可以使生民謗政。大將軍高澄的新政如火如荼地進行下去。表麵上看起來異常順利,一係列的變革從剛開始的不易被接受到不得不接受,甚至還在慢慢見到效果之後得到了一些支持。雖然運營維艱,也算是卓有成效了。


    廟堂上漸趨於平靜,宮中卻暗流湧動。大將軍高澄麵請皇帝元善見廢後的事雖然當時並沒有多餘的人在側,但是這消息自然是瞞不住的。不知道是一開始在昭台觀就走漏了消息,還是後來元善見告訴皇後高遠君的時候在椒房殿泄露了消息,反正私底下宮禁中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


    皇帝元善見看起來似乎是苦惱,按兵不動,心裏在靜待時機。因為事涉本身,皇後高遠君卻頻頻出招,先是命人去晉陽霸府給父親大丞相高歡送信,然後又令二兄太原公高洋進宮來商量對策。


    隻是高遠君並不知道還有別人幫她。大兄高澄的心腹,黃門侍郎崔季舒也在她之後悄悄命人去晉陽給高王送信,說的自然是同一件事。


    內苑中樹多,夏天涼爽。樹陰裏這座不起眼的偏殿是高遠君初被立為皇後,宮中大典慶賀的時候命婦們更衣休息之處。隻是此刻坐在殿內的皇後高遠君和她的二兄太原公高洋都不知道,就是在這座偏殿外麵,高澄撞見了侯景的兒子武衛將軍侯和對太原公夫人李祖娥無禮。


    高澄嚇走了侯和,自己戲弄弟婦,當時在偏殿內目睹一切的就是世子妃元仲華。


    高遠君眼圈已經紅了,看二兄沉默無語,泣道,“二兄如今羽翼豐滿,就不理妹妹的事了。”她一邊拭淚,一邊頹然歎道,“也難怪,不隻是高家、婁家的親眷,就是父王的舊人、廟堂勳舊也都願意親近二兄,二兄哪兒還願意管我這樣的小事。”她有意把“小事”這兩個字說重了些。


    因為大將軍革除弊政,嚴刑峻法不講情麵,讓人覺得難得親近,高遠君所指的這些人更願意接近貌似憨厚可欺的大將軍弟弟高洋。同是高王的兒子,若是支持高洋,至少可以保住自己的利益不受損。


    “殿下這麽說,我可真是無言以對了。”高洋直起身子來長跪迴道,“那些人確實是常來我府中,但我是從來不敢見他們的。大將軍才是世子,是高氏少主,我豈能為了外人私利與大兄分庭抗禮?隻是我不及大兄聰明,這件事又是大兄的決定,侯尼於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幫殿下,還請殿下明示。”


    高洋顯得手足無措的樣子,對妹妹畢恭畢敬,愈顯他愚笨。


    “二兄不用稱我什麽殿下,隻當二兄還看我是妹妹,憐憫我一迴。主上不敢不聽大兄的意思,已經是心憂如焚。大兄已經不當我是妹妹,毫不念兄妹之情,不憐我和主上鶼鰈之情,隻一心想取悅柔然。再想想他當日怎麽對待長姊的,真不免讓人齒冷。除了二兄,在鄴城我已別無依靠了,連二兄也不幫我嗎?我已經命人去晉陽給父王送信,難道父王能放任大兄教唆主上廢掉我嗎?”


    高洋聽高遠君猛然提到“長姊”,他心裏一跳,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高遠君。高遠君像是根本不知道這件事的內情。他心裏仔細想起來,廢掉皇後的事,對於高氏來說得不償失,父王必定不會準允。既然已經送信去了,父王得到消息想必會來鄴城。


    高遠君一邊說,高洋心不在焉地聽,麵上陰晴不定,心裏重重算計。這時他若是幫了高遠君一迴,毫無疑問,這個大魏皇後以後一定會對他另眼相看,別有不同。在皇後心裏,他就會越過長兄。


    他就算這時幫著皇後逆著大兄的意勸諫他一迴也沒什麽,反正父親大丞相高歡不久就會到鄴城。父王所希望的是把柔然的勢力掌握在自己手裏。他若是勸大兄自己廢了世子妃改立柔然公主為正妃,正好是和父王一個意思。這是為高氏著想,必得父王器重,更顯得大兄不知深淺。


    既能得皇後感激,又能得父王器重,在父王心裏把大兄比下去,這樣的好事還有什麽好推托?於是高洋欣然允道,“殿下如今是大魏皇後,我自然要守尊卑。侯尼於在心裏還當殿下是妹妹。妹妹既然如此為難,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今日就去勸大兄自己改立世子妃,不要覬覦皇後之位。”


    高遠君剛才看他沉默不語,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這時忽聽二兄這麽明白地表示出自己的意思,心裏大喜。她明白,隻要二兄肯去勸,哪怕隻要勸住一時,等父王到了鄴城就會有轉寰餘地。


    高洋心裏閃過元仲華的影子。如果大兄真的廢了她,這對於他來說是大大的意外,他心裏既興奮又不安,甚至此時就有點如坐針氈了。


    高遠君心裏暫時安定。說了半天口幹舌燥,捧茶啜飲。有意悄悄瞟了一眼二兄。她心裏也明白,讓二兄去勸大兄,必定要大起波瀾,二兄定要受委屈。但是事到如今也顧不了二兄了。他們兄弟之間本就已經是矛盾重重,不在乎再多這一重。二兄勸不了大兄,隻是白白被她填進去拖時間,好等著父王快迴來,想到這兒高遠君心裏究竟還是有點覺得利用了二兄。


    太原公府第,太原公夫人李祖娥所住的院子裏奴婢進進出出,忙著服侍夫人做出門的準備。


    郎主太原公高洋被皇後宣進宮去了。月光對著銅鏡照了照自己妝扮好的樣子,雲鬢花顏、眉心花鈿、兩頰酒暈,自己也甚是滿意,起身向院子裏走去。


    婉兒跟在主母身後。夫人要出門,去大將軍府探望長嫂、大將軍夫人、馮翊公主元仲華。奴婢們要忙碌著為夫人裝飾、更衣要準備出門的車馬給大將軍夫人準備的禮物是早就備好的,無非衣食、飾物,全都是難得的精巧之物。


    月光一再讓婉兒去問過,說大將軍這些日子都住在東柏堂並不迴府。可婉兒總覺得主母心裏想的和實際並不一樣。一再地問,像是怕撞上,可是這麽刻意裝扮,又做何解釋?


    婉兒也知道大將軍是徹底傷了主母的心,每次都戲謔主母,對主母的一片癡心全都看不見。主母自從嫁為太原公夫人就再未對她提過大將軍這個人。但是主母的心思婉兒比誰都明白。越是不提越是放不下。


    被傷得深了,心冷了,該放下了吧。婉兒原來也以為是那樣的。今天驀然發現,其實並不是那樣的。


    看著月光立於簷下娉娉婷婷的背影,婉兒心裏怎麽都不明白,主母這麽傾國傾城的美人,大將軍怎麽會一點都不喜歡?從來都沒有對主母用心過,認真過。婉兒也見過世子妃元仲華,想她不過就是因為是主上的妹妹,所以大將軍才看重她吧?聽說大將軍欲與柔然聯姻,盛傳大將軍要廢掉世子妃重立柔然公主為嫡妃。如果這個長公主被廢了,恐怕還比不上自己的主母呢。


    這時太陽還未高照,天氣尚且涼爽,天空清澈透亮。月光從屋前石階上走下來,看著院子裏來來往往奔走搬運的奴婢,都是在給世子妃元仲華準備禮物。月光仔細檢點,逐一細察。其實要說起來,她和元仲華也算是有些情意。自從元仲華有了身孕,她還從未去探望過她。


    月光沒留意到一個奴婢匆匆進了院子,蹙著眉,麵色略有沉重地急趨至她身邊,喚了一聲,“夫人。”


    月光止步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有異,也不由自主地斂了笑意,不解地問一句,“怎麽了?”


    “大將軍來了。”奴婢怯怯地迴道。


    月光一時沒反映過來,沒作答,看著那奴婢,好像沒聽懂她說話似的。


    月光身後稍遠處的婉兒看出來主母有點異樣,趕緊走過來。她隔得遠,沒聽到那奴婢稟報了什麽。


    “想必大將軍是來找太原公的。”婉兒過來時恰好聽到月光這麽說。婉兒也心裏一跳。大將軍不是這幾日忙得很,都在東柏堂嗎?怎麽突然到太原公府來了?她忍不住抬起頭來仔細看月光的神色。


    月光看起來平靜如常,毫無異處。“去告訴大將軍,太原公進宮去了,不在府裏,請大將軍自便。”月光的意思就是告訴高澄,若是找弟弟,高洋不在,不方便留客,請大將軍自己走。


    那傳話的奴婢聽了主母的吩咐又急匆匆出去了。


    月光也無心再檢視禮物。看來她今天是去不了大將軍府了。不知道高澄來做什麽,她心裏有點亂。


    “我不舒服,今日不去了。”月光迴頭向婉兒吩咐了一句。


    婉兒卻想,大將軍的那脾氣,怎麽會離去?在他眼裏太原公府如同自己家,往來進出想如何便如何。


    月光沒說話,在置放滿地的箱籠間走了幾步,眼睛瞟著地上放置之物,又像是心不在焉。終於像是下了決心,轉身要往屋子裏走去,還沒走上石階,身後又聽到奴婢喚“夫人”。


    還是剛才那個奴婢,說大將軍聽了稟報,知道太原公不在府裏,請主母出去相見。


    月光半轉身看著那奴婢。


    婉兒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也看著月光。


    “說我不便與大將軍見麵。大將軍要是願意等,就請在外麵堂上等著好了。”月光語氣冷淡。


    那奴婢又急匆匆去了。


    月光這話一出口,婉兒就覺得這做法不妥當。要是別人也就算了,可這位跋扈霸道將軍是什麽人?他豈能乖乖聽別人吩咐安排?要是激怒了他,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進去吧,我累了。”月光看著那傳話的奴婢出去片刻,外麵沒有了聲音,這才放下心來。把心底那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勉強壓抑下去,向婉兒吩咐。剛才她還精神煥發,現在真的是覺得累了。


    “夫人止步。”突然從院門口傳來一個聲音。


    這聲音戳中了月光的神經敏感處,由不得渾身一顫,像是某種號令,讓她立刻止步迴頭。除了高澄還會是誰?他居然闖到她的院子裏來了。


    婉兒卻一點也不意外,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高澄沒穿官服,隻穿著一件緋色袍子,腰間鉤落帶,頭上小冠束發,足下錦履,就這麽閑庭慢步似地走進來,都讓人覺得他有點過於隨意了。


    月光看著他走過來,神色冷淡。隻有婉兒看到她眼圈有點微紅。要說起來大將軍對待主母的那些惡作劇行徑,連婉兒心裏都對高澄極為不滿。


    高澄一邊走過來,一邊瞟了一眼庭院中擺放的這些物事。“弟妹是真不想見我嗎?要去探望公主還要專挑撿我不在府裏的時候。”他不用問,大概掃一眼就知道月光要做什麽。說著用很欣賞的目光看著月光。覺得她今日裝扮特別漂亮,格外讓他賞心悅目。


    “二弟不在府裏,我就在這兒等他迴來可好?”高澄止步笑問。


    月光也慢慢向他走來幾步,施了禮,淡淡迴道,“在此等候怕簡慢了大將軍,太原公迴來責備我。大將軍還是到前麵堂上去等好了。自然會有奴婢們好好服侍大將軍。”月光斂著眸子,不看高澄。


    院子裏好安靜。也不知道人都還在不在。


    安靜得好像所有的人都突然之間消失了。


    隻有婉兒大膽窺伺,看到高澄收了笑,一雙綠眸子盯著月光。


    月光則垂眸盯著自己的裙擺。


    忽然她眼中出現了一雙無比精美的錦履,上麵繡的神獸看得清清楚楚。她剛想要抬頭,聽到自己頭頂傳來高澄的聲音,“弟妹就隻遣奴婢敷衍我嗎?要是我想讓弟妹服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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