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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糊塗!”崔季舒跌足大聲歎息,頗有悔之晚矣之色。


    “那你讓我如何?”高澄突然一聲怒喝,所有隱於心中的無耐、壓力和昨日見元善見時的不痛快在發酵了一夜之後徹底爆發了。“難道真的廢了她?!”


    這個“她”是誰,崔季舒當然明白。高澄這一怒喝立刻讓崔季舒幡然醒悟了,原來世子這麽大費周章,又不惜得罪皇後,還損了高氏的利益也要讓皇帝改立皇後,這所有的一切竟然全都是為了保住世子妃元仲華。這完全不像是高澄的行事做派啊。


    “郎主可明白?”崔季舒瞧著高澄,又試探著問道,“改立皇後對郎主弊處太多,更對高氏隱患重重。若是真的改立了皇後,世事難料,萬一局勢突變,後果不堪設想。這些郎主都想明白了嗎?”他盡量放緩了語氣,不要再刺激到高澄。隻是他心裏清楚,世子從來做事不猶豫、不反悔。而且,他能想到的,世子幾乎不可能想不到。


    高澄伏下身子在圍欄上,用一隻手臂支著,用手扶著額角,不勝其苦的樣子。想了半天才吩咐道,“不要總把眼睛盯在柔然身上。也不必總盯著宇文黑獺。君子以自強不息,自己的事最要緊。數月不在鄴城,有很多事該議一議了。去傳長猷、季倫都到東柏堂去。”


    高澄雖然語氣有點低沉,但看樣子他是冷靜下來了。


    崔季舒想著這樣也好,這幾個人都是心腹,也許倒可以好好勸一勸世子。他記得剛開始世子對於改立世子妃的態度沒這麽不冷靜,甚至表示過,如果真到了萬不得已,可以考慮廢掉馮翊公主元仲華,改立柔然公主。


    崔季舒滿懷信心地去了。


    天早就亮了,元玉儀也早就醒了,但是東柏堂裏寂寂無人,她也無事可做,所以也根本就不必起來。她一直躺在榻上,雖然清醒得毫無睡意。隻要高澄不在東柏堂,她就是寂寞無邊。


    算起來,自從他去了建康,到現在她已經數月沒有見過他了。聽說他已經迴了鄴城,但一直都沒有來過東柏堂。還聽說他帶迴一個新置的妾室,並且已經有了身孕。想必大將軍府第裏這一次很熱鬧了。


    連世子妃元仲華也有身孕了。如果她也能有所生育,是不是就可以排遣寂寞呢?高澄一直都沒來東柏堂,是不是因為世子妃有孕讓他不勝欣喜?所以就將政務都拋到一邊去了。更何況是她這個外室?如果她也有了身孕,是不是就可以固寵?外室終究不是結局,她總覺得自己和他是若寄若離的。


    “娘子。”外麵傳來奴婢緹女細細的聲音,輕輕慢慢的,好像是怕打擾到她,又透著一絲興奮和掩不住的喜悅。


    “進來迴話。”元玉儀隔著床帳喚道。


    緹女的步子也輕輕慢慢的。她喜歡安靜,緹女有心,說話做事也都是安靜、穩重的。


    元玉儀下意識覺得有什麽重要的事,已經起身,隻是還未下榻,緹女就已經腳步輕快地進來了。


    緹女勾起半麵繡著葡萄紋的帳帷,看到元玉儀正坐在榻上。一頭烏發亮閃閃地披拂在肩頭,隻穿著白色寶襪,肩頸裸露處膚膩如脂。緹女情不自禁低聲笑道,“娘子,大將軍來了。”


    元玉儀心頭猛然一跳,立刻狂喜起來。她心裏已經對他思念至極。她剛想下榻,突然心裏想到了什麽,又按捺住了。然後慢慢躺了下去,吩咐緹女,“說我病了,不宜見大將軍。”


    “娘子,”緹女好像是剛剛才明白了她的心思,訥訥迴道,“大將軍和陳元康將軍、崔侍郎、崔中尉在鳴鶴堂議事”緹女心思不複雜,但是並不笨,她當然知道元玉儀想什麽,隻是好心怕她等太久了。


    可是元玉儀已經躺下去了,索性決定利用這個機會好好試一試自己在高澄心裏的份量,決絕吩咐道,“就說我被世子妃嚇到了,病了好久,恐怕今日不能服侍大將軍,請大將軍見諒。要是大將軍過來,爾替我閉門謝客,請大將軍迴府去吧。”


    緹女也無話可說,隻好出去了,心裏忐忑不安。


    鳴鶴堂中,高澄一個人獨占了大床的半邊。享用了酥酪把手中的青瓷碗放迴矮幾上。他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與他在大床上共坐的崔季舒,還有下麵設席而坐的陳元康和崔暹。


    重新櫛發後他的發髻整齊得一絲不亂全都束在小冠中。絳紗朝服也換成了一件幹淨、清爽的月白色袍子。除了眼下還有些發黑,他幾乎又變得容光煥發了。這讓他整個人也顯得冷靜理智了很多。


    崔季舒看一眼高澄溫而厲的眼神,再想想他剛才在銅雀台上首如飛蓬、心憂如煎的樣子,簡直是叛若兩人。如果一個世子妃就能讓郎主這麽神魂顛倒,他心裏是支持廢掉元仲華的。事實上崔季舒覺得,廢掉馮翊公主的好處太多了。至少可以少了皇帝元善見對高澄的轄製,還能趁著和柔然和親擴大世子的勢力。世子怎麽就不明白呢?這東柏堂裏還有個元氏庶女。照他看來,元氏女子世子最好少沾染。


    “這數月季倫勞苦了,”高澄看了一眼下麵跪坐的崔暹。


    陳元康還沒什麽,崔季舒聽世子不提別人,單提崔暹,又像是別有深意的樣子,就猜度世子一定是又有什麽主意了。


    “不敢勞大將軍此褒語。”崔暹長跪而謝道,“若是於社稷有益,於大將軍有益,臣再辛苦也無妨。”


    “季倫你想過沒有?”高澄的綠眸子目光灼灼地看著崔暹,他也坐直了身子,一掃剛才慵懶的神態。“就憑你一個人,就是累死了,又能做得了多少事?何況懲貪治贖這是得罪人的事,我隻怕你將來免不了要受委屈。”


    高澄的眼睛裏像是有兩團綠色火焰,灼得崔暹心頭衝動,慨然道,“為了大將軍,臣不怕受委屈。隻是大將軍言之切切,確實是如此。臣就是拚盡一身也難與廟堂上下百官相抗。”


    高澄倒還平靜,笑道,“季倫你心裏也不必起疑,汝是我心腹重臣,我不會棄汝於不顧。汝費盡心力從這些貪官蠹吏私囊中取利,與之相爭,這不是為了我,將來與西寇大戰時以作軍國之資,可當大用。真到滅了西寇,擒了宇文黑獺,社稷再度一統時,汝就是有大功之臣。”


    崔季舒不動聲色看一眼高澄,心裏暗想,次次都提生擒宇文黑獺,也不是沒有真的擒過。郎主你哪一次不是又把他完好無損地放了迴去。


    陳元康也不是多話的人,等著聽高澄的下文。


    崔暹被鼓動得熱血沸騰,跪伏請道,“臣不求有功,但求盡此忠心,請大將軍指點迷津。”


    “季倫,國無常強,無常弱,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高澄原本高坐大床上,俯身看著崔暹,這時直起身子來左右掃視了一眼陳元康和崔季舒兩個人。


    陳元康和崔季舒都驚訝地看著高澄,連崔暹也不由自主直起身子來抬頭看著高澄。


    “大將軍是想”還是崔暹心思快,但他又不敢貿然說什麽。


    “他們以為汝不過是我高子惠私人,是為我取私利,又是動了他們的根本,所以才會這麽上下一心地為難於你。”高澄的聲音無比冷冽。“國勢如此,群吏皆務所以亂而不務所以治,汝一人不過是負薪救火,難擋大勢。長久下去,國力必衰。既然如此,不如重訂律例,以國法相約束。有釋國法者,可依律繩之。人人如此,不可有違例者。”


    高澄居然都起了重訂律例的心思,專以治貪贖者,看來是不會半途而廢。其實不隻高澄,陳元康、崔季舒、崔暹都明白這個道理。事情已經做到了這個程度,隻能是一鼓作氣持續到底。若真是半途而廢,不隻崔暹有憂,恐怕連高澄自己都自身難保。


    “郎主說的有道理,”崔季舒也讚歎道,“可令麟趾閣重訂新製。去私曲而就公法則國治去私行而行公法則兵強。國將大治,西寇何足患也?”


    陳元康也讚道,“不隻如此,大將軍選材為用也可以法度權衡,可示之天下並非任用私人。”


    崔季舒看了一眼侄兒崔暹笑道,“賢能不待次而舉,外不避仇,內不避親,正是世子的用人之道。隻不知那些門閥舊人要如何暴跳如雷。”


    說到自己身上,崔暹不好多說什麽。但他心裏又隱約覺得他自己畢竟是個特例,不是常例,若是人人都依他的例來,恐怕也不是好事。


    陳元康也看了一眼崔暹,向高澄道,“這也不妨。高祖孝文帝時崔公以停年格為準,選吏而用,是依其時勢。如今事易時移,大將軍重論標準選吏也沒有錯。當日崔公是為了使人心不再浮動,鞏固門閥勢力,崔公為吏部尚書時有他的難處。今日大將軍選材可依材質品性,可依政績軍功,隻需略作梳理以成一係即可。再以停年格為準,於今日之朝局無用,大將軍現為吏部尚書於當日崔公時已不盡相同。崔公時求人心穩定以利大局。今日兩魏對峙,大將軍當求思變,以人材輔助社稷是第一要務。”


    高澄聽幾個心腹人人踴躍議論,他也早將原本心裏的鬱悶一掃而空。這時笑道,“自己在家暴跳如雷有何用?有什麽話盡可說出來。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不隻是元氏的天下。自今日起,政令張榜,宣之於野,人人都可評說,人人都可進言獻策。生民也是社稷之本,肉食者、疏食者皆可指點時政。”


    崔暹禁不住大笑道,“大將軍此舉甚妙,以大將軍為柱石,國之大幸也。”


    政令張榜,無疑就是把治國理政的事告諸天下。重人材、懲貪贖全都公之於眾。利益受損的勳舊門閥之所以抱怨是因為高澄奪其所利。而所奪之利盡用於富國強民。如此一來,這抱怨如何還能堂而皇之?


    廟堂上的聲音再大,畢竟蓋不過江湖之廣,生民兆庶之眾。生民得利,一片讚歎,也就把那些抱怨、反對的勳舊門閥們的聲音壓過去了。


    廣開言路的另一個好處就是匹夫人人皆可指點國政被激起的責任感。這是一種很好的導向,既表達了治國者重生民之利,又讓庶民之謗有了一個出處。建言建策的作用不在於用或是不用,而在於這個事情本身進行的過程。其實過後誰還會去深究自己曾經說過的話是不是被當真了呢?


    這是大得天下民心的好事。隻是,這也是徹底得罪皇帝、宗室和門閥的壞事。


    高澄突然站起身來,掃一眼幾個心腹,吩咐道,“諸公稍坐,我出去更衣。”說完就走出去了。


    崔季舒坐了半天也累了,他覺得世子是體諒他們,剛才人人激奮,個個衝動,世子也一樣。所以暫放他們片刻,稍稍休息。


    聽著高澄的步子走遠了,漸漸沒有了聲音,崔季舒從大床上走到下麵與陳元康和崔暹並坐一處,向陳元康低語道,“長猷兄,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陳元康頭次見崔季舒背著高澄這樣說話。他知道崔季舒是聰明人,又對大將軍忠心耿耿,甚至堪為摯友,又見他一本正經,麵色有些沉重,便追問道,“何事?”


    崔暹也側耳諦聽。


    “世子昨日入宮已經請主上廢了高皇後,然後向朔方郡公阿那瑰求娶其女為皇後。”崔季舒想起這事來心頭就沉重。他覺得得陳元康是個足智多謀的人,必定能想出辦法來勸世子挽迴。


    “有此事?!”陳元康和崔暹不約而同地驚唿,同時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崔季舒。他們都無論如何想不出來,大將軍怎麽能做出這麽自毀長城的事來?


    “叔父,既然這事大將軍已經和主上提了,還怎麽挽迴?”高澄不在場,崔暹也略有放鬆。


    陳元康沒說話。他忽然想起在爭奪河橋時高澄中箭,在河陰城中療傷,沒有麻沸散,痛到不能忍受時大唿“殿下”時的情景。他心裏很清楚,大將軍大唿的這個“殿下”就是世子妃元仲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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