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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中搖搖晃晃亂跑的彌俄突眼神是很靈敏的。也許是因為他長年累月在這個庭院中玩耍,眼裏早已熟悉裏這裏所有的一切人和事,所以對突然到來的陌生人非常敏感。也許是因為他和宇文泰之間那種抹不去的血脈相連的天性。


    彌俄突顯然是產生了很大的興趣和好感,他放慢了腳步,一搖一擺地向著宇文泰走來。張著小手,衣袖下滑,露出秋冬裏鮮藕一般的肥嫩手臂。可愛的小郎,還像小嬰兒一樣沒有發育成熟,嬰兒手臂總是很短,幾乎都不能夠到自己的頭頂部。


    宇文泰也從來沒有這麽留意過一個小嬰兒般的孩子。認真看起來,忽然覺得一個孩子這麽有趣。他所有的一切都那麽他的眼神那麽純真懵懂。他不由自主地也往前走了幾步,果然彌俄突就是向著他來的。


    跟在彌俄突身後的奴婢在追著小郎腳步的時候無意間一抬頭,赫然看到宇文泰,嚇得腳下一軟,再也追不上彌俄突了。大丞相突然到這人跡罕至的地方,這絕對不會是什麽好事。她甚至已經有了某種預感。想去追上小郎,把他抱迴來,但她終究還是沒敢。


    月娥看到兒子的變化,又看到奴婢的神色,也慢慢轉過身來。原本麵上平靜溫馨的笑容像是一泓池中靜水,但是她連做夢恐怕都沒想到過,站在她身後的人居然是宇文泰。


    更讓她驚愕的是宇文泰看著彌俄突的眼神。是她前所未見的溫和和發自內心的喜歡。其實月娥心裏是懼怕宇文泰的,他才是大魏真正的主宰。他既可以把她推上皇後之位,又可以讓她和元寶炬夫妻分離。


    她懷疑宇文泰心裏從來沒有過什麽重要到讓他傾心的人,他心裏隻有家國社稷。他是最無情的人,最心狠的人,隻要是為了所謂的家國社稷就可以犧牲一切的人和事。


    不,也許是有的吧,至少曾經有過讓他可以藏在心裏的人。還記得在洛陽,長公主元玉英和驃騎將軍、駙馬都尉宇文泰奉旨成親的時候。她就是在那一天認識了宇文泰,他動情的時候也可以傾盡自己的所有,和現在站在他麵前的宇文泰判若兩人。隻是不知道那個人是誰。月娥其實知道自己成了那個人的替身。她從來沒問過,也從來沒想過,那個人是誰。


    出帝西奔,是宇文泰在潼關把她從高澄馬上搶來的。那些日夜廝守的日子,是他唯一對她溫存過的時候。既便是溫存,也隱不去他心機深沉帶給她的陰鬱。他從來不像元寶炬那樣讓人感受到他真正的內心。


    “娘子”奴婢走到乙弗氏身邊,警惕又懼怕地著看著稍遠處的宇文泰。她不知所措地想知道夫人有什麽吩咐。


    月娥俯身抱起正在她裙下搖擺而立,好奇地看著宇文泰的彌俄突。她看著彌俄突,不由自主就會露出滿是母愛的微笑,她用手指極輕地撫了撫彌俄突的額角,然後轉身把彌俄突交到奴婢手裏,不容置疑地吩咐她把小郎抱迴去。


    奴婢如逢大赦一般抱著彌俄突往屋子裏走去。彌俄突的小腦袋在她肩頭露出,還是好奇地盯著宇文泰。


    宇文泰被刺得心裏一痛,他分不清楚眼前這個人究竟是誰。羊舜華對他從來冰冷而不肯親近,月娥卻是百般柔韌心裏也從不會絕對順從他。眼前這人像月娥,也像羊舜華,但又不像月娥,也不像羊舜華。


    “大丞相怎麽來了?想必是有事?”月娥看著奴婢抱走了彌俄突,轉過身來主動走上來,施一禮開門見山地主動問道。她覺得如果不是真的有事,宇文泰絕不會這麽有閑心特意從長安到這深山裏來。


    長安魏宮對於從小在柔然本部草原上長大的落英公主來說實在是大得不可思議。殿宇及亭台樓閣數不勝數,讓她覺得神秘莫測,這是很好玩的事,畢竟按她的年齡來說,她還隻是個初長成的小女孩。


    而讓落英覺得特別不好玩的是,處處都是高牆,一重又一重,不管走到哪裏都要四處麵壁。既便柔然的王庭也是建在草原上的,也沒有這麽複雜的規製讓人難以適應。


    還有就是熱。夏日初至,落英已經覺得受不了了。她住的地方在宮城西北,名字叫含冰殿,還是特意用來避暑的。但這所謂的避暑清涼殿對落英一點作用也起不了。


    天氣還有一日更熱似一日的趨勢,而偏偏有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給柔然公主添了煩躁。本來就熱得讓人心煩,這下就更發起怒來。


    起因是落英的身份。柔然公主是皇帝親自從長安城外迎入宮中的,還未正式立後就得此殊寵,讓宮裏人都驚到了。柔然公主遲早就是大魏的皇後,連宮裏人都知道柔然現在是大魏的重要盟友。何況公主還這麽美貌,這麽得寵,還有那麽精明、厲害的弟弟、柔然世子撐腰,將來的皇後不用說是後宮之主,隻怕前朝都要她做一半的主了。


    自然想諂媚未來皇後的人就多了,連跟著落英一起進宮的柔然奴婢也因此被高看一眼。所以不知是怎麽一個傳一個,就這樣有一個消息很快就從皇帝元寶炬身邊傳到了含冰殿的落英耳中。


    “乙弗氏”落英在心裏念著這個人,又問了一遍自己身邊的奴婢桃蕊,“你聽清楚了嗎?是主上向大丞相吩咐的?”她暗想著,能讓皇帝記掛著,且托付了大丞相親去探望的人,一定不是一般人。


    桃蕊是落英公主的心腹。公主最喜歡桃花,特意給她起了漢人的名字叫“桃蕊”,可見對這個奴婢的信任和喜愛。桃蕊是從小就服侍公主的,幾乎是和落英一起長大,年紀比落英稍大,又隨著公主從柔然王庭到長安,一路上對公主的事照料得妥妥帖帖。進了宮,又格外擔心世子禿突佳的叮囑,更是對公主的事沒有不上心的。


    “公主別懷疑了,這個乙弗氏就是主上之前廢掉的皇後。奴婢已經私下探問過了,主上和廢後是結發夫妻,一直都很恩愛。不是主上自己想廢掉皇後“桃蕊滑口失言,小心地看了一眼公主,好在落英沒留意。桃蕊又接著道,”不是主上自己想廢掉乙弗氏的,是大丞相逼迫皇帝廢後虛位以待,迎娶柔然公主為皇後。”


    落英心裏像是有什麽東西轟然倒塌。有些事其實原本就是知道的,但是禁不住這麽明明白白地擺在眼前,非有人把它理得絲絲縷縷無比清楚。大魏皇帝情有所衷,而他原本要娶的不過是柔然公主這個身份,這個人也並不一定就是她。是啊,怎麽可能是她呢?皇帝和月光至少之前還見過麵,和她就是連麵都沒見過。


    “主上為什麽要讓大丞相去探望乙弗氏?”落英滿麵怒容地問桃蕊。“既然已經是廢後,為什麽還要惦記她?”落英覺得自己的真心被輕視了,自己從柔然草原路途遙遙所帶來的誠意也被玷汙了。在她想著怎麽做好大魏皇後的時候,大魏的皇帝卻在惦記著他已經廢掉的皇後。


    這個問題桃蕊當然迴答不上來。“公主也不必過慮,大魏皇帝要立公主為皇後是因為公主是柔然部的公主。可汗威武,柔然勢大,可汗說視魏為其子,大魏皇帝難道還敢怠慢公主不成?”


    桃蕊的本意是要給公主寬解心懷,不要為了這種小事發這麽大脾氣。桃蕊能從大魏和柔然的關係出發來人公主做出分析,其實就從桃蕊的身份來說已經是很有見識了。她的意思是讓落英把自己放在強大部落出身的公主這個位置上,不必過於計較。


    誰知道桃蕊的話提醒了落英。她立刻就想起了臨行前汗父的囑托,促成大魏和柔然的聯盟,讓大魏和柔然交好的目的是為柔然爭取最大利益。要自矜身份,不要一味順著大魏皇帝,柔然強,公主自然強,時刻記得自己是柔然的公主。


    落英瞬間覺得自己心裏明白了,頓時有點看輕了這個大魏的皇帝。連廢後、立後的事都做不了主,竟還敢背著自己命人去探望乙弗氏。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要是不把這事說明白,他以後豈不是會看輕了自己?看輕了她這個柔然公主,就是看輕了柔然。


    落英忽然站起身來就往外走去。


    “公主!”桃蕊不明白她要去哪兒,怔了怔趕緊追上來。


    柔然公主風風火火地從寢殿裏出來,滿麵的怒容,原本候在殿外的其他奴婢都不解其意地迎上來,想問公主有什麽吩咐。這些奴婢裏有落英自己從柔然帶來的,也有魏宮的宮婢。


    落英掃了一眼,看中一個看起來機靈聰明的宮婢,上前一把拎住了她的衣領,氣衝衝問道,“主上的寢殿在哪兒?你帶我去!”


    那個宮婢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郎,嚇得渾身顫抖。落英盛怒之下使的力氣大了些,那個宮婢脖子被勒得緊,有點喘不上氣。還沒弄明白這個柔然公主究竟是什麽意思。


    追上來的桃蕊明白,公主這是要去找大魏皇帝問個清楚。隻是這魏宮中規製太複雜,公主找不到皇帝住的寢殿在哪兒。其實落英根本不知道,這個時辰皇帝究竟在做什麽,會不會在寢殿。


    “公主別急。”桃蕊一邊勸一邊拉開落英的手,讓她放鬆了那個宮婢的脖子。然後哄著落英到一邊,低聲進言,“公主自可去和主上問一問,但不必這麽盛怒,他們中原人最講究體統,公主要母儀天下,不可失了體統。”


    落英瞪著桃蕊,顯然是被她的說辭打動了。收了收怒氣,“也好,你叫那個宮婢來帶路。”


    桃蕊看勸得有效,便喚那宮婢過來,說天氣熱,公主惦念主上禦體,想去拜見主上,命這宮婢帶路。


    宮婢剛才被落英嚇到了,不敢笑她們不懂規矩,也不敢說那麽多,便往皇帝的寢殿昭陽殿帶著去了。這下魏宮裏都知道了未來的皇後原來是這樣的暴烈性情,人人都有點提心吊膽起來。


    真是事有湊巧。兩儀殿內朝議事的時間並不長,因為大丞相宇文泰不在長安。而最近最要緊的事就是皇帝立後的大典。這事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也就是沒幾天的事了,所以也沒什麽好議的。


    正巧因為皇帝元寶炬這些日子一直禦體有恙,時好時壞,為了不影響到即將到來的立後大典,所以內朝結束後就立刻迴了寢宮昭陽殿並傳了太醫令來診脈、調治。


    落英闖進昭陽殿的時候太醫令剛拜辭而去,皇帝元寶炬正躺在臥榻上靜養休息。其實倒也不是什麽大病,太醫令診斷是熱傷風。隻不過咳嗽喉痛地嚇人而已,元寶炬自己覺得身重、酸痛也都是熱傷風的症狀。


    宮門內的宦官不敢相信柔然公主突然從天而降一般就衝進來。宦官們欲要攔住,可是動手不敢動手,公主和她的奴婢又無所顧忌,根本就攔不住。宦官們驚懼不已,就是大丞相宇文泰來拜見皇帝也要儀禮而行,從來不敢這麽硬闖進來的。


    昭陽殿寢殿裏的宦官聽到外麵的聲音,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出了什麽大事,趕緊迎出來。一眼看到柔然公主風風火火而來,幾乎懷疑是自己眼睛出了問題,看錯了。宦官、宮婢們趕緊從廊上順石階而下迎上來,一大群人就擁堵在落英麵前,紛紛施禮,擋住了落英的去路。


    落英怒掃一眼,“我要見主上。”滿是驕橫之色。


    “殿下,主上禦體有恙,太醫令剛剛給主上診了脈,此刻主上已經睡著了。”宦官不敢放她進去,又不敢過分激怒她,隻能婉轉相勸。


    落英既然來了,哪裏會聽一個宦官的勸說。見這麽多人跪在她麵前擋著路,很心煩,怒道,“都起來,我要去見主上。”


    這些奴婢們不敢硬生硬氣,隻能使出賴皮功夫就是跪著不起來,七嘴八舌地苦求。孰不知,越是這樣就越讓落英煩躁、暴怒。連桃蕊都覺得這魏宮裏的奴婢們讓人厭煩。


    “都讓開!”落英終於忍不住怒喝一聲,一腳踢開了跪在她麵前而喋喋不休的那個宦官,就往裏麵闖去。


    寺宦和宮婢們都怔住了,立刻都閉了嘴。如果他們不立刻閉嘴讓開,這個柔然公主很可能就會殺人泄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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