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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值暮春,廣陵城裏正是風光最盛之時。春風拂綠江淮,淮左之城廣陵被溫潤所浸染,不似北朝那麽剛健凜冽,也不像建康金粉故地那麽濃墨重彩,疏淡之處別有動人意味。


    之所以風光最盛,是因為聞名天下的瓊花勝境。此種花天下無二,絕無僅有正是廣陵因此而聞名的原因。瓊花盛開時團團相簇,花大如盤,花瓣瑩白如玉所製,飄落又如雪,美不勝收。有人比作羽衣搖曳,乘雲車,登皓月的仙子,也實在是不為過。連整個廣陵城都被渲染得如同仙境一般。


    逢瓊花盛開時,這一日便有樓船自江南而來。此樓船裝飾華麗,又有小舟護衛,看起來就不是尋常人家。渡江而來一直快要接近北岸時,才看到有兩個素衣女郎扶欄遠眺,向廣陵城內望去。這兩個女郎皆體態窈窕,如柳扶風,隻是都戴著簾裙帽,看不清楚麵容,行止不像是一般凡俗之人。


    樓船到了岸邊,兩個女郎棄舟登岸,又乘車匆匆往廣陵城內去了,留下樓船及護衛,隻帶了幾個奴婢。讓人聯想也許是富貴人家眷屬,專為看瓊花而來。


    大魏輔國將軍陳元康是第一次到廣陵。踏足江淮也是第一次,他是隨著大將軍高澄一同往建康出使的隨從。此刻陳元康就立於高澄這幾日所停駐的館驛庭8,∽院裏。


    世子和崔季舒去了江邊,留他在館驛中,陳元康自認為是世子不放心“夫人”,所以才會把他留下。如果沒有這個“夫人”,他自然也就不用在此留守。陳元康不是多事的人,隻要於世子無礙他並不勸諫私事。但陳元康心裏對這個“夫人”實在是沒辦法有好感。


    奴婢們口中的“娘子”是胡姬,麵貌就與眾不同。世子愛其殊異,陳元康卻隻覺得怪異。“夫人”所食所用皆與眾不同,閑時便捧著羊皮書卷用一種誰都聽不懂的語言誦讀,語氣像是居士誦經一般。


    “夫人”愛飲酒,愛彈琵琶,又舞姿卓絕,陳元康知道這都是能讓世子賞心悅目而寵愛她的長處。但若因此便將馮翊公主元仲華取而代之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的。在陳元康看來,至少世子妃是高王為世子所定,與世子是少時結縭,名分早正。


    館驛的庭院裏並沒有樹木,妙處在於隔牆便能看到瓊花。與館驛相對不遠處有一古寺,寺中有株瓊花樹高大粗壯,花開時如瓊雕玉琢,華蓋一般。這古寺裏的瓊花是遠近聞名的勝境,料想著瓊花最盛時必有人來觀賞。


    陳元康立於庭院中不便往後麵世子所居之處而去,想著世子大概也快要該迴來了。這些日子他總覺得有什麽人暗自跟著,仿佛是在探世子行蹤。留心幾迴,私下裏和崔季舒說過,沒想到崔季舒也有這種感覺。陳元康覺得廣陵不宜久住,最好還是勸世子快點渡江。


    可偏是同為魏使的濮陽郡公侯景與世子不同路途,從任所汝南而來,又行程緩慢,前日才命人來送信給世子。說是郡公路上偶染風寒,稍有耽擱,請世子在廣陵稍候而告罪。也不知道侯景是怎麽那麽準確就知道世子已經到了廣陵,還在此留駐了數日。


    陳元康正心裏雜亂,忽然聽外麵漸致嘈雜起來,他立刻就提高了警惕。廣陵城小,原本沒有那麽多閑雜人等。館驛又在僻靜處,不是鬧市。就算古寺裏的瓊花是勝景,但也未到全盛時,不至於引來那麽多的人同時恰聚於此處一起觀賞。


    要緊的是,聽聲音步子沉重、雜遝,還有馬蹄聲,嘶鳴聲,又是忽高忽低的唿喝聲。陳元康覺得不像是尋常庶民,倒像是軍卒將士,這就更怪異了。幸好世子不在,不然若真是梁軍就免不了有麻煩。


    還沒等陳元康走到門口去看究竟,忽然就是“咣當”一聲巨響,館驛的大門被重重地踹開了。這些人果然未出所料,就是直奔此間而來。


    陳元康身後也是一聲脆響,迴頭一看是個奴婢手裏捧的什麽陶器在驚嚇之中脫手落地。陳元康厲喝那奴婢迴去守著胡姬不可再出來。既然世子有交待,他不能負了世子之托。


    大門外麵進來幾個梁****卒,看看陳元康及他身後幾個魏卒以及稍遠處的護衛,便喝問道,“爾等魏人,為何私入我境中,在此隱匿?”


    陳元康窺到外麵還有大批梁軍,隱約還有一白衣男子,卓然如鶴立雞群,頗為出挑。


    陳元康以為此時不可起衝突,世子又是為出使而來,便答道,“梁魏交好已久,梁國天子尚遣使入魏,難道魏人便不可入梁境?”他雖不願過分諂媚,語氣已經加以克製。


    陳元康與隨從者皆是便裝,他心中疑惑梁軍怎麽會突然而至,而且竟還知道他一行人是魏人。隻不知是不是也知道世子的身份。


    誰知道,那人怒道,“分明狡辯,爾乃魏國之臣,統兵之將,私入我梁境,在淮左出沒,又隱匿身份,並非光明正大,分明就是探我虛實而來,豈能容你?”說著便招唿部眾要拿下陳元康。


    看樣子梁軍是有備而來,早知底細,連陳元康的身份都知道,那又豈能不知道高澄的身份。既是有備而來,可偏又挑高澄不在時闖入,似乎就是直指陳元康,這倒是讓人不解之處。


    陳元康明白再解釋也沒用,如此便不得不衝突了。可畢竟不是在自己大魏國境,又不能給世子此行添麻煩,這還真為難。


    眼看著劍拔弩張,刀兵相見,千鈞一發時外麵忽然有人喝了一聲,“住手!”那聲音並不淩厲,又含著不可違逆的威勢。梁軍不敢再動,皆聽從指令,然後外麵便走進一個人來。


    陳元康眼前豁然一亮。走進來的人正是剛才他隱約所見的白衣男子。這時清清楚楚地到了他眼前。這男子白衣若雪,立於庭院中如玉樹一般風姿超然,簡直把盛開的瓊花都比下去了。陳元康早聽說江南人物風雅,沒想到一個統兵的將軍竟然也這麽文采風華有書卷氣。


    最讓他驚訝的是,這男子實在是綺年玉貌,比之世子絲毫不差,這才是最讓人震驚處。原本以為世子就是傾國傾城了,現在才知道,真是人外有人。讓人忍不住想,這男子若是生為女身,是要何等的驚豔於人。


    這男子氣質偏冷,麵上淡然,一雙明澈如秋水的眼睛黑白分明,這時銳氣逼人地盯著陳元康,目光落人身上似寒風掃過。“爾也不必狡辯,我既來之便已知曉爾等底細。梁魏交好是不假,我主上遣使也確實是好意,可爾等為魏臣卻匿名而來,伏於江北伺機窺探,是不是好意便不是爾自陳其言就能明了的。”


    白衣男子環顧庭院,似乎是想查究什麽細節,掃視一周又盯迴陳元康,“爾等若束手隨我而歸,自然我也不會為難。察明原委,可請主上定奪,我主上心慈必寬其情。若是拒不從命,也就休怪我無禮。”男子神態溫文而雅,語氣卻是冰冷的。


    牛車窗上的紗簾在清風中徐徐飄蕩。透過紗簾,車中的兩個女郎都出神地望著窗外,誰都沒說話。過街市時清靜極了,幾乎無人。早來清肅街市的護衛也覺得奇怪,似乎有人更早了他們一步就做了同樣的事。


    雖然四下無閑人,但是有一種奇怪的緊張氣氛。車中那個戴著垂裙帽的白衣女郎一邊透過帽上帷幕和車窗上的紗簾盯著窗外,一邊下意識地伸手撫了撫暗藏腰間的盤腰劍。


    另一同車的紫衣女郎倒什麽都不想,隻一心貪看街景,目光四處尋找瓊花,很有閑情逸致的樣子。


    江邊,崔季舒不解地看著高澄,問道,“世子難道不要說服梁帝暫息刀兵?禮之用,和為貴嘛。四麵楚歌世子哪兒還有心思想著怎麽對付宇文黑獺?況且以和為貴也是為梁帝著想,隻是他自己不明白而已。”


    高澄已經想著要迴去了,轉過身來望了望丘陵下麵遠處的城廓。“梁帝明白不明白這個道理與我何幹?知和而和本來就不可行。既然對梁國是好事,豈有他自己不上心我反倒為他著急的道理?願不願息刀兵而親睦都隨他,若是梁帝本就一心想著兵戈相見,我再說服也無用。汝還當真以為有什麽諸葛孔明舌戰群儒的事不成?那不過都是假戲真作,雙方都是故作姿態以套取對方真意而已。”


    高澄吹了聲口哨,不一會兒功夫坐騎便輕快地順著丘陵起伏之勢馬蹄輕快地奔來了。


    崔季舒聽得有點暈,他本一向是尋章琢句之輩,沒有高澄這樣的大膽見識。


    高澄撫著馬頸上的長鬃,迴頭看一眼崔季舒仍在發怔,又笑道,“叔正兄,書都讀到何處去了?天道周而複始,無時虧退,君子當法天道而自勉,終日乾乾以自強,又何必以他人為根本?若真是我大魏日漸強盛,我就不信梁帝還敢主動輕言戰事?梁帝亦求太和之道,這個道理他若不明白,豈不是白長了那些年紀?”說完高澄上馬向著廣陵城而去。


    崔季舒也跟著上了馬,心裏不由欽佩。要說讀書,崔季舒在心裏明白,隻不敢說,世子其實就是連個最普通的讀書人都比不上。但他欽慕世子有一樣別人沒有的而多思。雖然以一知而當三用是取巧,但世子往往就能從尋常人都讀過的那幾句裏想出別人想不出來的意思,自然比起腐儒來不知道要強多少倍。


    崔季舒緊隨著高澄,春風得意間馬蹄輕健,順風而行般已入廣陵城。廣陵城裏瓊花飄落如雪。崔季舒本來就是個讀書人,難免有些詩畫情思,頓時覺得心情大好。自從離開鄴城就沒少為世子擔心,這一刻也不知是因為剛才聽了世子那些胸有成竹的見解,還是因為這時看到盛開的瓊花,把心事全都拋開了。想想也是如此,能怎麽樣呢?事情不是好就是壞,好能好到哪裏?壞又能壞到哪裏?


    高澄縱馬在前卻沒有崔季舒那麽心懷大開。他穿行街市間便已經覺得有異象,擔心有事,加急往館驛的方向而去。漸漸地一個人影沒有,便意識到有了變故。隻是他並沒有留意到那古寺的山門外獨獨停著一乘牛車。


    館驛裏,康娜寧也聽到前麵庭院各種聲音雜陳。這裏麵的事她不明白的太多了,奴婢說陳元康將軍讓夫人在後院不要離開。康娜寧沒多問,心裏惴惴不安。她至今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究竟是何人,漸漸覺得他不尋常。可他也從未提起過自己身份。康娜寧也並未去問過高澄,總覺得男子都是如此,他若是願意告訴你,自然會說;他若不願意告訴你,問也沒用。何況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麽要緊?她隻要他這個人,知道得多了也沒有什麽反而累心。


    聲音又漸漸小了。


    高澄遠遠地就看到館驛的大門外麵刀光劍影的場景。仔細看,是陳元康和自己的軍卒護衛等與梁軍士卒廝殺起來了。他不過就是出城去了江邊兩個時辰而已,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快梁軍就會莫名其妙找到這兒來?


    崔季舒也驚著了。世子若是此時身份被迫暴露,這事就不漂亮了。可是梁軍這麽準確地順藤摸瓜而來想必也是有所準備,這究竟是怎麽迴事?是誰泄露了世子行蹤?他忽然想起了一路上暗探他們行蹤的人。不隻是他,陳元康私下也和他說過,他也有這樣的感覺。


    那白衣男子,原本手中並無利刃。這樣風雅的人物,若是背弓佩劍難免煞了風景。他是有來意的,確實是有人暗中通報,說江北魏人潛入江淮窺探,並把陳元康的形貌及行蹤描繪得清清楚楚。這男子因是梁軍中的將軍,知道這樣的事寧以為有不以為無,況且還說得這麽有模有樣。結果,果真是找到了陳元康,便想擒他而歸,細細盤問。


    陳元康當然是拒而不肯。白衣男子父親在梁國廟堂為官,效忠於梁,他自小受父親教導以忠義為念。陳元康是北朝人,他是看出來了,又行蹤可疑,所以白衣男子必定要擒他。


    陳元康也想錯了。


    白衣男子看似書生,但盤腰軟劍在他手中翻飛如銀龍。這軟劍並不是一般人能用的,修為不夠反容易傷了自己。陳元康絕沒想到他武功境界如此高妙,漸漸就落了下風。


    偏這時居然看到世子和崔季舒迴來了。而且世子明明看到這場景竟還加急加快地趕了過來。陳元康心裏一急便有了疏失,那白衣男子本就境界在他之上,這時瞧準破綻便一劍向要害處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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