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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玉英所居窟寺隻有大殿一座,禪房數間。不比平地上的寶刹,這在峭壁之上也實屬難得了。


    這窟寺的大殿也不如平地所建佛寺之供佛的寶殿那麽寬闊。此大殿四角攢尖不出話來。勻了勻氣息,同時還不忘向元玉英身後張望,半天並未再見一人,有些失望又不甘心地追問道,“夫人可曾見到主公”


    元玉英心頭一跳,不敢置信地問,“將軍問誰”


    趙貴見元玉英神情,心頭一沉,“主公昨夜上山來尋找夫人”他看到元玉英已經氣色不好,沒敢再往下說。


    元玉英想到昨夜的山搖地動,恐懼頓生,卻忽然脫口喝道,“不會不會”她不相信地看著趙貴,忽而又向遠處瞻望,猛然提步便走,“我去找他我去找他”說著便已經向木梯去了。


    趙貴看夫人如同癡狂,怕再生意外,也趕緊追上來。


    這時恰好南喬和兩個婢子也從大殿裏出來,見到趙貴非常意外,又見元玉英飛快地跑到木梯邊,便在後麵大聲喚道,“夫人”元玉英充耳不聞,瞬間沒了蹤影。


    宇文泰醒來時已經是天色微明,昨夜那一場地崩山摧的災難映像深刻。但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被從木梯上甩了下來,又滾落在這樹下的草叢中。隻記得當時頭撞到了什麽東西,以至於暈厥。


    此時起身四下瞻望,仔細辨認之下發現,原來前麵不遠處就是那個憑台。可見當時他已經從木梯上來,隻是不知怎麽被甩到了憑台相反方向的亂石雜草叢中。再看自己身上,袴褶被剮破了幾處,靴子竟然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丟了,又覺得麵頰上微有疼痛,用手摸索,像是有幾處劃破了皮,不過都是些皮肉之傷,傷得也不重。


    元玉英如同瘋了一般四處尋找。這山上的路她比趙貴熟多了,凡是她能找到的去處一一都去找。隻是此刻心已亂了,毫無頭緒。一邊找一邊悔恨不迭。原來總以為她離開長安,離開大丞相府,離開宇文泰,可以不讓宇文泰為難,可以讓柔然公主嫁給宇文泰做嫡夫人,讓大魏和柔然和親結盟。


    如果真的如此,雖然心中有痛,但至少她做了有利於大魏社稷,有利於宇文泰的事,也算得上心有所安了。也許曾經期盼過他和她一樣不忍割舍,但是絕無奢望他會拋下一切遠到秦州來找她。


    可是他竟然真的來了,又偏遭逢此天災,這是天意乎如果沒有她出走在先,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如果如果如果隻要能找到他,隻要他還活著,一瞬間想到此,她甚至願意以命相換。


    “夫君黑獺”元玉英東奔西走,步子錯亂,六神無主,喊得嗓子都啞了,仍然不見宇文泰。他真的就在麥積崖上嗎心中尚有一點希望不肯斷絕,雖未見生人,但也未見殘骨。可是,如果他失足落入山澗呢這個可怕的想法很快被否定。不會不會不會


    元玉英並不知道,就在不遠處的草叢中,岩石後,宇文泰已經看到她,看到她氣喘籲籲,看到她欲哭又強忍的樣子。他也不忍心再看到她如此了,踩著雜草叢中的碎石走出來,像是怕驚到她,輕輕喚了一聲:“賢妻”分明還是有許多的話未說。


    元玉英正在慌亂不堪,不知何所往,不知何所歸,忽然聽到這一聲唿喚,立刻就安靜下來,一動未敢動。如果這是夢,她願意永生永世不醒,願意化身石像在這麥積崖上。


    終於,她鼓足了勇氣,遁著聲音所來的方向慢慢轉過身來。赫然發現她的夫君宇文泰已經走到她身後。太久太久未見,眼前的人好陌生。元玉英心跳不止地看著宇文泰。宇文泰也看到她雙眸中滿是無助,他從來沒有在她眼睛裏看到過這種東西。


    從前種種,她總是冷傲、倔強,有決斷,從不猶豫,端莊又能隱忍,也曾快意恩仇,甚至豪氣勝於男子,唯獨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元玉英。


    忽然想起她同他成婚不久,一起從洛陽西赴長安,洛陽城西的滔滔河水,她利劍所指,那隻被她所傷的小狐狸。那時候的元玉英多麽自信,還記得她對他說過的那句話,“你是我的。”


    元玉英看著宇文泰,他頭冠已失、發髻淩亂,衣衫破碎,足下無靴,麵頰上的皮膚破了幾處,還有血跡,每一個細節她都看在眼裏,但他還是完整的,他還是無恙的,他性命還在,這就足夠讓她驚喜了。心頭狂跳不止,她已經快要控製不住自己,此刻完全放心下來,幾乎要站不住了。


    宇文泰慢慢走近她身邊,向她伸出手來,想握住她的手。剛剛相觸,元玉英顯然一驚,下意識地躲開去。宇文泰心也急跳起來,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這麽衝動過。他們分開太久,她已經不適應如此的親近了。但他並沒有隨她躲開,終於捉到了她的手,緊緊地握在自己手裏。


    元玉英看著他已是淚如雨下,再也無力掙脫。宇文泰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元玉英泣不成聲。兩個人誰都沒說話。


    不知道心裏藏了多少委屈,元玉英的泣涕無法止歇,宇文泰用手指輕輕抬起她的麵頰,仔細看著她滿是淚痕的臉,“賢妻受委屈了。”


    元玉英終於止了泣,看著宇文泰臉上的傷痕,顫抖著抬起手來輕輕撫摸他麵頰上幹了的血跡。心頭忽然湧起那個壓抑了很久的疑問。如果今天沒能再重逢,如果是天人永隔,她還有機會再問這個問題嗎如果可以,恐怕隻有此時此刻這一迴,就讓她拋下心頭所有的顧慮。


    “那一年在長安城的朝雲驛中,夫君見的人究竟是誰”元玉英脫口問道。其實她心裏並未準備好,當這個問題突然衝出口時,她自己也為之一驚,然後便忐忑地仰首看著宇文泰。雙淚如泉,順著麵頰汩汩而下,目光依舊顯示著她原本就倔強的個性。


    宇文泰心裏忽然怕了,他從未這麽害怕過失去一個人。他曾經失去過,關山重重,恐怕一輩子都難再相見。他不想再這樣失去一迴。那是一個他永遠埋於心底的人,永遠不會忘記的人,這怎麽是幾句話可以說清楚的更不能和元玉英說。最好就是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解釋。他看著元玉英流淚的臉,慢慢低下頭來,當他的頭微側,鼻翼觸到她的淚濕的麵頰的時候,她隻聽到他低語了一句,“你是我的。”


    她怎麽能再離開他他是為了找她才會經曆這樣的地崩山摧。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早已成定局的東魏立後大典終於如期而至。在經曆了太傅尉景的貪賄之亂後,代表高氏權臣的世子、大將軍高澄在付出了受杖重傷的代價之下也坐穩了權臣的位置。而立後大典不僅給鄴城重新帶來了祥和安寧,更讓高氏成了重中之重,貴中之貴。大魏的新皇帝高氏就是大將軍高澄的妹妹高遠君。


    帝納後經曆了納采、問名、納征之後,告圜丘方澤及廟,當日命太尉為使,司徒副之,持節詣皇後行宮。皇後高遠君奉璽受冊,方以大嚴繡衣帶綬佩、加幜,大駕鹵簿之禮啟駕入門。而皇帝元善見則服袞冕出,升禦座等皇後入門。帝、後同至昭陽殿,拜事先供帳及同牢之具,後拜表謝而禮成。謁廟,以太牢告祭,最終繁瑣的儀式完成後,高遠君終於成了大魏的新皇後。


    春月宴群臣及命婦於宮苑中,算是對新皇後的拜見禮。立後大典中冊後副使司徒侯景,他的兒子武衛將軍侯和雖官階不高,但因父親之故算是一個例外。他初入宮禁,隻覺得處處新鮮。


    因為盛典的緣故,所以宮中喜慶氣氛很濃,能入宮苑赴禦宴的都是有品級限製的高官絕無小吏,不然就是貴戚。宮人寺宦都處處小心事奉,深怕有所得罪。加上人多,所以奉承有餘,防犯不足。何況宮苑極大,不能常入宮之人,誰不想趁著這個機會領略禦苑的風景。


    酒歡宴好,各人誌趣不同。或有愛瓊漿珍饈,或有愛仙樂歌舞,或有好清靜者早就不勝其煩,趁機逃席避喧。或有趁此時獵奇窺探,以滿足己之好奇心。也許並不是好奇心,是蠢蠢欲動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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