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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古的往事,太久遠了,傳說究竟是傳說,久得好像從未有過這樣的事。【無彈窗小說網】隻是這巨大的陵塚又分明在告訴人,那些傳說也是真實存在過的,不容置疑。


    “既然兄長意在守住潼關,不急著迴去嗎?”高澄看著眼前巨大帝塚上的枯敗荒草問身邊的宇文泰。


    “不急。”宇文泰也看著巨大的封土堆迴答高澄,“此間甚好,為何急著迴去?況今日一聚實屬難得,日後再想與澄弟相聚隻怕不那麽容易了。”


    “平天下、治天下,步步走在刀鋒之上,一步錯便如當年天柱將軍爾朱氏,兄長又是為誰肯如此冒險?”高澄轉過頭來瞧著宇文泰,意中別有所指。


    “同樣如此,澄弟又是為何?”宇文泰反問。“聽說澄弟在鄴城時迴拒了南梁太子之女溧陽公主,難道無意於和南梁結盟?梁帝性狹,澄弟不怕他按下此節日後報怨嗎?”


    “曲意逢迎未必就得真心,說不定日後結果一樣。”高澄不自覺蹙眉,說起溧陽公主,總覺心裏略有歉疚,隻是平日裏想不起來此事,此時一被提醒,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別扭。


    兩個人都轉過身來,在舜帝陵塚前看著對方。到最後都忘記了,天下和情義究竟先是為了哪個,孰輕孰重?


    “黑獺兄倒是長袖善舞,一邊和柔然結親,一邊又惦記梁國。若有一****我爭奪到梁國,黑獺兄可顧忌到兄弟情義?”高澄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這問題也是他在乎的。


    “同是此問,弟又如何作答?”宇文泰究竟更成熟練達,轉手便把問題拋了迴來。


    “是我先問兄長。”高澄拿捏起孩子脾氣來。宇文泰反倒拿他沒辦法。不等宇文泰迴他,忽然盯著宇文泰道,“兄長怕也不隻是為大魏社稷,不隻是為了那個皇帝元寶炬吧?”他一邊說一邊向宇文泰走過來,“兄長心裏也明白,我不肯娶溧陽公主固然是上下製約不得已,其實也是因為她不是那個我想娶的新婦。”


    話說到此,兩個人心裏全都明鏡一般。奪美人如奪江山,也是分寸不能輸的事。


    宇文泰也迎上來,神色微冷道,“澄弟是想休了公主另娶妻子嗎?澄弟心裏的人是誰我無興趣,不妨直言,不管天下平、天下治,梁國何存何亡,宇文泰心裏都以羊舜華為念。澄弟想娶的新婦想必不會是她吧?”在建康和長安幾次看到高澄對羊舜華行止親密他總是隱忍心中,忍到今天,明知這個話題不便提起,也不必提,但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在高澄麵前爆發了。


    猛然聽到羊舜華這個名字從宇文泰口中說出來,高澄先是一怔,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宇文泰會和羊舜華牽連到一起。這時無異於心頭被狠紮了一般,伸手便來扯宇文泰的衣領,怒道,“汝也做掠人之美的事嗎?不必提我,姑父也一樣娶了長公主,彼此彼此。羊舜華終究還是我的人,黑獺兄若是非要染指,”他目中殺氣頓現,“難道是想*我做出辜負兄弟情義的事?”


    宇文泰毫不相讓,出手更快地握住了高澄的手腕沒讓他得逞,也冷冷道,“除非澄弟能留住我在此,不然她終究還是我的人。澄弟若是不信,不妨試一試。”


    兩個人都怒目相對,轉瞬間氣氛緊張冰冷起來。


    天氣突變,烏雲密布,到了下午就已經天色y沉得像是要入夜了。整個東魏軍營中氣氛也變得異常緊張起來。


    大將軍高澄怒氣衝衝地從蒲阪返迴,吩咐好好款待西魏的大丞相宇文泰和車騎將軍於謹。話說得平淡,但是一張臉上的怒意怎麽都壓不住。昨夜還是酒宴上和顏悅色、談笑風生,兄弟同榻,情深義重,轉眼今日便將宇文泰和於謹軟禁,人人驚心於大將軍的喜怒不定。


    偏巧在這個時候軍營出了事。大將軍高澄迴來竟然看到武衛將軍侯和在營中鞭打漢人偏裨將佐。更令人不安的是,營中並未喧鬧沸騰。安靜之中又仿佛處處都是人影憧憧。明明是安靜的,卻又讓人覺得周遭都是竊竊私語聲。這個氣氛就太可怕了。


    高澄恰是一眼看到侯和舉鞭對著幾個漢人將軍沒頭沒腦地抽了下去。那幾個漢人將軍並不躲閃,鞭子抽到身上就好像渾然無知覺一般,全不顧已經是衣衫被抽裂,遍身血跡,立於原地如石刻鐵鑄般巋然不動,但怒目而視的表情分明已經顯示了胸中怨毒已深。


    崔季舒和崔暹都立於帳前束手無策,他們都不能製約侯和。誰都知道,武衛將軍雖無此威,但他是濮陽郡公、豫州刺史侯景的兒子。就是高王也要對侯公禮讓遷就,更別提大將軍還是高王的兒子。


    崔季舒一眼看到高澄迴來了,示意崔暹後便先迎上來。看高澄滿麵怒意重重的樣子,崔季舒先攔住了高澄。


    “郎主,這個時候且不可先動怒。”崔季舒雖然****跟隨高澄,但也從未見他如此發怒的樣子。這時候軍營裏的情勢崔季舒心裏是明白的,不管過分地恪責哪一方都不是這個時候的最適宜態度。統兵的大將威風不能發在這裏。尤其是在調節這些複雜的關係時,水深不可測。


    “叔父此言差矣,”誰知道跟上來的崔暹上來就反駁崔季舒。“賞罰不分明,大將軍如何立威。大將軍無威勢如何令出即行?”崔暹看侯和鞭打漢人將軍心裏已是極不滿意,恨不得高澄懲治他。


    高澄誰都沒迴答,但是一把推開崔季舒便往侯和處走去。


    陳元康伸手想拉住高澄卻還是慢了,他心裏對崔暹甚是不滿,但也隻瞪了他一眼沒說多餘的話。他心裏擔心的是脾氣嬌縱的世子會不會在這個時候太過任性。這不是在鄴城,不是在大將軍府,在這個關係複雜的軍營裏,一點不當就可能影響兩魏大戰。


    崔季舒以叔父的身份卻毫不客氣地怒道,“崔暹,爾真是不知輕重。”


    崔暹聽叔父教訓最終沒敢反駁。


    侯和舉起鞭子,正要抽下去,忽然覺得一隻極有力的手從背後牢牢握住了他高高揚起鞭子的那隻手的手腕。他下意識用力掙脫卻絲毫無用。怒極轉頭,竟然看到大將軍高澄麵色鐵青地盯著他。


    侯和的表情在一個瞬間有了一個複雜多變又可笑的過程。怒色在怔住了的一瞬間像是定格了,慢慢消解,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他本不善言辭,手腕又被高澄牢牢握住,世子的脾氣他知道,此刻見他麵有怒色更讓他心裏不安,幾乎口齒都不伶俐起來,“世子……大將軍……”一開頭都不知道怎麽解釋。


    “你為何在營中聚眾生事?”高澄怒問道,“爾豎子眼中可還有我?”


    這一問算是給侯和提了個醒。“大將軍,汝等漢人私下議論,不願意渡河與西寇一決生死,這豈不是公然違逆大將軍?”侯和理直氣壯地喊道,總算是找到了理由。


    幾個漢人偏裨將軍聽侯和這麽說立刻紛紛跪倒向高澄申訴道,“大將軍明鑒,吾等不敢違逆大將軍,隻是私下論及眷屬俱在關中,若要一戰,生靈塗炭,吾等恐怕家眷定然無一幸免。誰知道武衛將軍聽到,不由分說便動手鞭撻吾等,請大將軍念及吾等是顧念家人,暫且饒過。”


    高澄聽這幾個漢人將軍說完,又轉過頭來睨著侯和,目光冰冷,讓侯和渾身顫栗。他的手腕還被高澄牢牢鉗製著。


    “大戰在前,爾等私下發此議論實屬惑亂軍心,不重懲不足以明軍紀、振聲威。”高澄也知道將佐在東,其家眷在西這是出帝元修的遺留問題,不隻這幾個偏裨,就是督將裏如此的也大有人在。若論人情,實在是該體諒,但此時軍前若是態度含糊不清,很可能就要影響士氣而致敗。因此沉下臉來聲音極寒地道,“鞭笞一百,以警效尤。”


    幾個漢人將軍被拖下去受刑,高澄又轉過頭來看著侯和,“漢人又如何?夫為汝耕,婦為汝織,盡所能而供養,豈可為你泄私憤便隨意鞭笞軍中武官?胡人受其供養,自然該當盡身皆力為其免刀兵之災。如此大魏社稷方能安,天下方能定。”他語氣不是詰責,淡淡而低語,卻極情楚地鑽入侯和耳中,侯和更覺膽寒。


    高澄忽然一把奪下他的鞭子,怒喝道,“武衛將軍喜歡拿別人泄私憤,那好,我今日也滿心不痛快,就借你一用。”他聲高震天,話音未落鞭子已經向著侯和沒頭沒腦地狠抽了下去。


    侯和不及躲閃,也不敢完全躲開。鞭子抽在身上痛入心肺,才知道被鞭笞是如此滋味。又是在營中,雖無軍士在場,但暗裏多少雙眼睛無一不是盯著這裏。侯和的麵子算是丟盡了,隻能邊受邊躲,身上已經衣衫盡裂、皮破r損。最後實在挨不過,隻能求饒,“大將軍饒命。”


    高澄見他身上血r模糊處就好像格外興奮,下手更快,抽得更重,一邊怒道,“憑你也要與我爭?”他心裏盡是剛才在舜帝陵塚前與宇文泰的言語相爭,他不能去抽打宇文泰還不能抽打侯和嗎?侯和縱有錯處,但至多也是代宇文泰受過,高澄在他身上把剛才的怒氣全都發了出來。侯和越是求饒他越是興奮,抽得越狠。直至後來,不隻是鞭子抽,抬腿便一腳把侯和踹倒在地。


    侯和渾身傷痕累累,倒地之後便不能起來。高澄猶不過癮,將手裏鞭子一甩而擲在地上,然後向著地上的侯和一腳接著一腳地狠命踹過去。


    大將軍竟如此暴躁,暗地裏營中軍士人人看得心中寒顫。崔暹冷眼旁觀心頭倒覺得痛快。崔季舒卻是完全傻了,他與世子多年,看著他從頑皮男孩長到成年,從洛陽到建康到長安到鄴城,見過世子頑皮,見過世子有心機,見過世子多情,見過世子機略嚴明……可唯獨沒見過高澄如此暴戾。崔季舒一時竟覺得像是在做夢,這還是那個世子嗎?


    陳元康明白過來,唯有他心裏略微明白世子此時的心境。他飛快上前一把扯住了任性的高澄,高澄也打累了,被陳元康死命拉住,累得氣喘籲籲看著倒在上渾身血汙、一動不動的侯和而猶不解恨。


    “世子,”陳元康低聲勸道,“大戰在即不宜自損大將。”他語氣是難得的輕柔,怕一個不小心又因為什麽激得高澄怒上加怒。侯和算不上什麽大將,但是臨陣而自損確實不是什麽吉利事。


    高澄沒說話,不過顯然是聽進去了。他也並不是不明白的人,隻是脾氣上來便全然都忘了,害得陳元康暗自為他擔心。崔季舒和崔暹走上來,都有些膽怯地看著高澄。


    “郎主,不值得為他生這麽大氣。”崔暹勸道,顯然沒勸到重點。


    高澄還是沒說話。


    “郎主,侯和畢竟是濮陽郡公的兒子。”崔季舒提醒道。他裏想起來侯景幾次對世子暗裏害命又假裝來救便覺得心驚膽寒。


    高澄已經喘勻了氣,抬頭看看崔季舒,“你剛才躲一邊幹什麽去了?”他並無心和崔季舒計較,轉身問陳元康,“長猷兄,宇文泰和於謹可安置好了?”他想了想又道,“我並沒有強留他,他好像也並未執意離去。”


    “世子,留下來凡事欲未可知,不如殺之以絕後患。”陳元康勸道。


    高澄蹙了眉頭沒說話,似乎有些不舍,又似乎有些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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