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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妃!”月光身後的兩個奴婢忽然齊齊地向世子高澄身後急趨而來,一起驚唿。【無彈窗小說網】


    月光驚訝地發現,這個不可一世不懼任何人的世子立刻收了笑,放開原本摟著她腰肢的手,然後迅速地轉過身去,把她撇得幹幹淨淨,就好像他根本沒看到有她這個人。


    兩個奴婢顯然是渤海王府裏久曆人情事故的人,眼裏早就旁若無人地給世子妃元仲華道福問安地行禮去了。


    元仲華被阿孌扶著,就在他們不遠的地方。這是月光第二次見這位如今已經是長嫂的世子妃、馮翊公主。雖說是長嫂,元仲華比她年紀還小,不過是剛剛長成的少女。她已聽說世子妃有孕在身,隻是現在看起來那一襲雪白的華麗狐裘裹著,倒是看不出來什麽。


    元仲華亭亭玉立地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眼前的場麵。看不出她是嗔是怒,倒好像是個旁觀者在饒有興致地看戲。隻是她的眼睛太純真,完全是渾然不解的樣子。月光實在是看不明白這位長嫂了。


    阿孌扶著世子妃一步一步慢慢走過來。高澄也踱過來兩步想迎上她,欲親手來扶。路過他身邊時,元仲華略一停,轉頭用清澈如泉的眸子微微含著似笑非笑的笑意看了夫君一眼,然後用手極輕柔地擋迴了高澄伸過來想扶住她的那隻手。明明是推拒,卻讓人覺得她是接受了夫君的好意。


    高澄半含著笑站在那裏看著阿孌扶著元仲華走到月光身邊。


    “妹妹。”元仲華開口還是略帶著童音,聲音好清亮,怎麽都不像個已經長成的女郎。她抿著唇,唇角微蕩,有半隱半含的笑意,又好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欣喜的樣子。說著她已經向月光伸過來她的手。


    月光也伸出自己的手,和元仲華的手握在一起。她的手是熱的,而元仲華的手微微有些冷,一觸之下真正是膚膩如脂。“長嫂。”月光也發自內心地喚了一聲,把元仲華的手又握了一握。她心裏是喜歡元仲華的,這是一種第一眼的感覺。隻是她沒想到,原來這位看起來並沒什麽特別之處的世子妃,在那個頑劣到極點、聽說又極好美色的世子心裏,這麽格外不同。她忽然發現,他的心不是那麽輕易會打開的。


    月光身後,遠遠隱身在竹林中的二公子高洋也看到了元仲華,他慢慢走出來。其實他已經在那裏許久了。原本他是不想現在現身的,隻是他沒想到世子妃元仲華忽然來了,他已經身不由己了。


    高澄看到弟弟走過來,他不動聲色地走到元仲華身邊,撫了撫元仲華的手臂道,“阿母在裏麵等著呢,先進去吧。”說著看了一眼阿孌。


    阿孌這才看到二公子高洋。


    元仲華放開了月光,笑道,“妹妹,日後你隻當我是阿姊吧。”說完看也不看一眼高澄,被阿孌扶著進去了。


    高洋已經走到近前,看著元仲華的背影。


    月光猛然才發現夫君已經來了,說不清楚心裏是什麽滋味,喚道,“夫君。”她什麽都沒說,也不能說,她心裏是明白的,隻是剛剛發現心裏的滋味是無比的苦澀。


    高洋渾然不知地看著她,月光已經是發亂釵斜,甚至衣衫不整。高洋眼裏好像染上了一層說不盡的笑意,在這笑意背後藏著什麽隻屬於他和月光的秘密一般。打量著月光笑道,“早上我戴上去的步搖呢?是不是掉了?”


    高澄一言不發,與己無關似地打量著遠處那片竹林。


    月光下意識地撫了撫發髻,麵頰紅了,不太自然地看了一眼高洋,“夫君,我該去拜見阿母了。”說著便向庭院中走去。


    高洋看著她的背影,唇邊還滿是笑意。直到看不見月光的影子,收迴目光時好像才剛剛看到稍遠處的兄長,難得地笑道,“大兄?怎麽站在這兒?”


    高澄慢慢走過來,他沒說話,看著高洋,然後探入懷中,取出那隻金步搖看也不看將它遞還給弟弟。


    高洋好像完全沒明白是怎麽迴事,一怔才接了步搖,又看看高澄,笑道,“原來是大兄拾到了。”


    高澄笑道,“美人都是你的了,步搖自然也是你的。”


    高洋爽快地接了步搖笑道,“大兄真愛開玩笑。”說完便向庭院中走去。


    擇定了吉日,大魏軍隊終於向西而發了。誰也不知道前麵會是怎麽樣的結果,不知何日何月再踏上歸程。也許有的人會迴來,也許有的人將永不再歸。但不管結果怎麽樣,值得放手一試的事就必須要去做。哪怕是錯的,哪怕因此而鑄成大錯,也可能勝負早就注定。


    婁妃看著兒子在冬日裏隻穿著單薄的袴褶,外麵一件護心的兩襠鎧,束發而未帶兜鍪,將要上車而去,心裏忽然止不住地心酸。兒子自己是渾然不覺一般,對著她時麵上微笑。也許他心裏明白許多,隻是他不願意對她講。


    “阿惠。”婁妃排開眾人,此時此刻她眼裏再也沒有別人了。隻是婁妃甚是明白,眼目眾多,她若是憂思過重,思量過深,既分了兒子的心又不能為兒子立威。她隻是淡淡笑道,“兒若歸來時便後繼有人了。”


    婁妃的聲音不大,話也不多。但是這一句話裏的意思太多了,這話的意思也太深了。也隻有婁夫人才能僅僅用這麽短短一句話就通統點到,又寄托了這麽多的心思。


    高澄聽了好像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最後隻看著婁妃說了一句,“母親放心。”


    婁妃表麵上是在告訴兒子,他的嫡妃馮翊公主元仲華在他歸來時會為他生育嫡子。實際上是讓兒子在心裏有牽掛,有期望。她描繪的何曾不是兒子得勝而歸時天倫之樂的美景。也是因為她確認,兒子不久就會歸來,這個得勝不會太久的,因為世子妃元仲華的生育之期隻有數月之遙。


    高洋在母親身邊並不很遠的地方,看到這一幕默默轉身離去。此時此刻他盡管可以黯然,不會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同樣是兒子,哪裏有道理可言?母親心裏最看重的人還是長兄。對長兄的期望不是對他的期望,對長兄的關注不是對他的關注,對他的要求也不是對長兄的要求。


    他心裏是矛盾的。長兄以家國之重相托,分明是看重他的。可是他居然調戲他的新婦,顯然又是完全視他如無物的。長兄著力培植他,這是毫無疑問的。可是他又明白是看輕他的,在長兄心裏自己是少主他隻是以後的家奴。高洋心裏糾結得如同一團亂麻。他可以快刀斬亂麻讓父親刮目相看,可是這也沒有用,父親從來就沒有動搖過廢棄長兄改立他為世子的心思。他心裏的這一團亂麻是無論如何都理不清的,以至於讓他幾乎要糾結到瘋癲的程度。


    “太原公。”忽然嘈雜中傳來一聲唿喚。


    高洋猛然一顫,迴頭一看,是楊愔。


    “太原公何以早早離去?應當隨著王妃送大將軍踏上征程,然後護送王妃迴府第。”楊愔追隨上來和高洋並行一邊勸道。


    “那又如何?母親眼裏隻有大兄,我在與不在有何不同?”高洋一邊走一邊看也不看楊愔,語氣裏竟帶上了一絲賭氣的味道。也隻有在楊愔麵前他才會略微露出本色。


    “太原公錯矣。”楊愔竟不顧體統地一把扯住了高洋的衣袖放低聲音道,“王妃眼裏隻有大將軍是應當的,不僅王妃,太原公眼裏也要如此,太原公眼裏、心裏也隻有大將軍才對。太原公不是對大將軍盡心盡力,是對高氏少主盡心盡力,對大魏社稷盡心盡力。王妃看不到不要緊,但是別人一定會看到。如此一來太原公才能日漸突顯,無可取代。若是一平而順,太原公將來是輔國之重;難保不會有非常之變……”楊愔頓住了沒往下說。


    高洋瞪著楊愔。他沒說話,但是楊愔的話卻深深地擊中了他的心。


    “太原公如此對大將軍,以後別人也這樣對太原公。”楊愔看著高洋。


    “汝怎麽對大兄,又如何對我?”高洋恨恨道。他心中的恨就是從來事事都是長兄在先,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拂掉長兄的影子來對他。


    “下官隻知道如何對高氏少主。”楊愔想都不想,一點都沒有猶豫。


    淇水湯湯,漸車帷裳。人聲遠去,漳河邊隻有一乘牛車、二三仆從。遠離了嘈雜,如果不是因為高澄甲胄在身,元仲華幾乎要錯覺這牛車究竟會去往何處?不知怎麽,心裏有一種從未有過的不安定感。


    高澄坐在車中一直看著在他對麵而坐的元仲華。兩個人誰都沒說話。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他竟然也會有這種牽掛的感覺。從前說拋開便拋開,從來沒有過為一個人這麽牽掛。


    牛車在原本就緩慢的行進節奏中更慢了,最後完全停下來。安靜得好像能聽得到漳河流水的聲音。高澄的身子微微一動,元仲華抬頭看他起身,以為他要下車而去,脫口急唿,“夫君!”


    高澄其實不是下車,他移到元仲華身邊重新坐下。忽然想起來她年幼時,因為他管教嚴厲,她還曾經說過讓他去建康別再迴來了。當時年幼,現在已經長成,高澄恍然發現:就算他從前從來沒有認真把她放在過心上,但其實她早已經長在他心裏了。這是一種在乎,不是別的,就是在乎。


    元仲華側過身子看著夫君,雙目滿是淚,控製不住地微微抽泣。垂在襟前的發絲如流蘇一般散落在雪白的狐裘上格外黑白分明。高澄忍不住伸手理了理她的發絲,微笑道,“殿下不必多慮,下官去去就歸。”他距離她那麽近,她可以完全感受得到他的氣息,但又覺得他距離她那麽遠,她從來就沒有真實地抓到過他。


    “不許你再見她。”元仲華忽然嗔道,同時滿眼的淚都紛紛滾落。


    高澄忍不住笑了,他還從未見過她真的長大後是什麽樣子。“下官心裏沒有‘妹妹’,隻有‘阿姊’”他實在忍不住又笑起來,好像這實在是個讓人忍俊不禁的笑話一樣。


    元仲華臉紅了,又急又嗔地伸手來捂他的口,不許他再說,還是小女孩的樣子。


    高澄早已經飛快地握住了她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手裏。元仲華被他握住了手,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忽然心跳如鼓,微喘著。高澄也止了笑,握著她的手,喉頭一動,貼上來,兩個人幾乎口鼻相貼,但是都極力克製著自己。


    過了好久,高澄低語道,“殿下是下官妻子,下官決不同高仲密一般拋棄妻子。”


    元仲華也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又過了好久。


    高澄鬆開了元仲華的手,轉身下車而去了。


    一眼看到漳河邊,陳元康也身著甲胄策馬而至,他身後跟著一隊軍士,還有高澄的坐騎。高澄止步而立,陳元康很快便到了他近前,下馬拜見。“世子,臣願追隨世子出征。”


    “長猷兄,你不用跟我,不如守在鄴城。”高澄看了一眼他身後。


    陳元康將手中馬鞭奉上,“世子,西征路途迢迢,又不知何日而返……”他話未說完就被高澄以噤聲的手勢打斷了。高澄迴頭看了看身後元仲華的牛車。元仲華並沒有下車。


    陳元康將聲音放得更低,“鄴城有孫仆s,還有季倫,畢竟大丞相還在。西征之事未可知,臣願以性命報少主之恩,換大將軍平安歸來。”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但高澄知道陳元康是謹慎有度的人,便隻笑道,“也好。長猷兄,你便隨我同去。”


    漳河邊,高澄飛身上馬,極嫻熟地打馬揚鞭,不一刻便絕塵而去,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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