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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澄遠遠就看到了這兩個人的表情,以及駐馬以待的態度,他心裏已經有了思想準備,想著便是一場唇舌之戰。【全文字閱讀】也不過就是一場唇舌之場罷,還能怎麽樣?他也不相信高仲密和高敖曹能做出什麽更過分的事來。他已經在心裏決定忍了便是。


    跟在高澄後麵的就是崔季舒和崔暹。侯和在後,楊愔不知道什麽時候落在了最後麵,隻是悄無聲息地跟著。侯和跟高仲密和高敖曹根本不認識,也沒什麽關係,他此刻的注意力還在已經縱馬慢慢過來的月光身上。


    月光並沒有太接近,而是停在了一個不遠不近的恰當位置上。她終究還是克製得住自己的人,十分有分寸,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崔季舒心裏是有點不太舒服,沒想到在這兒會遇上高仲密。但是崔暹的心情遠遠沒有大將軍和叔父這麽樂觀。高仲密也好,高敖曹也罷都是任性妄為的人,這一點他心裏非常清楚。


    這一段路好短,高澄再不情願也已經到了高仲密和高敖曹麵前。淡淡一笑搶先道,“司空練兵許久,今日盼得司空迴都,吾心中大感安慰。司空一路勞頓,既然巧遇,正好與我一同迴鄴城可好?”


    高澄身後的人都大感咋舌,世子、大將軍什麽時候跟人說話這麽客氣過?如此好言好語,如果高敖曹能明白世子這樣的態度本身就已經是一種低服,順水推舟一番,兩個人也算是表麵上達成了共識,就算是個很好的結果了。或者說是有益於局麵的結果。


    但是高敖曹豈是那種會讓別人如意的人?又豈是那種會在乎局麵的人?


    高敖曹頗為不敬地瞟了高澄一眼,麵上沒有一點笑意道,“原來是巧遇,汝竟然不是來專程恭候嗎?”說著一邊目光越過高澄往他身後看,問道,“崔暹可在?”


    高仲密一直沉默,既不下馬揖見,也不說一句話。這時才接著鎮墓獸的話極慢地道,“崔暹是大將軍心腹,聽說大將軍要簡拔其為禦史中尉以代吾之官職,自然是大將軍在何處他在何處。”高仲密這麽說就有點故意了,他不可能不認識崔暹,肯定也看到了崔暹就在高澄身後。


    崔暹立刻下馬揖見,一絲不錯地道,“下官左丞、吏部郎崔暹拜見禦史中尉、拜見司空。”且不說別的,崔暹這種恭謹態度無形之中就解了大將軍高澄的壓力,也算是給了高仲密和高敖曹一個台階。如果二人順階而下,一切也就風平浪靜了。


    高仲密和高敖曹看了看崔暹,誰都沒說話。兩個人沒有下馬,更別提給同是一朝之臣的崔暹還禮,任憑崔暹難堪地僵在那裏。


    高澄微笑道,“司空遠途勞頓,此處天寒,早迴鄴城去見大丞相才是。”


    高仲密看著崔暹似笑非笑地道,“崔季倫,聽說汝把吾那下堂棄婦又嫁於範陽盧氏,真是通天的本領。如今又來謀吾我官職,吾於滄州刺史任上追隨大丞相時,汝小兒尚不知在何處,也敢如此無禮?”


    “高仲密,你見了大將軍也不行拜見之禮,如此目無少主,還敢說這些不明不白的話,真要大丞相治你的罪嗎?”崔季舒實在是忍無可忍,脫口斥責高仲密。剛才高仲密說的那些話既可以是在說他的侄兒崔暹,也可以是在說大將軍高澄。因此崔季舒才忍不住責問他。


    “叔正住口!”高澄高聲喝止了崔季舒。


    但是已經晚了,“唰”的一聲利刃出鞘的聲音劃破了漸趨緊張的空氣。“汝是何人?就是大丞相也不敢對吾等兄弟如此無禮。”高敖曹已經拔劍出鞘縱馬上來便要來抓崔季舒。


    這下崔季舒被嚇住了,他才明白他惹多大禍。高敖曹是殺人從來不眨眼的人,大丞相高歡也不曾認真約束過他。倘若高敖曹真想殺他,世子絕對是護不住他的。更何況此刻在高敖曹兄弟心裏,世子根本就是個黃口小兒,哪裏還會放在眼裏。


    “高司空!”高澄已經縱馬上前攔住了高敖曹,就在高敖曹要揮劍上前的時候,高澄一把擎住了他的手腕。他來不及拔劍,也不能拔劍。


    後麵的侯和真有點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是他認識許久的世子高澄。高澄小時候任性頑皮,什麽時候這麽能忍過。


    後麵遠處的楊愔心裏也頗有感觸。


    月光遠遠觀望,蹙眉不語。高澄自始至終都沒有瞧過她一眼。小婢婉兒不知什麽時候挨近了低語道,“娘子,這兩個人是誰?為何這麽不依不饒地為難大將軍?”


    月光雖也心頭為高澄不平,但還是向婉兒低語道,“若是連這點為難的事都理不平,還是什麽大將軍。”


    高敖曹是奮臂起於河間的無賴之徒出身,從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當初就是爾朱榮都不放在眼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哪裏遇到過高澄這樣的小兒敢對他如此橫加阻攔。怒目圓睜道,“小兒輩安敢阻攔?!”說著那隻舉劍的手便一掙。原以為一掙便能擺脫高澄,沒想到高澄的手居然牢牢卡住了他的手腕,根本就掙不脫。


    這時高仲密縱馬上來怒道,“兒孫輩安敢對叔祖無禮?還不快放手?”說罷他趾高氣昂地看著高澄。


    大丞相高歡當初脫離爾朱榮自立時勢力單薄,因此曾有意拉攏高氏兄弟。就是在這個關鍵時刻高氏兄弟助了大丞相一臂之力。這是非常要緊的一筆。為了拉攏高氏兄弟,高歡主動讓嫡長子高澄拜高仲密為叔祖,因此算是攀上了渤海高氏的門楣。高敖曹又是不可多得的勇武大將,高歡對他更是百般撫慰、甚至是柔順依從有求必應。因此高敖曹早就習慣了任性而為,從來不用管後果。


    高仲密這話一下子把氣氛推到了最緊張的頂點。崔季舒、崔暹沒有一個人不知道,高澄心裏最不願意的就是提到拜高仲密為叔祖的事。而偏在這個時刻高仲密提起此事,讓高澄一下子就落了下風。


    其實既便不提叔祖,高澄在這個時候也不得不順著高敖曹,就好像他的父親大丞相高歡一樣。大戰在即,高敖曹是他們父子心中獨一無二的西征大將。對這樣的統兵大將若有一點不和,可能導致的後果也許就是鄴城的傾覆。


    “還不下馬拜見叔祖?!”高仲密見高澄沉默,知道是抓住了其軟肋,趁隙追擊。


    其實在他心裏,對高澄的恨還不隻是要用崔暹取代他做禦史中尉。還有高澄明裏暗裏不許他棄崔氏續娶李昌儀。以及為何會有皇帝要立李昌儀為皇後的傳言究竟從哪裏來,他早就已經心裏明白。那時候他和高澄之間的矛盾還可以隻是大將軍清吏治懲治門閥舊人的一種碰撞。後來新婦李昌儀親口告訴他,如何在中皇山媧皇殿被大將軍戲弄,這就已經變成了一種赤祼祼的私人恩怨。他是一個容易被女人左右的人,這是毫無置疑的事,不然不會那麽乖順地棄崔氏娶李氏。


    “鄴城在小兒輩手裏已全是城狐社鼠占據,還去鄴城有何用?”高敖曹大叫道。一邊終於掙脫了高澄的手,又揮劍向崔季舒而來。畢竟高敖曹是大將,高澄抵得他一時已是難得。更何況他現在心中甚是糾結。高敖曹這個人,他現在得罪不起。別說他,就是他父親大丞相高歡也得罪不起。


    “郎主救我。”崔季舒嚇得調轉馬頭就跑。


    崔暹讓過叔父的馬幾步上前準備攔住高敖曹。


    侯和有點不知所措。


    楊愔還是遠遠觀望。


    誰知道高澄縱馬攔在崔暹前麵,終於大聲喝道,“叔祖是不世之大將,任俠豪邁,曾為敬宗孝莊帝知遇之恩奮起直抗爾朱氏,難道如今為一己之私再不肯為國惜才?”


    這一聲“叔祖”一出口,一下子便安靜了。


    鎮墓獸般的高敖曹被這一聲“叔祖”叫得有點發怔,又被高澄攔阻,不知道是該進還是該退。他原本任性撒野也是因為知道這個小世子一定不肯低服,有點戲弄小兒的意思。誰知道他居然服軟了,那他還要不要繼續呢?


    高澄身後的人全都怔住了。


    連遠處的月光也怔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高澄身上。


    這時唯有高仲密極y鬱地吐出一句,“既喚叔祖,為何遲遲不肯下馬行跪拜之禮?”


    高敖曹看了看高澄身後的崔暹、崔季舒,也不y不晴地道,“早就聽說大將軍待新人勝過待舊人,果然如此。連族叔高歸彥都打得,姑父庫狄幹想見世子也要候上三日三夜,聽說鄴城公卿百官莫不懼怕世子,更何況我等不常在眼前之人。世子眼中何曾有過叔祖?我等俱是大丞相舊人,在世子處並沒有麵子。”


    高敖曹說著便不再往前硬闖,調轉馬頭便要號令身後跟著的人原路返迴。


    高澄沉默一瞬,在高仲密銳利的目光中終於下馬。


    高敖曹這時也再次調轉馬頭轉身來看著高澄。


    崔暹大步上前,跟在高澄身後。


    崔季舒見此情景也下了馬,幾步走上來。


    侯和猶豫了一刻也下了馬跟上來。


    楊愔也默默下馬尾隨至後。


    遠處的月光身不由己地也下了馬。她身邊的婉兒有點意外,低語道,“娘子,你下去幹什麽?”但她還是跟著月光也下了馬。月光手裏牽著韁繩用手指扭絞著,眼睛緊盯著高澄。


    高澄丟開韁繩,理了理身上衣裳,在雪地裏大禮跪拜,朗聲道,“侄孫高澄,拜見二位叔祖。”


    崔暹和崔季舒緊跟其後也行大禮拜見。


    侯和、楊愔隨後。


    月光看著雪地裏行跪拜禮的高澄,胸腔起伏。高澄是多麽以我為尊的人,此刻卻要這麽折麵子地跪拜這兩個人。不論官職,不管在朝堂上你是誰,若單講門閥之內要他行此禮完全說得過去。雖然她也知道如今的鄴城是大將軍輔政,天下莫不在大將軍手中,但是由此也看出他這個少主真的是不好做。再想做迴晉陽騰龍山上那個捉魚的頑皮少年已經是不可能了。


    真到了這一步,高仲密忽然心裏覺得有點不踏實了,他瞧了一眼弟弟高敖曹。


    這時忽然聽到有唿喚聲傳來,“府公!府公!”


    眾人不解,唯有高敖曹立刻遁聲而望,繼而大笑道,“長猷!”


    從鄴城而來的正是如今任輔國將軍的陳元康。因為曾為高敖曹的司徒記室,所以特用這一稱唿。陳元康任司徒記室時深受時任司徒的高敖曹的信任和器重,而且和高敖曹的弟弟高季式也相交親密。


    陳元康飛身下馬而拜,“府公一向任俠仗義,一心為社稷,從不以一己之私為重,鮮卑諸將因此莫不懼怕府公,長猷心中也深為敬重。如今大丞相殷切盼望府公迴鄴城商量大事,就請府公盡快去見大丞相。”


    “長猷請起。”高敖曹對陳元康倒是很客氣。陳元康說的話入情入理,當然首先是因為他對此人有好感。高敖曹並不下馬,看了眼高澄,這下語氣放鬆下來道,“吾一向不為難子孫輩,阿惠汝也不必再拘禮。”


    高澄站起身後微笑相送。


    高敖曹這才和二兄高仲密一起打馬揚鞭直奔鄴城而去。


    剛才的一幕所有人都看到了,還有在場的奴婢、軍士。


    崔暹這時撲倒跪於高澄麵前,泣道,“郎主大恩季倫生死不忘。”


    崔季舒也跪下來,他嚅嚅道,“郎主……叔正不是……”


    高澄一邊扶起崔暹一邊好整以暇地親自動手撣了撣身上的雪沫,問陳元康,“長猷兄,你怎麽忽然來了?”


    陳元康迴道,“大丞相命下官來找大將軍。”他頓了頓又道,“世子,高敖曹是率性而為之人,並無心機……”


    高澄擺擺手示意他別說了,卻往崔季舒身邊走來。


    崔季舒抬頭看著高澄,不知道世子要做什麽,心裏有點七上八下,像自語般道,“郎主受委屈了……”


    “這點委屈算什麽?”高澄和顏悅色地俯身看著他。


    崔季舒不敢說話抬頭看著高澄。


    高澄忽然收了笑直起身來,抬腿便一腳踹向崔季舒,怒道,“崔叔正,每次一有事你就跑得比郎主還快!”


    “郎主息怒。”崔季舒求救般地抬頭看著侄兒崔暹。但是發現崔暹一副與我無關的旁觀態度,不肯理他。就是侯和、楊愔等也是一樣。


    “迴鄴城。”高澄下令。然後便大步走到自己坐騎前,一躍上馬。


    月光用手指拂了拂浸了淚的麵頰,也吩咐婉兒,“走吧。”


    當那個身著甲胄的人在眾星捧月中遠去的時候,月光才帶著婉兒等人去追趕母親所乘的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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