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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騰暗自察言觀色,看高澄有點神思不屬,也沒有別的吩咐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但他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高澄顯然已經被打動了。於是便自作主張地吩咐那舞姬,“汝與世子同車,隨我一同迴府去。”說完便向自己的牛車走去。


    走了幾步,忽然止步迴身。隻見舞姬已經走到高澄的牛車前麵,正要上車。孫騰又吩咐道,“路上好好服侍世子。”那舞姬應命上車。這時高澄雖然坐著未動,但是忽然向舞姬伸出手臂來。舞姬抬頭看看車裏的世子,嫣然一笑,也向高澄伸出手來。她的指尖輕輕觸了觸高澄的手,便被高澄的手忽然用力緊握在手心裏,然後便被他用力拉上車來。


    而他的力道輕重適宜,在她剛剛上車後就收了迴來,隻在黑暗裏安靜地看著她在他身側坐好。舞姬如同一片白雲,從天際飄落到高澄身邊。


    夜幕深沉,夜空深邃。車輪桀桀之聲在黑夜裏聽起來格外清楚,愈顯得萬籟俱寂。不知道孫騰乘坐的車裏他在做什麽,高澄的牛車中隻有兩個人安靜對坐。舞姬微微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而她的頭又同時微微轉向沒有挨著高澄的那一側。高澄坐在位子上,一直一動不動,在黑暗裏注視著她。


    月色皎潔,月光明亮。眼睛在黑暗裏適應得久了就可以看到東西。舞姬頭微側的樣子極美,而從高澄這邊看來,總覺得她是一種欲迎還拒。終於,過了良久,高澄緩緩開了口,“你叫什麽名字?”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種慵懶。


    聽到郎主問話,舞姬趕忙抬起頭,在黑暗裏看著高澄答道,“奴婢名叫元玉儀。”


    高澄心裏一顫,沒說話。元氏宗室女子,他的嫡妃馮翊公主元仲華不就是這麽說的嗎?他娶她隻為了元氏宗室女子的身份。不用問,元玉儀定是庶出,所以和馮翊公主元仲華才身份相差如此懸殊。


    元玉儀見高澄並不再說話,不知道他心裏想什麽。自然更不會知道他的心思早就飄迴了渤海王府,迴到了馮翊公主元仲華的身上。


    可是就在她在黑暗裏瞧著高澄猜測的時候,忽然聽到他又幽幽地開口道,“我見過你,白紵舞跳得極好。”他稍一停頓,好像是想了想,又道,“不隻是在孫龍雀府裏,長公主和駙馬都尉大婚你也曾在長公主府裏獻舞吧?”


    元玉儀欣喜若狂,這對她已經足夠了。但是她並不多言,隻是極溫婉應道,“世子說的是。”她覺得高澄的聲音極好聽,又似乎帶著一種巨大的魔力。她還記得世子的樣貌堪比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絕美無比。元玉儀隻顧陷入自己的遐思之中。


    “你什麽時候到龍雀府上的?一直就是他的家妓嗎?”高澄似是風清雲淡地隨意一問。


    可是這一問卻猛然擊醒了元玉儀。在黑暗裏她咬住了唇,似乎全身的血都湧到麵頰上來。唯一可以慶幸的就是此刻夜色漆黑一片,可以很好地幫她掩飾住了難堪之情。


    “是。”元玉儀還是極溫婉地應答了一聲。因為一下低沉下去的情緒,讓她的聲音也顯得更溫柔馴順。


    可是高澄卻忽然側過身來正對著她,他傾身向前,一下子與她近在咫尺。還沒等她反映過來,高澄已經伸出手挑起元玉儀的下頜迫她與他對視。其實在黑暗裏誰都看不清楚對方,但是他們都感受到了對方溫熱的唿吸。氣氛一下子曖昧起來。


    “世子……”元玉儀看起來似乎慌亂極了,她在黑暗裏又驚又怕地看著高澄,可是又不敢掙脫、躲閃。


    “我不在乎你是什麽出身,隻要你是元氏宗室。”高澄恨恨地道。一刹時積在心頭鬱結久了的氣惱,還有今日宮變帶給他的壓力和難堪全都噴薄而出,他急於找到一個渲瀉的出口。


    高澄帶著不容人反抗的威儀將元玉儀擁進懷裏,同時低頭吻上她的雙唇。元玉儀簡直不敢置信,她卻沒有反抗,遲疑了一刻用綿綿如柳的雙臂圈上高澄的後背。見她主此順從又主動,高澄心裏情動如火覺得無比適意。


    正在此刻忽然牛車停止了。高澄並不管外麵發生了什麽事,依舊我行我素。


    “世子,已經到了,請世子下車。”外麵傳來孫騰的聲音。


    雲清宮,在洛陽城外翠雲峰頂。


    當整個洛陽城陷入夜色中,城北的翠雲峰也同樣籠罩在一片漆黑之中。從宮中脫身而出,皇帝元修和左昭儀元明月並沒有靠著牛車慢行的方式到達目的地,而是一路策馬揚鞭帶著興奮、喜悅的心情一口氣便跑到了邙山。


    邙山,古往今來多少王侯將相在此葬身,得到永恆的歸宿。但是在元修看來卻覺得獲得了新生。就算是他知道自己終究還是要迴宮去,繼續做那個傀儡皇帝。可是他相信自己最終還是能擺脫宿命,成為真正唿風喚西的大魏天子,能堂堂正正地在朝堂上指點江山。


    此地偏僻,雲清宮又在翠雲峰頂,一向人跡罕至。翠雲峰鬱鬱蒼蒼,山勢雄渾,藏於邙山眾多山脈之中。尤其到了晚上,夜靜更深,除了虎嘯蟲鳴少有人聲,不免讓人心裏有懼意。元明月從小生長錦繡叢中,從沒有在這樣的荒野中留宿過,所以難免害怕。但是元修卻與她完全不同,他隻有無比的愜意。鮮卑男人潛藏在心裏最深處的原始狂野感被激發,那種感覺噴湧而出,讓他激奮。


    月過中天,元修仍然毫無睡意,來迴在雲清宮後殿暫作寢宮的那一處殿宇前麵空地上來迴踱步,似乎是想停止都停止不了。這院子又大又空曠,況且又在山頂,總感覺距離月亮更近,就好像是天上的庭院一般。舉目遠眺,在黑暗裏也能隱約看到群山連綿起伏。夏夜,翠雲峰頂的空氣帶著一種冷冽的清新,這讓元修覺得唿吸格外舒暢。這所有的一切都激起了元修的雄心壯誌。


    元明月在殿前看了良久,元修好像根本就沒有要入寢的意思。她不得不拾階而下,走到元修身邊,輕輕喚了一聲,“主上。”


    元修被她這一喚,好像如夢初醒,這才看到身邊站著元明月,極度溫柔地道,“昭儀怎麽還未安寢?”


    “更深露重,怕主上染了風寒。”元明月一雙眼睛係在元修身上。


    元修忽然大笑起來,笑罷了道,“昭儀也太看輕孤了。孤是堂堂鮮卑男子,鮮血白骨尚且不懼,獨怕風雨乎?”


    元明月從沒見過元修這麽胸有成竹般地自信。y鬱不羈之氣一掃而光,而平時久被權臣牽製的忿忿不平也被宏闊的氣度所取代。元明月心裏也試著忘記過往,她隻想和眼前的這個男人平靜地共度以後的日子。


    元明月唇上發自內心地浮上一抹微笑,忽然貼近元修輕聲道,“主上也該遣人去問問皇後殿下在潛香寺的境況,畢竟皇後是獨自一人,不比臣妾得陛下照顧。”她一雙眸子直瞧著元修。她心裏也可以放下與高常君的恩恩怨怨了。


    元修聽她提到高常君,目中的光彩暗淡下來,一瞬間好像又被拉迴了現實中。頓了一頓,像是自語般道,“昭儀說得是,若不是皇後施計,孤與昭儀豈能出宮?日後倚仗皇後處更多,隻不知道她一個人往後如何自處?”元修的聲音如夢如幻。


    元明月說不清楚心裏究竟是什麽滋味,她看著元修那般牽掛的眼神眺望黑夜裏看不清楚的群山。她終於明白,自己心裏的五味雜陳之中,最多的還是苦味。她沒再說話,隻有暗自迴味心裏的苦。


    孫騰府中酒正酣,舞正歡。


    樂聲嫋嫋之中,高澄高踞上坐,與孫騰把盞對飲。高澄並不多言語,手裏把玩著那隻青玉酒卮。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麽,隻能看到他眼睛盯著堂下跳舞的元玉儀。可是他眼睛的內容太多,好像專注眼前,又好像不是。


    元玉儀還是穿著剛才的白色絲絹舞衣,跳著白紵舞。她身姿極其曼妙,隨著樂曲的節奏翩翩揮舞長袖。不知是因剛才在車上與高澄動了情,還是有意逢迎世子,今日跳的白紵舞格外不同,一舞一動之間攝人魂魄。更兼她時不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總是將目光投注於高澄,任誰都能看明白,這位絕色舞姬有心於世子。


    孫騰觀察良久,等一支白紵舞跳完了便揮揮手示意舞姬樂妓們都散去。閑人散盡了,堂內安靜下來。孫騰看看高澄,覺得他並未有醉意,便試探著開口問道,“今日宮內生變,世子當如何處置?”


    高澄一蹙眉,沒說話,先是端起玉卮飲了酒,反倒又問孫騰,“將軍有什麽主意?”他語氣似乎漫不經心一般。


    “自然是要把主上和皇後都請迴來。天子豈能輕易離宮?日後就算是皇後殿下再震怒,也請世子勸慰皇後不可讓主上輕易出宮。”孫騰看著高澄,一邊說一邊等他的反映。


    見高澄還是不說話,孫騰又道,“皇後殿下向來不是如此任性,世子是否還要在殿下左右安置些可靠的人,不要讓皇後殿下為人所利用。”


    這話點到為止,高澄心頭一震。忽然覺得,從小到大與自己最親近的長姊,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與自己越來越疏遠了。他口裏卻道,“龍雀確是為我著想,你可先遣人去‘衛護’主上和左昭儀。主上自然不日就迴來。”


    孫騰看他說的肯定,自己責任算是完成了,便笑道,“夜已深了,世子既然疲憊,便可在我府中安寢,免於奔波勞累。”


    高澄沒說話,也算是默然準了。


    元玉儀不明白為什麽奴婢們來把燈都熄滅了,說是世子不許點燈。她實在是摸不透這位世子的脾氣。若說他是權傾天下的渤海王世子,可他明明還是個剛及成人的少年。而與他在一起時,卻處處感受到他的老成練達。她心裏真是既愛他又怕他。


    正思緒紛雜而起的時候,忽然聽到腳步聲,又緩又重。她慌亂地站起身來想迎出去。剛剛走了幾步,房門已被推開,在黑暗裏果然看到高澄走進來,他的影子長身玉立,如此挺拔。


    元玉儀走近他,濃重的酒氣撲麵而來。她剛剛叫了一聲,“世子……”高澄就迫不急待地吻上她的唇,似乎是有意不讓她說話。直到過了好久,他才抬起頭離開她的唇,聲音慵懶地說了一句,“隻要你是元氏宗室,我便娶你……”他抱起她,“立你為世子嫡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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