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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城洛陽的渤海王府曾經人丁興旺,熱鬧非凡。隨著大丞相高歡奔赴晉陽,連同王府內眷搬遷,不日的功夫府裏便冷落下來。


    掃除爾朱氏餘孽是指日可待的事。不過掃平乾坤後,大丞相將不再迴到洛陽,而駐於晉陽。不管對大魏還是對渤海王府,這都是大事。王妃婁氏、妾室鄭大車、爾朱英娥等俱已隨後遷往晉陽。連同二公子高洋,高洋孿生妹妹高遠君等也一並隨同而去。


    洛陽的日子漸入深秋。


    凋零的秋景與高澄的心情卻極不相符合。雖然隻是讚襄朝務,還未算正式的入朝輔政,但也是初嚐弄權滋味。事情看起來異乎尋常得順利,朝廷上下處處唿應之聲。就算是皇帝元修也出乎意料之外的安靜。


    王府裏世子和世子妃所居住的院落原本就在府第後身偏東處。月落人稀時,庭院深深,此處更顯僻靜。高澄這些日子以來日日晚歸,像這樣剛剛月上樹梢頭時已經算是很早了。


    今日所不同,府裏本已夜靜人稀,但進了自己住的小院落陡然一眼便看到廊下站著一個玉色的身影,甚是顯眼。


    廊下原本碧樹成蔭。如今已至深秋,今日更是北風唿嘯一日,傍晚時剛剛風止。原本滿樹枯葉,北風過後,落葉遍地,隻剩下幹樹枝隨風搖擺。走近一看,站在一地枯葉上的人正是世子妃、馮翊公主元仲華。何以非要走近了才能看明白?高澄忽然發現,多日不見,小公主好似又長大了許多,真如娉婷少女。原來他們之間比陌生人熟悉不到哪兒去。


    隻是天氣已寒冷,夜來更甚。她還穿著單薄衣衫,那玉色的衣裳在一片枯敗中雖鮮亮,但也顯得不合時宜。


    “夜裏天寒,何事立於此處?”高澄隨便問了一句,走過來。


    “夫君。”元仲華抬頭見是他,先有點驚訝,很快恢複如常,低頭喚了一聲,便轉身進去了。


    “殿下怎麽了?”高澄看著元仲華的背影消失,若有所思地問旁邊稍遠處的阿孌。


    “迴郎主,這些時日世子妃一直如此。自從二公子走了……”阿孌看了看月影裏高澄陰晴不辨的臉,沒再說下去。


    高澄也沒再說什麽,揮揮手讓阿孌退了下去。他自己也拾階而上,推門進了馮翊公主獨居的內寢。


    元仲華已經躺在床榻上。她和衣而臥,穿的還是剛才那件玉色的衣裳。看到高澄進來,她奇怪地瞧著他,但並未起身。


    幾個侍女原本忙碌,都見世子進來氣色不對也不敢再往前去。高澄揮了揮手,便逃也似的都出去了。高澄慢步走到床榻邊,看著元仲華,坐下來。


    “你還是為了他嗎?”他聲音有點些嘶啞,更增添了氣氛的陰鬱。


    “夫君在說誰?”元仲華聲音清亮,不解地看著高澄,她坐起身來,正與高澄對視。此時她頭發披散,既便在昏黃的燈光下也光澤照人,隻那麽有韻致地拂在肩頭和頸、背上。這樣看來,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小孩童了。


    “你夫君的話你從來不放在心上是嗎?我說過,你是世子妃,他是家奴,既便他再不同,也隻是你的家奴。”高澄聲音越來越高,顯然是怒火衝天。但不知為什麽,忽然又低沉下來,“我才是你夫君,你可曾盡了為妻之道?”


    元仲華似懂非懂地瞧著他,一雙眼睛瑩潤透亮,既看不出傷心,也看不出生氣,隻是在想什麽的樣子。片刻才偏著頭瞧著高澄,不解地問,“夫君說我從未將你的話放在心上?既如此,夫君又可曾將我放在你的心上?”


    聽她這一問,看她似又是一副懵懂不解的樣子,高澄氣得猛然起身,待要離開,忽又看到元仲華若無其事地看著他,便又壓下怒火,重新坐下來。她不但不聽他的話,居然還敢要求他把她放在心上,看來小女孩真的是長大了。


    高澄抑著怒氣,平靜了一刻,偏偏笑道,“既如此,看來殿下真是人大心大了。該好好學學如何做世子妃的規矩。”


    元仲華笑道,“如此甚好。阿母賢德大義,可以教我。請夫君明日便命人送我去晉陽大人公處和阿母一起居住。”


    此時大丞相高歡、王妃婁氏在晉陽,二公子高洋自也同在一處。


    “你!……”高澄氣極無語,怒道,“從明日起,你不許再出內寢一步,就讓阿孌好好教教你。”說罷便一怒拂袖而去。


    “夫君慢走。”元仲華望著高澄的背影清脆地跟了一句。


    高澄踹門而出,心裏煩惱至極。


    本來已是夜闌人靜,萬籟無聲,大丞相府裏忽然巨響連連,怒喝陣陣。高澄從內寢出來,不辨東西便一路往南向府門而去。家仆奴役俱不知郎主意欲何為,誰都知道這位大公子從小就脾氣極壞,此時盛怒之下更無人敢攔阻相問。於是遇上何人、何物攔路,上腳便踹過去。


    一直到府門口,忽見一胖大身影衝上來,大聲道,“郎主!”


    剛又要踹過去,發現居然是崔季舒。高澄這才平息下來,耐了性子問道,“這個時候,你來做什麽?”


    “郎主,有要緊事。”崔季舒上前兩步,謹慎迴道。


    大丞相府安靜下來。似乎整個洛陽城都跟著安靜下來。


    崔季舒在暖意襲人中覺得有些朦朧。他知道這個小院落,以及這一屋舍,都是大丞相高歡在洛陽時會見重要人物和商談重要朝務的地方。他小小參軍,以前並無機會參與。但現在,他也可以與聞機要。至少他現在和陳元康有了一樣的機會。


    關西大行台賀拔嶽奏請皇帝賜封駙馬都尉、驃騎將軍宇文泰為夏州刺史,奏報剛剛到都城。崔季舒在高澄授意下,此時雖無黃門侍郎之職,但已經與聞其政,正式授職也隻是早晚間事。因此,他一得消息立刻便直奔大丞相府來報於自己郎主。


    此時高澄就坐在父親常坐的坐榻上沉思。他不由自主地蹙了眉,盡管還是那一張傾世容顏,但此時深沉處帶上了與他年紀全然不符的成熟感。


    關西大行台賀拔嶽駐長安。夏州在長安以北,靈州以東,與靈州甚為相近。靈州刺史曹泥與賀拔嶽之間已是劍拔弩張,早晚必戰。看來賀拔嶽將宇文泰安排在夏州已經是預作部署。對此安排,皇帝元修必無異議。隻是若賀拔嶽擊敗了曹泥,取其勢力,再加上宇文泰,實力便更不容小覷。而且從賀拔嶽薦宇文泰為夏州刺史看來,他仍是極為信任、器重宇文泰,也許他們之間並無矛盾,至少沒有太大的矛盾。真到了那個時候,賀拔嶽統轄整個關中,再無人為敵,又有宇文泰襄助,誰敢說他就沒有鯨吞洛陽之心?


    還有一個人就是侯莫陳悅。對於這個人,他也曾預先布置。但至今不見侯景處有迴報,或者侯景另有想法。侯景本人就極不好控製。侯莫陳悅為秦州刺史,秦州在長安以西,其治上邽,距長安並不遠。唯有侯莫陳悅,目前是關中腹地牽製賀拔嶽的最有效力量。


    迴頭再說長安。皇帝元修自從大丞相高歡赴晉陽便極安靜。但此時若賀拔嶽和宇文泰在關中有所進展,其難免不蠢蠢欲動。再看朝堂上,司馬子如、高嶽、高歸彥等跟隨大丞相高歡去了晉陽。剩下自己人陳元康、崔季舒等並不居要職。倒是皇帝元修的帝黨斛斯椿、王思政等掌握職權。其他人,帝黨也好,相黨也罷,很多都是麵上迎合,心裏靜候。畢竟他不是他的父親大丞相高歡,他能不能坐得穩這個位子要看其父輩一黨是否肯服低幼主,但也要看他自己有沒有這個執掌江山的實力。


    這時候,高澄猛然想起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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