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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二講起書來,最早想出去逛逛的是褚大花。嗡嗡的念書聲,褚大花聽不了一刻鍾就坐不住。這個時候,她拿容姐兒當幌子:“撒溺嗎?”


    容姐兒要說是,兩個人大模大樣從後麵走出去,在外麵看看花草再迴來。


    有時候容姐兒覺得嗡嗡聲正好睡覺,她在奶媽懷裏睡著,褚大花找不到別的理由,沒下課呢,又不願意奶媽抱走容姐兒,留下她一個人,就隻能幹瞪眼的繼續聽課。


    這樣一天下來,到晚上也能學會不少。迴去見小紅,大花得勝英雄似的雄糾糾:“上學迴來的。”


    容姐兒見事學事,軟軟的奶聲奶氣:“上學迴來的。”


    小紅分發紙筆給她們寫字,容姐兒避免不了弄自己一身的墨汁,有時候還弄一臉一手。安老太太見到很喜歡,她是為哥哥後代盡力之心,掏她的私房給容姐兒多做衣裳,方便她玩“上學”這種樂子。外祖母五夫人見到,給洗不幹淨的衣裳上繡花,再謝過老太太給容姐兒的疼愛。


    雖然父母親不在,但有花姑姑相伴,容姐兒無憂無慮。褚大花也是一樣。大花唯一的煩惱就是上學去呢,還是上學去呢?


    ……


    安王迴府實在煩惱,知道頭上有把刀隨時會落,他要不逃走隻能等死。


    安王妃實在震驚,和娘家人商議:“饒是我看得緊,但府裏老奴才們實在阻撓,到底沒看住,他又惹禍,又把自己弄成閉門思過。千萬不要把王爵也抹了才好。”


    都是惴惴不安過上幾天,這一天的晚上,有人來傳皇帝口諭:“宣安王去見。”安王妃放不下頭上的“王妃”之位,跟在安王後麵出府。


    見不是去皇宮,而對城門去,安王驚恐萬狀,安王妃也眼前黑乎乎的總想在轎子裏就此暈去。


    半夜去城外,難道是私下殺人?


    安王想到他的性命,王妃想到她的前程,她文家還沒有好的前程,一起咬得嘴唇破,有血絲絲的出來。自己舔到唇內,咽到肚子裏。


    城門之上,他們見到皇帝。


    安王妃同來,皇帝想到鎮南王和守長城兵馬的迴話。他試探郡公郡侯們後人那晚,宣文家稱病不到,但尹謝二人抗敵的話傳到京裏,文家的人削尖腦袋的去到。鎮南王諷刺他們打搶戰利品。


    雖然文家沒能耐搶,但這話貶低的足夠。


    而在皇帝看來,文家對朝廷有猜疑之意,皇帝就難認為出自文家的安王妃是賢德關切丈夫而跟來。


    再加上安王頂撞他以後,皇帝特意問過安王妃夫妻相處。他是一部分公婆的心思,兒子不好就打算怪媳婦沒有及時發現,不能及時規勸。


    結果一問之下更加失望,這對夫妻竟然相敬如“冰”。


    這就是文妃以死求來的好親事!皇帝把去世多年的文妃也怪上,對文家更低看一等,對安王妃也難有好麵容。


    冷冷一瞥,讓他們平身,手指城下:“一起來看個熱鬧。”隨行太監們帶領安王夫妻在不遠處站定。很快,又上來眉飛色舞的一對人,額頭在星光下晶瑩如玉,可見主人氣色之好。


    太子和齊王一前一後上來,談論著走到皇帝麵前。


    皇帝對他們也麵無表情,但安王夫妻還是能看出平靜下的有所不同。而另一件明顯的事情,對這二位殿下,皇帝的話多出來。


    “在說什麽?”閑閑的問著。


    齊王對太子笑笑,以尊卑計,這是不和太子爭,由太子迴話。


    安王妃看在眼裏,暗暗鄙夷自己丈夫。瞧吧,人家也是隔母的兄弟,為什麽就相處得這樣好。據說有好差使,太子很照顧齊王。而齊王也辦得漂亮。


    安王麵色僵板。


    太子笑道:“父皇,我們在城下遇到元皓和雲若,他們照常夜巡,不但不害怕,還得意洋洋。”


    安王妃聽到這裏,又暗暗鄙夷自己丈夫。瞧吧,不是兒子不是兄弟也是眼裏的紅人兒,你呢?


    安王麵色青灰。


    但夫妻還是沒有弄懂大家在這城頭上為什麽,又沒地兒問,不安地隻能等著。


    鼓打二更,夜市小攤販收生意迴家,城裏的街道上,又來了另外一隊人。


    打個旗幟在星光中明亮,頭一道:元皓二爺。周圍花花綠綠,綠綠紅紅,顏色交疊在一起,看不清圖案。


    下麵一個神氣胖孩子,銀盔銀甲小矮馬,佩一把烏鞘劍,正是胖隊長蕭元皓。


    皇帝眸中有了不易覺察的笑意。


    再看第二道旗,緊跟在元皓兩邊的,左邊第一麵,小十,中間畫個什麽隔開,再兩個字,二爺。


    小十,二爺,老國公的小兒子。不會讓念成小,十二爺。


    他占住叔叔的輩分,韓正經把位置讓他,自己在左邊第二處,第三麵旗,正經爺。


    右邊旗幟是好孩子,小紅二爺。


    這群魔亂舞到山西的旗幟,今晚在京裏又舞一迴。


    柳雲若等在後麵,兩邊還有鎮南王府的家人。城門內下馬,簇擁著胖隊長來到皇帝麵前。


    “皇舅舅,來了來了的吧,我們好似聽到馬蹄聲。”元皓行過禮就迫不及待。而安王的心,如琴弦斷時,有一聲嘎然而止,把他的生機也似斷去一半。


    還沒有細解釋,安王已知道是什麽來了,雖然他還沒有聽到馬蹄聲。他的麵容散發出死灰般濃濃的寂靜,絕望的看不到星月,也聽不到餘下的人聲。


    他讓周京帶進京的奸細,為裏應外合破開城門所用。奸細和周京全讓刑部拿下,安王不許出門,事先他也不知道攻打京城是哪一天,他隻知道有一批可以會與他共事的兵馬隨時會到城下,他沒有辦法通知他們先不要來。


    來了來了的話,加上皇帝親臨城門上,是他們來了……


    手指無力的掙紮幾下,安王的內心又崩潰如山塌地裂。他請班先生聯絡不容易,他幾天想盡法子,都沒能和班先生通上信,他該怎麽辦?才能保存自己,又能保存同盟人馬。


    原先定好的計劃萬無一失,馬北等人想辦法打開長城關門,放進班先生重金買動的異邦強盜組成的兵馬在長城內和京城之內遊蕩。


    異邦強盜兵馬,是安王得到的迴話。


    鎮南王因此要受牽製,京都護衛上寬鬆許多。


    而另一隊早就化整為零的人馬,是通過班先生等人早就準備好,由他們偽裝成混進長城的異邦兵馬攻打京城,由周京等人打開城門,直奔皇宮,造成皇帝讓殺也好,造成安王救駕也好,都是認為的好算盤。


    但現在成了失算,跟安王殿下算計齊王、算計太子、算計袁家一樣,到用的時候不是缺東就是少西。


    長城外的異邦兵馬不但沒進來,最新消息已讓鎮南王全殲,馬北等人也讓刑部拿下,昨天已問斬一批。隻因為有兩個少年,一個叫尹君悅,一個叫謝長林。


    周京不但沒能把“裏應”的人帶進城,把他自己也搭進去。隻因為有一批少年,叫夜巡貴公子,為首的叫胖隊長,手下有得力幹將,柳家大狗、瘦孩子好孩子小十等等。


    安王還不能知道,還有另外一隊人,名叫袁執瑜袁執璞、阮瑛淩離等等,他們深入敵城盡取公文,才有他這一迴輸的毫無還手之力。但能知道頭上的刀又懸低一些。


    他聯絡籠絡這些人不容易,哪怕保自己的命也是好的,不能讓他們死在這裏……瞄著左右的刀槍林立,安王湧出示警的心,差點兒大叫出來。


    安王妃一直注視他,越看心越顫抖,不用人告訴也猜出她的好丈夫參與了什麽。見安王隨時會有失態大叫,狠狠的掐上他的袖子,指甲透過夏衣,深深紮進安王的手臂裏。


    安王痛的麵容扭曲,但叫聲讓痛楚的呻吟噎迴去,人也恢複清醒。他要是在這裏大叫一聲,不但離不開京城,當場就得死這。


    把安王妃的手甩開,安王帶著嚇人的死寂對城下看,等待著讓他心痛的一場對戰。


    他們的小動靜,雖隔著侍衛等人馬,別人也應該讓驚動。但沒有人說話。


    太子心想有皇帝在,處置上不用他出麵當惡人。齊王也一樣心思,上有皇帝和太子,齊王何必當此時一語揭破,大義滅弟之人?


    皇帝的心思也差的不遠,他對柳至說過要有證據,安王不在這裏鬧,皇帝並不遺憾。遲遲早早,要把證據摔他麵前。是自己的兒子,不急在這一天,明兒,或是後天。


    皇帝並沒有緊趕著要殺兒子的心,不然在宮裏就把安王下獄,明旨讓刑部嚴查。痛心之中,怎麽處置安王,皇帝還在想。


    大家隻繼續對城外望著,等著,再不然就看元皓等人占住箭跺子,取出弓箭扮威風,夜風下小將軍夜引弓,天神凜凜似的,比安王死白的臉兒好看的多。


    ……


    馬蹄聲如奔雷時,城門外道路上似出雲湧霧蒙。烏壓壓的人馬雖遠,整齊有致也能看出。


    訓練有素是瞞不住人的,皇帝冷笑著,問身邊一個人:“龍老國公,你看前來的有多少人馬?”


    在他身邊站的一個人,是不久前剛上來的輔老國公。見問,欠身迴話:“迴皇上,上萬人是有的。”


    安王心中有了希冀,有了一喜,他覺得自己又要重新算盤,也許今天晚上就此逃出。但手上又是一緊,讓安王妃緊緊握住,雖沒有說話,但提醒他不要輕舉妄動的意思已明。


    安王這一迴沒有甩開王妃,而是竭力讓自己鎮定,能有一個穩當的盤算。


    他想,說不好城裏安排的還有別人能開城門,能開……


    城內,真的起來刀劍鳴擊聲。皇帝本是看城外,此時走到城頭的另一側,對城內看去。


    別的人也跟去,隻有孩子們弓箭還對外麵,一絲不苟的模樣看得太子和齊王暗生笑意。


    沒有人阻止安王,安王也就夫妻同去城內那一側。這一看,安王新生的盼頭如萌芽遇到火山漿,再次熄滅到化成灰。


    城下除去整整齊齊的士兵以外,就是月色無垠的街道,和一個想看不到他都難的人。這個人雙手掩在麵上,看不清他的麵容,但他一個人的嘴裏發出混戰的聲音幾可亂真。


    安王知道完了,身子完全歪向那隻手,由那隻手支撐,他才沒有直接癱倒。


    皇帝笑了笑,認出來是他的太子黨。不由得心曠神怡,指給太子和齊王看,也指給老國公看,叫出那人的名字:“不錯吧。”


    安王就知道口技那人的身份,這會兒雖不是地方,也油然升出對父皇的敬佩。當年他的太子黨名動天下,都說每個人會的不是三件五件的絕技,果然如此。


    一場規模不小的混戰,由一個人的嘴裏發出倒也罷了,難得的是他中氣足的,遠遠的地方聽著也像混戰。由口中發出這麽大的響動,這是難得的。


    “元皓,快來看好玩的。”皇帝又叫上外甥。


    胖元皓一動不動,弓箭繼續對著城外:“當差呢。”


    皇帝失笑:“好吧,你好好當差。”他的眼角不經意間,還是能把安王看在眼裏。把他和元皓矮小的胖身子做個相比,皇帝的恨又上來。


    他轉過麵龐,不然怕自己在這裏就下旨定他的罪名,倒成了安王嘴裏的一場笑話:“父皇欲開殺戮之刀,拿我當先行官?”


    仗會在城內打,皇帝繼續留在這一側。聽外麵破城門的聲音出來,見眼前城下士兵們拔出刀劍,倒地各種各樣的姿勢,裝出一堆的屍首。這個時候才真的有一隊人互相擊打。


    又專有一隊人到處潑血,有人迴話:“橫豎明兒屠夫要賣豬肉,大多提前殺,分割好,才趕得上一早的集市。有的人傍晚就要殺,跟他們說好這時候殺,這血是剛出來的。”


    血腥味道不好聞,皇帝卻有笑容。


    準備停當,城門打開,會口技的人閃到小巷子裏繼續鬧騰,偽裝出別的街道上打鬥,好似京裏翻天覆地似的,上萬人的兵馬更忍不住,殺氣騰騰直進京城。


    給他們的有預定路線,他們不參加混戰。以為進京是難的,城門占住,不愁出京,打馬如飛,所有人盡數進京。


    也算警惕,最後一隊人中有吼聲:“留下人看城門!”


    但是,已來不及。


    地上的屍首翻身跳起,原本混戰的人,不管是軍裝的還是便衣的,忽然刀劍一致對上他們。而這條街上的各個巷子口,及另一邊路口,湧出大量的軍隊,把能走的路盡數堵上。


    城門上有小小的爭奪後,“轟轟隆隆”聲中,城門閉合,把進來的人留在城內的這條街道上。


    喊殺聲出來,這迴是真的喊殺。第一批弓箭下去,血光中這才是真血。


    這個時候,元皓等人看過城外沒有預留人馬,才抱上弓箭換到對著城內的這一側,給他們留好的有地點,盾牌之側,小將們把弓箭再次拉開。


    老國公的嗓音聽上去英氣豪邁:“看準了,看好了該射的地方,手要穩,眼要準,他們今兒似沒有帶弓箭來,不過也要小心對方隨時反擊,射!”


    “嗖嗖嗖……”孩子們手中第一批弓箭射出去,射倒幾個人。


    皇帝親眼見到,大為驚奇:“竟然真的會射?”還以為在花拳繡腿的功夫裏。


    下一批能幹的小權貴就在眼前,恢複好心情,皇帝嗬嗬地笑了起來。


    今天晚上雖在外城,但動靜不會小,今晚當值官員是刻意選過,禦史中來的是常五公子伏霖。


    他按時來通報內城無事,上得城來,卻先見到女兒。


    她抱個弓箭聚精會神,一枝一枝的往外射有模有樣,常伏霖吃驚的原地呆住。


    他也是這樣想,還真的會射?不是沒事背著把弓箭隻顯擺,陪著小夫婿去西山隻為玩耍。


    再看小女婿,更是全身心投在其中。讓隻會斯文的嶽父有了慚愧。


    對皇帝迴過話,常伏霖磨蹭著又看了一會兒,但沒有打擾。有老國公在呢,他這不懂的人還是當值去的好。


    打馬迴內城的路上,常五公子有了一道射箭的詩,那小人兒英姿颯爽,那老國公浩氣英風,怎麽能沒有詩詞?


    而自豪,也在常五公子心中升起。還有安老太太,四妹夫妻等的麵龐,五公子覺得自己好有福氣。


    ……


    一萬的人在埋伏圈裏不夠怎麽殺的,最後一批掙紮奔命的人不過數百時,元皓放下弓箭,取下腰間的短棍來見皇舅舅:“元皓要對敵。”


    月光把他肥白麵龐上稚氣助長更多,皇帝忍俊不禁:“你撈了不少功勞,還是陪我吧。”


    “搶功搶功,不搶功怎麽行?”胖元皓很有道理似的:“瑜表哥璞表哥送迴的好消息,自然是便宜我。”


    皇帝還是不放心他下去,揉揉那胖腦袋:“陪朕吧,你愛習武,朕給你看熱鬧的怎麽樣?”


    “看什麽?”元皓對下麵張望。


    皇帝微微一笑,對身邊太監道:“人不多了,留幾個活口就行。餘下的,讓他們見識下我們中原悍將的風采。”


    太監傳下話去,街道上走出數十個人。


    鎮南王、袁訓、柳至、連淵、上官風、淩洲……短打衣裝加入戰團中,把士兵換下來,隻有他們短兵相接。


    鎮南王遊走如龍。


    袁訓劈式如虎。


    柳至刀刀中的。


    元皓看得喜笑顏開,一時沒有想到不是夜巡單獨在的時候,叫道:“柳壞蛋,柳大狗,快來看啊,你家的功夫倒不錯。”


    “嗯哼嗯哼……”從柳雲若開始,到小十等,給他使眼色。


    元皓微轉眼珠子,就見到身邊皇帝。流利的就改了口:“柳大哥,快來看啊,我叫你的可是柳大哥,你聽錯了與我無關。”頓時,撇了個幹幹淨淨。


    皇帝和柳雲若一起啼笑皆非。


    柳雲若走過去調侃他:“你是加喜表哥,我是你妹夫。”


    “那你可美了,柳大哥。”胖孩子不是好哄的,拒不改口。


    還有最後十幾個人,皇帝曼聲又是一句:“去個人,也讓他們看一看我的貼身人才。”


    “是。”他身邊的侍衛中走出一個人,也不走階梯,對著城下就跳。


    安王都嚇出一身冷汗,跟他剛才出的一身又一身冷汗疊加在一起。這麽高,不摔沒命也會傷……伸頭看時,卻見到那個護衛手中有什麽在城牆上滑出火花,原來有東西攀附而下。


    他到下麵後,袁訓等人退開。隻見他左一縱右一跳,不管餘下的人離得多遠,他一步就到麵前,一出手,就是一個人倒下,卻幾乎沒有血出來。


    斯文而秀氣的這打法,讓安王心膽俱裂。


    不管皇帝有沒有對他示威的意思,安王也看出來了。他以為的精壯兵馬跟朝廷的相比,一個是精鋼,一個是木頭刀。


    他的魂魄就此飄渺而遠去,茫然的不知身處何方。皇帝幾時離去他也不知道,城下似有鎮南王世子的歡聲:“父親,原來你這麽厲害,”鎮南王揶揄他:“原來你才知道。”這聲音也似在亙古的天地之外。


    沒有人攆他走,安王妃拖不走他,跟他站著原地。安王妃的麵容是決絕的,有背水一戰的悲慘,安王也沒有見到。


    在他渙散開對著天際夜幕的視線裏,有一把刀對他越來越近。那是他意識中頭上的那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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