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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來我看,”皇上語調平平。就有一個太監走過來,袁訓必恭必敬把考卷呈上去,重新跪在地上候著。


    殿內的舉子們,有一多半兒地分了心,他們不敢明著抬頭,卻能見到腦袋微動下,是想窺視又不敢的模樣。太子宅心仁厚,忙對主考官示意一下。主考官肅然地宣道:“專心!”


    這些人就紅了臉,把心思重迴到考卷上去。


    太子暗暗鬆口氣,想跳迴龍門不容易,你們還是安心做自己的。得見天顏分心可以理解,但定力還是最重要的那條。


    他再看看跪地等候的袁訓,太子有了笑容。表弟一向是快捷的,“快捷”這兩個字是他在進金殿以前,才對皇帝迴過的話。


    太子雖沒有想到皇帝會查看袁訓,也沒有想到袁訓做得這麽快,但袁訓在他府上多年,太子殿下對他還是放心的。


    書寫聲重新起來,殿內轉為安靜。中宮則在偏殿內緊張起來,她指甲掐在茜紅色折枝牡丹的宮衣上,把那牡丹紮出一道印子,而自己還沒有發現。瑞慶小殿下感受到母親的心情,也無端的擔心。


    她還小,不懂得自己心頭微微一緊也叫擔心。在小殿下看來,她就是想去問個明白。瑞慶殿下就悄悄的溜進金殿,等到中宮見到,見女兒已經對著皇帝走過去。


    中宮莞爾,知女莫若母,她完全知道女兒過去是作什麽的。


    皇帝見到殿下過來,伸手讓她到膝上來。瑞慶殿下坐好以後,對著皇帝手中的試卷瞄瞄,才要發問,見皇帝微笑:“噓,”


    小殿下也迴道:“噓,”再對袁訓做個鬼臉兒,意思你看,我幫不了你。袁訓垂首跪著沒看到,太子殿下對妹妹阻止的笑笑,讓她不要搗蛋。


    “袁訓!”皇帝把試卷看得很仔細,等到看完也就一兩刻鍾出來,他即刻就喚。袁訓忙迴道:“臣在。”


    皇帝還是語氣一般:“聽說你和人打賭,說這一科你一定會中探花?”這個賭凡是在京裏出身的人都知道,由京外來的人雖然春闈以前就到了京中,但沒有消息渠道,他們是頭一迴聽說。


    不少人又詫異的動了身子,又來聽袁訓怎麽迴答。


    “是。”袁訓迴道。


    皇帝略帶上訓斥道:“還沒有考,怎麽就這麽的大膽,認定自己會中探花?”餘伯南聽得清楚,也在心裏為這個竊珠賊捏一把冷汗。


    聽袁訓從容迴道:“迴皇上,這是臣大膽與人打賭,也是臣內心所盼。”


    “哦?”


    “臣是讀書人,科舉不但讓臣得以報效朝廷,高中,也能讓父母得寬慰。”袁訓迴道。


    皇帝再問:“那你怎麽不和人打賭說中狀元呢?”袁訓再迴道:“道德經上說,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狀元乃天下第一人,臣自知不能。又是與人打賭,若說得低了,又折損自己誌氣。臣知自己常是不足,須常得天地教誨聖人教誨尊長教誨,是以,臣大膽說中探花,是臣大膽,請皇上恕罪。”


    “嗬嗬嗬嗬……”皇帝聽完就笑了起來。小殿下扯扯他的衣袖,脆生生問道:“是中了探花嗎?”


    她的嗓音在笑聲裏也是分明的。而舉子們不能抬頭觀看,都有些意外。這嗓音是個小女孩,這是公主?


    就是馮堯化那樣的穩重人,也差一點兒抬頭去看。


    不是殿試,有很多人終生見不到皇宮是什麽模樣。而不是今天,也有很多人不會聽過公主聲音。


    這種分心就是難免的。


    聽皇帝和小公主開玩笑:“瑞慶也想他中探花?”瑞慶殿下一向是話出來得快,今天卻慎重起來。


    她歪著小腦袋沉思,皇帝和太子都含笑等著。


    “嗯?他中與不中的話,瑞慶是不敢亂說話的。”小殿下乖巧起來,那烏溜溜的眸子更惹人疼愛。


    “瑞慶隻是想知道知道他能中什麽?若是不能,也就不問了。”


    皇帝大樂,撫住女兒再問:“小公主是朕的心愛女兒,怎麽就不能亂說話了呢?”瑞慶殿下笑眯眯:“是袁師傅說的,他說科舉是選拔人才的地方,旁的人是不能亂插話的。”


    又有人亂猜,袁師傅是誰?


    袁訓抽抽嘴角,小殿下若是可愛起來,也是相當的可愛。這一迴,她倒不叫壞蛋了。


    “好!”皇帝先誇獎自己女兒,再讓兩個主考官上前來,把袁訓的試卷給他們去看。兩個主考官看過點頭,作了一個小小的點評。皇帝就道:“取筆來吧,”太子親自送上禦筆,瑞慶小殿下屏住唿吸,看著皇帝親筆在試卷上寫下“一甲第三名”,生動的嫣然笑起來。


    “袁訓!”皇帝放下筆,對袁訓微微一笑:“公主最近長進許多,你這教習亦有功勞。你這名次,先給你開了吧。”


    袁訓自然是一臉的喜出望外,跪地謝恩,又謝過太子和瑞慶殿下。至此,不知道的人才知道這一位敢誇口說中探花的人,還是小公主的師傅。


    皇帝親筆點一甲,自古就有。袁訓春闈中在第五名,文章早流傳出來不是草包。他當眾迴奏,又蒙禦筆親點,更沒有人認為他有什麽關係有什麽人幫著說話才是。


    要有,也是嫉妒。


    這一切,全是*裸在人麵前。


    要有人說他是沾小殿下的光才中探花,那你就看錯了。袁訓春闈中時,沒有小殿下;奏對時,沒有小殿下;試卷交上去以前,也沒有小殿下存在。


    不能因為小殿下說了幾句話,就把他自身的好處全都拋開不看。


    當下賜酒,本科頭一個中的人就此誕生。


    袁訓謝恩過,就此退出殿室。頭一個過來的,是中宮身邊的大太監任保。任保笑得眼睛隻有一條線,近袁訓身前低聲道喜:“小爺你還沒有考,我就知道你是高中的。”袁訓取錢賞他,正要走,見另一個人來了。


    瑞慶小殿下小腳步“噔噔噔”地過來,一臉的小得意:“壞蛋哥哥,要是沒有我,你這探花可不好中吧?”


    袁訓對她實在了解,一臉誠懇地問道:“殿下要什麽?”


    “給我放大假,以後不許再讓我看書,天天買外麵的煎餅果子給我吃,讓寶珠嫂嫂繡帕子給我,要比你的好…….”小殿下一口氣提出若幹的要求,由流利和熟練程度可見她醞釀很久。


    袁訓聽一條點一下頭,就在小殿下心花怒放以為他全答應的時候,袁訓慢條斯理請了個安:“請殿下迴去看書,先把四書再重新看一遍,等我當值時…….”


    “壞蛋!”小殿下一溜就走。走開十幾步,迴頭再道:“壞蛋!下一迴讓你中不了!”任保笑了:“哪裏還有下一迴呢?”他對著袁訓再請了個安:“小爺,你就要得官,這事兒可讓人樂死了。”


    袁訓內心中,也是深以為然。


    這事兒,可讓人樂死了。


    他走出宮門,又遇到認識的侍衛們對他道喜。消息傳得十分之快,這也不是什麽隱密不能傳的話題。出去上馬,袁訓長長唿出一口氣。


    總算,科舉這檔子事情到此結束!


    他是科舉出身,他是金殿得中…….以前那些流言,什麽太子眷顧,什麽裙帶關係,袁訓心想,讓它們全化作春風走了吧。


    馬到長街上,袁訓開心起來。達成目標的人,才能體會到這種快樂。幸福像溫和的電流觸遍全身各處,把心情襯得美妙無比。


    別說此時是春天,人心本就飛揚。


    就是下冰雹,袁訓也是愉悅的。


    他迴去後見過母親,袁夫人也喜悅無比,讓他去見寶珠。走在房外麵,袁訓就又想“泛壞一下。


    他把笑容一概收起,把衣裳也扯得淩亂幾分,垂頭喪氣揭簾而進,活脫脫一個失意人。


    寶珠正在榻上坐著,手中握著針指,麵上想著夫君。冷不丁的見他進來,寶珠說不吃驚是假的。


    “這天?”才是下午。


    寶珠因為不懂科舉,事先向孔老實打聽過。孔老實告訴她一早進宮,幾時做完幾時出來。寶珠就問是幾時?孔老實說趕晚上出來的也有,迴來晚了隻管放心,那試卷必是精心的在做,精心的東西,哪能不費功夫?


    寶珠正用心思跟著想像中袁訓的筆走,又盼著他迴來,又盼著他精心的做,就見到簾子一動,表兇進來,那臉上沮喪難奈,像是走夜路遇到鬼。


    想也不想,寶珠迎上去。針指從手中不管不顧的丟下,沒擲中針線筐,沿著邊落下來,可見主人的心慌意亂。


    寶珠也不管了,撲過去抓住袁訓衣袖,焦急地問:“出了岔子了嗎?”袁訓慘兮兮模樣:“呆子寶兒,我我……”仿佛說不下去。


    “別急,你慢慢說。”當丈夫的,在正常情況下,不言而喻是妻子的主心骨。表兇是寶珠的主心骨,他慌亂起來,把寶珠驚得魂飛魄散。


    好在她一直是有主見的人,定定神,卻沒意識到慌亂的人都手心溫度不定,表兇的手還是溫暖穩定。寶珠隻扶袁訓坐下,倒茶送到他唇邊,強自鎮定:“有我呢。”


    她麵色都白起來,卻還能道凡事有我。袁訓忍住爆笑,同時在心裏給寶珠記上一頓肥打。這呆子也不想想你家夫君有那麽差嗎?


    有嗎?


    他故意地更六神無主模樣:“起先是好好的,寫到一半,就想寶珠,”


    寶珠驚愕!


    “想寶珠時就分了心,袖子壓住硯台沒看到,沾了一試卷墨汁。主考官見到就大怒,說我汙了試卷有失儀之罪,說我不小心。”


    說到這裏口渴,在金殿上話說得多,倒不是有意賣關子,袁訓就著寶珠手喝茶。


    寶珠等不得,看著他喝完,就追問:“汙了試卷,就不能再換一張?”


    “呆子寶兒,”袁訓弱弱地道:“當時我想你,”


    寶珠直了眼睛,你沒事兒不想功名,想寶珠做什麽!很想給他腦袋上敲一下,又想到這個人這麽的慘,迴到家來寶珠要安慰他才行。壓壓這想打人的勁頭,寶珠還是一臉的安慰:“下麵呢?”


    “想寶珠就沒心思好好的迴話,”


    “啊?”


    “隻停上一停,主考官又不願意,問我魂不守舍在想誰?”


    “是啊,你不該亂想我,但是你有沒有好好迴答,找個好理由告訴他,解開他的怒氣。”


    袁訓更可憐兮兮:“當時想寶珠,哪有心思迴他話?”


    “那你怎麽迴的?”


    “當時想寶珠……”


    寶珠都急了,作什麽你要想寶珠想寶珠呢?難道讓人攆出來……迴來的這麽早,是因為想寶珠而出了差錯……


    才到這裏,外麵有衛氏和紅花過來的腳步,全是急步,嗓門兒是快樂的,比平時高起來:“爺中了,果然是個探花,禦筆親點……”


    她們在廚房裏準備給袁訓接風的晚飯,忠婆婆太喜歡,想到廚房裏人還不知道,大門上順伯隻怕也不知道。


    小爺沒有不先迴夫人,先告訴下人的道理,忠婆就在袁訓調戲寶珠的這一會兒功夫,把家裏人全告訴一遍。


    衛氏當時看著湯,紅花手中揉著麵,聽到一個中探花,丟下湯拋了麵,奔著往房裏來。


    還沒有走近房門,才隻嚷上這麽一句。房中一聲大笑,接著有“哈哈哈哈……”狂笑聲出來。再就稀裏嘩啦的亂聲音,奶奶寶珠在嚷:“你又欺負我,看寶珠這一迴打你!”


    春天門簾子單薄,這動靜清晰可聞。


    衛氏和紅花停下步子,不解地互相看看,都納了悶兒。


    小爺高中,奶奶還說他欺負…….


    衛氏恍然大悟,紅花點頭明白。衛氏對紅花道:“我們還去揉麵,”紅花亦同時道:“還有那湯要看著火候,”


    兩個本想道喜的人都知道現在不方便進去,依著剛才的動靜來猜測,爺高中迴來太過喜歡,又和奶奶在玩耍。


    房內,已經不是玩耍。寶珠氣得臉兒紅紅,握著戒尺追著袁訓滿屋子跑。袁訓帶著她先在房裏轉了一個圈,再就三把兩把上到梁頭上,坐在大梁上安全,寶珠是裙子寶珠沒梯子上不來,袁訓大笑:“哈哈,寶珠又氣了,哈哈……”


    寶珠把個戒尺扔上去。


    袁訓接住,放到梁頭上,再次往下大笑:“哈哈,呆子寶兒又氣了,”寶珠惱得不行,見一個迴紋高幾上擺著瓶,插著雞毛撣子,拿在手上對著梁上氣勢洶洶:“你下來!”


    “你上來,”袁訓大樂鼓掌:“哈,你敢上來嗎?”


    “你敢下來嗎?”寶珠揮舞雞毛撣子。袁訓更大笑:“我怪佩服你的,你拿著這個倒不像潑婦,卻像個女豪傑,哈哈,你上來一個給我看看?”


    寶珠氣極,往上麵跳幾跳,去打袁訓垂下的腳。可那梁實在高,袁訓把腳收到梁上,寶珠連他的衣邊也夠不上,反而讓袁訓更笑個不停:“上來,哎哎,上來我等著你,”


    寶珠把個雞毛撣子也往上一扔,不管丟沒丟中,往外麵走,邊走邊道:“你等著,我搬梯子去。”出去就尋紅花:“花梯子搬進來,”紅花和衛氏又不管湯和麵了,一個手上全是麵,一個拿著湯勺子,出來就跪下:“恭喜奶奶,小爺中了探花,以後奶奶可有的是福享。”


    寶珠讓拘住,原地站著半天不動。


    她正在安慰袁訓時,外麵衛氏和紅花說中了,寶珠就知道上當,就沒有認真聽中的名次。而且今天一般不會出名次,要等考官閱卷出來才行。


    此時她就聽得清楚。


    探花?


    寶珠愣神的時候,心裏就想著這個。真的是探花?她心裏突突地跳,想一甲第三名豈是容易中的嗎?


    想這名次是今天就能出來的嗎?


    寶珠不要梯子了,轉迴房去找袁訓。袁訓還在梁頭上笑,寶珠在下麵站定,臉兒還是黑的:“你中了?”


    “中了的!”袁訓迴答的斬釘截鐵。


    寶珠不相信:“殿試是當天出名次的?”


    袁訓手點住自己鼻子,十分的得瑟:“你當我是誰?”


    寶珠繼續黑著臉:“我的無賴夫君!”


    “錯!對著你,是無賴的;對著書,”


    寶珠搶白他:“是頑劣的是嗎?”總算占住一句上風,寶珠說過抿著嘴笑:“沒羞,今天就敢說中!”


    “就是中了的中了的,”袁訓在上麵裝發怒。


    寶珠在下麵笑嘻嘻迴:“沒羞沒羞沒羞,”她還是不相信。


    夫妻正在吵鬧,隔窗忠婆說話:“小爺奶奶,夫人還在喜歡,太喜歡了,讓小爺和奶奶過去,要賞東西呢。”


    寶珠先噤若寒蟬,袁訓見到笑得不行,先一本正經迴忠婆:“我們就來。”忠婆早聽到小夫妻在房中玩鬧,也不等,先去了。


    袁訓在梁頭上伏身往下:“我可下去了啊,”寶珠喜形與色,見雞毛撣子丟在地上,是剛才沒扔中表兇落下的,取在手中仰臉笑:“你下來你下來,”


    袁訓縱身就跳,寶珠嚇得丟了撣子,雙手捂住眼,尖叫阻止:“小心!”下一刻,她落到溫暖的懷抱中。耳邊是表兇調侃的語聲:“小心你打我是不是?”寶珠還沒有動,腦袋上先挨了不輕不重的一下,袁訓笑罵:“敢小瞧我,嗯?以後敢不敢了?”


    寶珠揪他耳朵:“以後敢不敢嚇寶珠了?”又自吹自擂:“寶珠正在家裏想著你必中,一直這麽著想,一不小心讓你給騙了,並不算你能,”


    夫妻嘻笑著去見袁夫人,袁夫人親口說過,寶珠這才算信得不能再信。袁夫人又找出一件首飾給她,又把一塊玉佩給自己兒子,閑聊上幾句,沒有一句不是歡歡喜喜的,袁訓和寶珠迴房。


    先往安家、南安侯府等親戚家報了喜,在家裏請了一迴客,說等放榜後再請一迴。


    ……


    十天以後,已有夏天的模樣。寶珠早飯過,見院子裏花開得好,葉子也更濃綠。收拾針指和紅花坐在廊下。


    見院子裏走來一個人,三十歲模樣,是衛氏的弟弟衛大壯。寶珠就問紅花:“昨天你沒有把月錢送過去嗎?”紅花道:“送了的,他來,應該是別的事情。”見衛大壯在欄杆外麵行禮,果然道:“街上放了榜,雖然都知道小爺早中,我還是來告訴奶奶一聲,又有一個天大的喜訊。”


    話到這裏,見袁訓從外麵進來。寶珠忙止住衛大壯:“等下再說,”衛大壯從到京裏,一直在寶珠鋪子上看門。對袁訓的說詞,是衛大壯給人幫工。


    袁訓也不揭穿寶珠,也並不拿這件事情生氣。此時他在杏花樹下遠遠的招招手,就往袁夫人房中去。寶珠興頭上來,最近像是家裏全是好事情。又想表兇迴來就去見母親,一定又是好事情,丟下紅花和衛大壯,追上袁訓,露個臉兒笑靨如花:“要說什麽?”


    “你們主仆鬼鬼祟祟在說什麽?”袁訓不時要將寶珠一軍。寶珠每每總心虛一下,但想到寶珠掙了錢,還不是會給表兇置辦東西,就腰板兒又直起來,嘟嘴道:“從沒有鬼鬼祟祟,”袁訓接著打趣:“從沒有做過賊是不是?”


    寶珠就不依:“幾曾做過賊呢,”袁訓忽然想到餘馮二人都罵他竊珠賊,就道:“我是當賊的,你不當賊這怎麽行?”


    說話間,兩個人到了袁夫人門外。袁夫人在休息,就椅子上坐著。這幾天喜悅氣氛人人心頭縈繞,當母親的也不例外。不等袁訓說話,袁夫人先探問道:“放榜?”


    袁訓點點頭,和寶珠進來,道:“還有一件事情迴母親。”袁夫人笑道:“怎麽?”袁訓一本正經瞅瞅寶珠,道:“請母親教導寶珠禮儀,”


    寶珠歪腦袋,咦?又要和寶珠玩笑了,寶珠幾時不懂禮儀?再一想是了,這一位是公主的教習,如今又中得高,嫌棄寶珠之心漸生。


    寶珠在袖子裏攥了攥小拳頭,還要寶珠再打你一迴麽?雖然是個打不到,但想想又有什麽。


    袁夫人也怪問:“夫妻間玩笑也有個分寸,好好的又打趣寶珠為什麽?”她雖然這樣說,但是笑眯眯,她曾見過兒子媳婦開玩笑,十分的有趣。


    袁訓笑道:“不是拿她玩笑,而且還要再求母親一件事情。”袁夫人和寶珠都來聽,聽袁訓笑容滿麵,又道:“請母親教寶珠談吐。”


    寶珠很想把臉兒黑一黑,可婆婆在又不敢,隻在心裏為袁訓再加一條“罪狀”。


    袁夫人板起臉:“這話更不應該,好好的不該又和寶珠逗樂子。”寶珠心想還是我的婆婆好,看看,你以上諸話都是和寶珠逗樂子。


    袁訓第三句也出來:“還有第三件事情要迴母親。”袁夫人嗔怪地道:“你說出來我聽著,若是說得不好,罰你掃院子裏的落花。”


    寶珠眯眯笑,人家是探花郎不是,探完了樹上的花,再探地上的花,也是他的應當應分。寶珠尋思,給他備個新掃帚吧,免得襯不出探花郎的風采。


    由新掃帚,寶珠又尋思上,再給他備件新衣裳,新任探花郎著新衣裳掃新落花……哈哈,寶珠心裏樂死了。


    她在心裏想衣裳,袁訓正在道:“請母親給寶珠備幾件新衣裳,”寶珠愕然,一下子沒轉過來,想這也有可能,表兇要躲懶,使喚寶珠去掃是不是?


    袁夫人也疑惑:“寶珠沒有新衣裳嗎?”京外的田產進項不是寶珠在管?


    袁訓這才從容迴出,他開心地道:“迴母親,中宮娘娘有旨意,說本科才子濟濟,禦宴賜酒那天,允許中舉的才子們攜家眷進宮,開放禦花園一角同樂一天。”


    這句話說完,袁夫人忍不住一笑,寶珠是喜笑顏開,心情如放飛之雀子,差點就要當場問出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話到嘴邊,她興衝衝的改了詞:“請母親教我,請母親帶我同去。”寶珠又可以進宮了,而且這一次進宮不會再有小殿下“擄人”的事發生,而且可以親眼見到自己丈夫帽插金花,禦宴上探花,這是難得的光彩,難得的榮耀。


    寶珠羞羞答答,生出難為情。家眷進宮,未必就是寶珠。母親也在家眷之內不是嗎?寶珠就平靜不少,想母親隻得這一個兒子,想家眷進宮並沒有說允許幾人?自己去了,母親還能去得成嗎?


    寶珠就漲紅臉:“還是母親去吧,寶珠看家便可。”


    她很想說得情真意切,卻還是泄露幾分言不由衷。換成別人,估計也是這樣。禦花園中遊玩,總是一件難得的事情。


    袁訓對著寶珠壞笑,看你說得流連不已,擔心寶珠去不成了吧?擔心吧,等你擔心完,再告訴你都可以去。


    袁夫人則忍不住微笑,想中宮等這一天已經許久,總算她可以正大光明的宣召娘家人,雖然還不是正大光明的以娘家人身份出現,但也足見她期盼之心。


    袁夫人想自己本就愛靜,幸運的托生在富貴之家,幸運的有疼愛的爹親娘親,幸運的有個好兄長,幸運的生了一對佳兒女,又有寶珠憨態可愛,家事從不敢擅專卻又能擔當,讓自己得以清靜。


    進宮見中宮以後有的是機會,這一迴宮宴上人物眾多,袁夫人不耐煩應酬。就吩咐寶珠:“你丈夫說得是,給你備辦幾件好衣裳,到那一天隨你丈夫進宮,去吃禦宴吧。”


    寶珠本來心裏滴溜溜想著,怕自己去不成,又想到要讓母親為先,這是本分,是十分的割不舍放不下。


    但聽袁夫人說不去,寶珠卻又焦急:“哎呀母親,您不去,寶珠一個人可怎麽能行?”寶珠忽然就承認了,她見駕的禮儀還是欠缺的。


    主要是沒見過,怕有不周到的地方。


    袁夫人母子都笑,袁訓這才道:“迴母親,說家眷進宮,每家限兩人。”袁夫人不用他說也知道是這樣,中宮怎麽會不把這件事情辦周全。


    但是袁夫人也想,中宮知道自己愛靜,說限兩人不過是開個方便之門,而自己不去,她也應該早有預料。就道:“還是寶珠一個人去吧,”


    招手讓寶珠進前:“有句話我現在就交待你。”寶珠就走上前,袁夫人和藹地道:“你記住了!”這和她平時溫婉的口吻不同,話中帶足了鄭重。


    寶珠就用力點頭,聽婆婆認真的道:“在宮中不管見到什麽事情,千萬不要吃驚!”這話,先讓寶珠吃驚,但她裝著沒什麽,再點點頭。


    “好了,衣裳呢,自己去辦吧,首飾呢,不好太奢華,用一兩件我給你的就是,”袁夫人這樣說,寶珠就這樣的答應。


    寶珠本就是聰慧的,對袁夫人這段話能理解。


    袁訓不過是新中探花,而且到那一天一甲前三必定招人注目的,寶珠若戴出宮中賞賜的首飾,讓宮人們認出來,會給淑妃娘娘帶來閑言。


    到底有些首飾,不是正規的渠道賞下來的。


    袁夫人體貼的交待,寶珠一一牢記。


    和袁訓迴房,寶珠還是沒忍住問出來:“賜宴那天,淑妃娘娘會出來嗎?”袁訓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心想見她做什麽,就渾不在意地道:“不知道,不過母親才交待過你遇事不要奇怪,你千萬記牢!”


    寶珠說是,把不要奇怪這翻來覆去念上十幾遍,才叫過衛大壯,問他剛才沒說的那句話是什麽。衛大壯要說的,也是能進宮這件事。衛大壯自問是進不了宮的,但是他興奮得好似他去探花他去吃禦宴一樣,說話都不能流利。


    “奶…..奶奶…..這這這……這宮可……不是亂進的……”紅花掩口笑,衛氏嫌弟弟丟人。把他拉走,讓他迴去看鋪子。送到大門上,衛氏埋怨道:“以後見到新鮮事兒,你休要吃驚!”


    衛大壯更吃驚的不行,繼續卡嗓音:“這這……這也不……讓人吃驚?”


    “不用吃驚,吃驚你也去不了,等我隨奶奶進宮迴來,告訴你一遍也就是了。”


    衛大壯則眼睛瞪圓了,對衛氏素然起敬,驚奇太過,他倒不口吃了:“姐姐也去?”衛氏還沒有迴答,紅花小跑著過來。


    紅花還小,覺得衛大壯實在好玩,就跟過來取笑他:“衛大叔,”衛氏是奶奶的奶媽,紅花也以長輩稱唿叫衛大壯。


    衛大壯從來聽到,就滿麵陪笑,分外光彩,他哈下腰:“哎,紅花姑娘又有什麽事兒吩咐我?”紅花笑得肩頭抽動:“沒吩咐,隻有一句告訴。”


    “你說你說,”


    “等我隨奶奶宮裏出來,給你帶塊好宮點心,你等著啊,我會記得。”紅花說著又笑奔走。衛大壯一臉悲壯的原地站住:“紅花姑娘也去?”


    衛氏納悶:“你那臉上是什麽表情?”像是難過,又像是傷心?


    衛大壯還是一臉“姐姐和紅花姑娘要去跳懸崖”的悲壯,而且又口吃起來:“你你…….你們能……進得好嗎…….要是丟人…….這人大了!”


    在他想來,進宮就要丟人,丟人就要觸怒,觸怒了以後,跟跳懸崖差不多吧?在這個風和日麗,暖風頻送,喜事兒不斷的日子,獨衛大壯是悲壯的。


    衛氏把他罵走,自己往裏迴轉,一麵走一麵怨,這般不上台盤的,早知道不應該讓他來。再一想不讓兄弟們來,不就更沒見過世麵。


    衛氏就又笑了,雙手合十念佛:“菩薩保佑,我跟個好姑娘,我家姑娘啊,是有福之人。”轉去小佛堂裏燒香,卻見忠婆和紅花都在那裏。


    忠婆在左前方燒香,拜一下念一句:“菩薩保佑,姑奶奶是有福之人,”紅花在後麵跟上:“菩薩保佑,姑奶奶是有福之人,”


    兩個人都保佑姑奶奶,卻分別是兩個人。


    紅花還多出來一句:“菩薩保佑,紅花跟了有福之人,”她打個寒噤,要是紅花是紫花……那日子就有點兒慘不是?


    紫花在文章侯府打個噴嚏:“是誰在說我?”她正走過小橋,拱橋上高,遠處匆匆走來的那個人就看在眼中。紫花更打個哆嗦:“我的娘啊,夜叉來了。”那是最近氣頭兒高的太太們之一,四太太。


    四太太說話從來難聽,紫花避到小路上,一徑走迴掌珠房中。


    邵氏獨坐窗前,正在憂愁。見紫花迴來,急忙問道:“東西給老太太送去了?”紫花道:“送了。”但是不樂意地道:“不明白奶奶為什麽這般客氣,從我們二月裏搬來,不過兩個月出去,倒送了幾十迴東西給人。”


    這東西,有給老老太太的,有給老太太的,有給侯夫人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的……


    邵氏就鬆口氣,有了笑容:“這樣才好,掌珠呢是個暴躁脾氣,她能當家的,可也能讓人說不好。她就是那剛的一麵,我得給她當柔的那一麵,”


    紫花不得不告訴她:“送人東西也未必就有人說好,老太太房裏丫頭都有話說,”紫花想到那段話,實在讓人不舒服。


    老太太房裏的杏花道:“我一早巴巴望著,一天不見紫花來,我就想著你。”然後又撇嘴道:“奶奶是厲害的,我們家這哪是娶媳婦,分明是娶一對母女,饒是添了你們家奶奶,又把你家老奶奶也接了來,她沒地方住了嗎?厚著臉皮往我們家。論理兒,你們也該三請四請的,隻是請完了老太太,我們的可在哪裏?”


    不知趣自覺的人大有人在,見倒便宜,總想伸手。


    紫花不敢惹杏花,迴來告訴邵氏。邵氏說家大人多,尖刺的人總是有的,反而讓紫花不要說,猶其不要告訴掌珠,怕掌珠生氣,為一個奴才的話和這個家裏的人生分。


    紫花心想,奶奶是剛強的,老奶奶你也太軟弱才是。跟著這樣的主子進文章侯府,紫花自覺得氣天天受不完,日子暗而無邊。


    邵氏呢,對她也一樣的好。說紫花累了,給她點心讓她坐下來吃。她自言自語道:“二老爺和四老爺總是不好,聽說二老爺罰俸,四老爺也一樣的罰俸,二太太四太太心裏必然是難過的,送個什麽去,又不能太花費,又能安慰她們?自然太少了也不行,太多了我給掌珠就存不下錢,也不行。”


    紫花一口點心噎在嗓子眼裏,心想這個家裏的人全當你是外麵的刺,怎麽老奶奶還以為自己是這個家裏的調停兵?


    您還想著幫二太太和四太太和好嗎?


    四太太是什麽人?見到紫花常往老太太房裏送東西,又有老太太房裏人會告訴她,四太太早就對紫花冷嘲熱諷,沒有說到邵氏麵前來,就是想占邵氏那一點兒送東西的小便宜。


    紫花倒不是聰明絕頂,是她聽過好幾迴話,以至於見到四太太就怕得躲開,四太太為人也就一目了然。


    見邵氏還在想主意,紫花卻想怎麽迴一句,讓老奶奶打消這想法才是。


    外麵有腳步聲,韓世拓在院子裏就嚷嚷:“夫人,大喜的事兒,”掌珠出來,亦喜上眉頭:“四妹夫中了第幾?”


    如今這一對夫妻還能有喜事情,就隻是袁訓的殿試。


    掌珠不用問是知道袁訓中了,還有就是韓世拓這兩天總在說放榜他要去看的事情,不用再多猜測。


    “一甲第三名,探花!他和阮二公子打的賭,他贏了!”


    邵氏慌慌張張出來,手扶門邊先念佛,再喜笑不盡:“套車,快,我們去見老太太道喜去。”


    安家,也慌亂起來。老太太急急穿衣裳:“套車,別耽誤我出門兒!”張氏則還在追問孔青:“我女婿呢,我姑爺中了第幾?”


    玉珠翻眼:“我們先去寶珠家裏賀喜,再問又有什麽!他若不中,可是我一生的笑柄。”張氏就過去要打她:“小人兒家亂說話,呸呸!你才不中,你一輩子都不中!”


    大街上,今天又是個熱鬧日子,看榜的,賀喜的,買東西去賀喜的駱驛不絕。阮家小二在馬上鼻子朝天,沒有我和他打賭,他能中嗎?


    袁兄啊袁兄,不想小二的一番福氣,卻讓你用上了。


    他的兄長阮梁明每瞅他一眼,就想從馬上摔下來算了,也比對著兄弟這得意洋洋舒坦。這是人家中的,小二與你沒有關係。


    袁家又擺了一天酒,太子沒有來,瑞慶小殿下生氣壞蛋哥哥不識她的好人情,又有家眷能進宮,中宮也沒說讓她來,她也沒來。但還是賓客盈門,把酒吃到晚上。


    天黑以後,禇大漢來送禮,這一迴不敢讓方明珠自己送。但不認得門,又怕袁家不認得他,就與方明珠同行。


    這一迴是鋪子裏買的表禮,幾大包子細麻繩紮就,上有大大的喜字。寶珠從不拿大,見褚家又來,親自出來見他們。褚大漢表示自己卑微,不敢進去,寶珠就讓他在大門內的客廳上,那尋常招待來往人下人的客廳上坐,找一個沒有人的,寶珠陪著他們進去。又因為有男人,讓紅花去請袁訓,又怕袁訓不肯來,就讓紅花傳話:“願不願意來?有個男人,我也不能陪坐,你不來,我就要進來,讓他們拿了迴禮就走吧。”


    袁訓正離席散酒,居然有興前來。他偶然動的是好奇心,想看看是誰能把一個從不知感激,認為別人對她好是應當,對她不好就叫大逆不道的人教導過來的,想來那親戚中的親戚方氏不會一下子變成明理之人,但能讓她改變,也屬不易。


    又要防備的是,別是另外一個大奸大惡之人。借著裝個好心腸,以後還要訛詐更莫須有的。畢竟方家落魄,而安家袁家都過得不錯。


    為了寶珠,袁訓過上看上一看。


    見褚大漢身高八丈,眸正神正,一看就是忠厚正氣的人。袁訓竊想,方氏能嫁給他,也算是壞運氣要去幹淨,好運就要到來。


    隻要這不是逼迫嫁的,就是方氏開了竅。


    見褚大漢十分恭敬,袁訓的待客之道就出了來,讓他往席麵上去坐。褚大漢還是不敢去坐道:“自知身份不配,本想隻道個喜就走,又要謝過上迴奶奶讓紅花姑娘送的迴禮,這就自己過來,汙了大人門第,實在不安。”


    袁訓見他執意不肯去坐,就讓紅花取酒菜,大杯與褚大漢對飲三杯,讓寶珠迴禮還是五兩銀子,打發他們出門。


    褚大漢夫妻走出門,見月色正好,方明珠是欣欣然得意的,一得意就又牛皮吹出來:“我和寶珠在家時,是最好的。”


    褚大漢卻隻暗想,都說貴人貴人的,果然與別人不同。換成是別人,隻怕不肯理我。想嶽母還說人家不好,人家卻是半點兒禮都不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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