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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飯後,方明珠躡手躡腳地走出來,來到香蘭苑外麵。


    香蘭苑,確切來說是安家園子的一部分,有單獨的月洞門。裏麵種的各色奇花異草,經霜更濃的香草更是品種齊全。


    安家爺們四個去世以後,幾個寡婦住不下以前的院子,閑下來過於空曠。格局又切入內宅,賣出去的話,隨便有個人站在牆頭上,就可以直觀姑娘們起居。要為賣宅院而調整大家住處,又沒有合適的房子,隻能留在手中。


    安老太太理財有智謀,索性緊鎖苑門,多種香花草。春天的桃花諸般花,夏天的金銀花外加香草,秋天桂花當季,冬天全家人用的梅花上雪,都從這苑中出來。一年出息的銀子,也是不小的一筆。


    除了明眼人能看明白以外,大多數的人都認為老太太糊塗了,擺著一個大院子招灰發黴,還一季一季的長雜草。


    那是他們生財的觀念還不夠好。


    方明珠就是認為這空院子沒用處的其中一個。此時她在苑外停下腳步,見雪地處處一片白同,心想這個鬼院子,晚上風吹草動陰影重重好似藏著一家子鬼。也正是有這個院子,才方便餘公子在這裏會見寶珠。


    四姑娘不來,可怎麽是好?


    方明珠隻有送信的能耐,慫恿寶珠出來的本事卻沒有。四姑娘不出來,方明珠有一個笑話就看不成。


    她本來想撞破他們,再毛遂自薦的以後為寶珠次次偷情開路,再從餘伯南那兒混點兒感激。


    哎呀,現在四姑娘裝清純裝生氣,撇下餘公子一個人在這裏喝北風,萬一生病,方明珠覺得自己心挺痛。


    算了吧,去知會他一聲,讓他知道誰真正是對他好的人。


    北風裏,方明珠把衣襟扯緊,頗有得意之色。看看還是我疼你吧?寶珠寶珠!她在屋子裏喝自己的參湯呢,才不要管你死活。


    你真是瞎了眼迷了魂,念的書全就餛飩吃了,怎麽就看不出來我方明珠的好呢?而這一次見麵,你還會不客氣的對我嗎?


    方明珠念念叨叨,繞牆走了小半圈兒,也沒發現能爬進去的地方。無奈之下,她往苑門去碰碰運氣。見清冷月光下,月圓門上鎖歪歪斜斜,看似古怪。方明珠心中一動,上去用手輕推,“呀,”銅鎖觸手冰涼,直冰到方明珠心底。她縮手輕唿的同時,門虛虛的開了半扇。


    “咦?這門居然沒關!”方明珠震驚過後,猛然心頭酸澀起來。他為了她,不惜當賊似的進到別人內宅,還不惜把這門鎖破開,真是名聲也不要了,性命也像可以不要。


    我就半點兒不如寶珠麽


    方明珠滿腔怨恨,本來是想安慰餘伯南,蹭幾個笑臉在睡夢中迴味,此時是怨憤不由自己,前後也不看,左右也不看,一頭衝進月洞門,一定要見到那個人,一定要告訴他,你眼神兒太差


    門後,有數步的距離,是怪篷篷的幾株老梅樹,紅梅白梅妖異似的開著,樹下一個人麵容凝重,異常的認真嚴肅。


    因為這嚴肅,餘伯南看上去另有一種魅力,和白天的行止截然不同。


    有句話,說男人在工作最有魅力。其實在工作的時候,男人最為嚴肅認真,外加神凝氣端,如山如石,托得起青天,擋得住滄海。


    這才是男人應該有的氣勢,理當存在的身姿。


    方明珠心頭一熱,不由自主的就癡癡的了。很多的話在她心中轉動,同時也促使她全身發熱,熱血沸騰。


    她在心中大叫,你知道你傻嗎?你知道寶珠並不愛你嗎?你知道喜歡你的,願意為你作一切事的我嗎?


    舊日情愛湧上方明珠心頭,淚水在她眼眶裏打轉。淚眼模糊中,方明珠迴想到那一年的桃花下麵,少年臉兒白白的,被安家姐妹幾人使喚著上樹掐花。


    他當時還不到十歲,就青眉俊眼的輪廓出來。騎在紅花中朗朗的笑:“大妹妹要哪朵花?”


    “三妹妹喊我哥哥,不然不給。”


    “安四妹妹,接住,看你別摔著!”


    方明珠站在旁邊呆呆地看,那是她頭一迴進到安家,見到餘伯南。而餘伯南看也不看她,後來才知道方明珠衣著土氣,氣質又呆拙,餘伯南把她當成丫頭。


    可從此以後,餘伯南印在方明珠心裏。


    她的初戀,她難以忘記的人,此時單獨出現眼前。


    餘伯南也看到她,他在雪光明處,方明珠在門後暗處,沒看清楚就見到釵橫發間,以為是寶珠。他帶著喜色走來,迫不及待又憐惜萬分:“冷不冷?我就是想問問你,你心裏可有我,要是有我,”


    下一句他驚訝:“是你!”眉頭隨即皺起,很是不悅地沉下臉:“你來作什麽!”陡然一驚,餘伯南知道方姨媽口風不緊出了岔子。


    本能的,他先要保住寶珠和自己的名聲。急切地往半掩的門外麵看,像是沒有別人。而同時警覺,寶珠就是應約,也不會要方明珠這個呆呆傻丫頭打前站。


    他暗叫不好,一言不發抽身就走。


    方明珠正在癡情中,還沒有看到一個完整的笑臉,就見到餘伯南憎惡的陰沉表情,然後就是一個後背對著自己,這個人要走


    她恨得火氣騰騰,我就這麽差嗎?對著那後背撲上去就抱。委屈的淚珠子彈落到那衣上,方明珠頓時有種快感,見到他的衣上有了她的淚,像是她與他之間有了什麽,再不管不顧地道:“是我你不甘心?你真是沒良心,我是特地來告訴你……”


    身後的月洞門猛地讓推開,一個人端著盆水,“嘩啦”,潑出來。


    方明珠和餘伯南離門都不遠,一個是剛進來,另一個是走過來的,又因為餘伯南的轉身要走,都沒有機會躲避,讓這盆水潑了一身一頭,然後有人大叫:“有賊啊,來人啊,香蘭苑裏進了賊了!”


    餘伯南慌亂不已,心裏隻有一個字:“走!”但背後多出來一個人,身前有她互握的一雙手。就握住方明珠雙手往外一分,低喝:“賤人滾開!”


    “賤人”這兩個字入耳,方明珠氣得差點兒暈過去,更狠命地抱住他。她從來教導上不足夠,有氣就出,自以為心眼兒多,其實並不聰明。她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讓人發現,要死大家一起死。反而揚起嗓子叫道:“餘公子,你不要怕,”


    餘伯南氣怒攻心,眼前就是一黑。他是個男人,稍一用力再分開方明珠,惱得劈麵就是一記大巴掌。打得方明珠倒在地上大叫大鬧:“你約來的,你這麽狠心!……”


    再看月洞門大開,安家十幾個精壯漢子手持棍棒進來,而後麵更亂起來,有人大叫:“別驚到老太太,黃三趙七,你們到香蘭苑後門去堵上,別放走那賊,狗娘養的,敢往我們家裏來當賊的,全都不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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