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小道上,天色陰沉沉的,天空烏雲卷卷,寒風凜冽,淒慘的烏鴉鳴叫伴隨著風聲不時傳來,讓人忍不住生出一股冷意。


    道路兩旁的樹木早就落光了葉子,隻留下光禿禿的樹枝胡亂伸展著;樹木之間雜草叢生,顯得十分枯敗,不時地還能看到一兩具屍體倒斃在路邊上,成群的烏鴉圍著屍體在歡快的啄食,從地上尚未幹透的血跡來看,顯然這些人死亡的時間還很短。


    何為亂世?這就是亂世!


    對於朱以潛這個出身魯王府的宗室貴人來說,自幼錦衣玉食的他,即便經曆了清兵屠城這種大變,又在朱以海的教唆下開始學會殺人,但要完成心理的徹底轉變卻還需要一段時間。


    不僅是朱以潛,便是朱以海自己,他在後世雖然經曆過戰場曆練,但後世畢竟是和平時代,像眼前這樣慘烈的場麵卻是極為少見。


    在此之前,他對於明末的印象除了“亂”以外,並沒有其他特別之處;畢竟身為後世之人,清朝在某種程度上也被當做了正統王朝,成為中國曆史的一部分;甚至因為滿屏的清宮戲的粉刷,不少人還會對其充滿美好的幻想。


    朱以海雖然對清朝沒什麽幻想,但同樣也沒什麽惡感。


    即便他知道在不久的將來會有“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等大量血淋淋的屠殺事件發生,但光靠著文字上的描述是難以引起他的強烈共鳴的。


    這不是他冷血,而是對後世的他來說,明末畢竟太遙遠;這就好比後世的人們都知道成吉思汗是史上最大的屠夫,卻依舊有不少人去追捧他一樣,原因還是時間的流逝讓人們淡忘了曾經的暴行。


    隻有到了這個時代,見那一個個不久前還是鮮活的人變成如今倒斃路邊、任由烏鴉啄食的屍體後,朱以海才明白,明末亂世的慘烈和清兵的殘暴,這絕不是曆史上寥寥數語就能說清的;也正是從此時開始,在朱以海腦中的“清兵”才徹底變成了“韃子兵”。


    ……


    或許是因為清兵剛剛攻占兗州,主要兵力都在城中劫掠的緣故,在離開龍王廟後,這一路上朱以海二人並沒有遇到清兵,反倒是經常遇到逃難之人。


    這些逃難之人大多與朱以海他們一樣,也是從城中逃出來的,一個個目光呆滯,麵帶恐懼,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匆匆趕路。


    當然,除了逃難之人外,不可避免的也會遇到一些趁火打劫之輩,這些人有的是些地痞無賴,但更多的卻是那些明軍的潰兵。


    這些潰兵多的十幾人,少的五六人,專門對那些逃難之人攔路打劫,朱以海他們就遇到過好幾次。


    好在這些潰兵雖然攔路打劫,但也不是隨便下手,一般都隻針對那些毫無反抗之力的老弱或者是逃難的富貴人家。


    像朱以海他們雖然隻有兩人,但他們都帶著長刀,麵帶兇相,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而且兩人穿著普通,又沒帶多少東西,看上去不像有“油水”的樣子,所以那些潰兵倒也不願對他們下手,免得撈不著好處反而造成損傷。


    沒過多久天色就要黑了,二人尋了一家民戶準備休息一夜。


    這家民戶的主人早就不知逃到哪去了,輕鬆打開房門後,隻見屋子還算敞亮,不過那些較為貴重的東西早就不見蹤影,隻留下幾把破爛椅子和地上散落著的幾件破舊衣物,從這些跡象來看,顯然在主人走後這裏已經遭到過劫掠。


    朱以海四處搜尋了一下,很快就在土炕後麵的窯裏找到了一些幹柴,土炕很大,長約一丈,上麵鋪著幹枯稻草,稻草上便是一床破舊單薄的棉褥;灶台旁的水缸裏還有些水,可惜沒有找到食物。


    雖說在龍王廟的時候兩人各吃了個油餅,但那點東西顯然不夠充饑;要想保證體力,還要更多食物才行;之前一直在行走,沒時間尋找食物,此時準備過夜,自然要解決肚子問題。


    所以朱以海先將幹柴點著,將土炕熱起來,接著便去田野裏看看有沒有什麽野物。


    他的運氣不錯,沒過多久就打到一隻三四斤重的野兔。


    朱以海立即將野兔撥皮洗淨,除掉內髒,在又弄了些幹柴在灶台裏點著,將野兔烤熟後兄弟二人飽餐一頓,又將剩下的小半隻野兔用油紙包起來,準備作為第二天的食物。


    填飽了肚子,又燒了些開水解渴後,朱以海道:“今天晚上咱們早點休息,明天還要繼續趕路。如今韃子忙著在城中劫掠,還顧及不到城外,所以咱們要趁現在逃到相對安全的地方去。”


    朱以海不語,隻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本來像現在這種情況,為了保證安全應該有人輪流負責守夜;但現在他們隻有兩個人,而且都很疲憊,再輪流守夜的話必然休息不足,這會影響到明天的行動,所以朱以海決定不守夜,兩人都好好休息一晚。


    當然,之所以不守夜除了要保證休息外,另一個原因則是這個時代的軍隊除非特殊情況,否則不可能在夜間活動。


    不管是清兵還是那些明軍潰兵等,他們在夜間四處遊蕩的可能性都不大。


    躺在溫暖的土炕上,二人一時間卻有些睡不著。


    朱以海是因為穿越到這個時代太過突然,甚至都還來不及與前世的父母兄姊等告別,即便是心理素質再怎麽過硬,此時麵對著漫漫長夜心中也生起了濃濃的思念之情。


    而朱以潛睡不著的原因就更簡單了,一天以前他還是錦衣玉食的宗室貴人,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安逸日子,而一天後的現在,他卻經曆了清兵屠城的慘烈,不得不倉皇逃命,前途未卜。


    “六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這時,從龍王廟出來後一直沉默寡言的朱以潛突然開口,將朱以海從對前世親人的思念中拉了迴來。


    “嗯?你問吧!”


    “六哥,你說如今咱們大明到底是怎麽了?當年太祖皇帝開國的時候,‘驅逐胡虜,恢複中華’,將統治中原百年的蒙元徹底打迴草原,之後朝廷大軍更是多次深入草原,徹底絕了蒙元再入中原的企圖。”


    “成祖時更是五次親征,打得蒙古韃子抱頭鼠竄,武功之盛,絕不在漢唐之下。”


    “為何到了現在,闖賊、張逆等一群泥腿子為禍多年,朝廷幾經圍剿卻未見成效,反而讓他們坐大;而建州虜酋以前不過是李成梁的家奴而已,如今也能騎在我大明的頭頂上作威作福,這幾次韃子兵入關劫掠,竟然敢深入到山東來,一路上如入無人之境,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我大明到底怎麽了,六哥可否為我解惑?”朱以潛一開始聲音還很平靜,但說著說著便有些激動起來了,雙手在黑夜中亂舞著,似乎在發泄著心中的憤懣。


    是啊,大明到底怎麽了?這可以說不僅是朱以潛一個人的疑惑,同樣在當今天下間定然還有無數人在為此感到疑惑。


    當初太祖、成祖的時代,大明的威嚴是絕不比漢唐盛世要差的,到為何到了如今這個時代,麵對關外的女真人表現竟然如此差勁。


    從長城破關入寇,一路上避開有重兵防守的京城等地,深入敵後一千多裏,在沒有任何後方的情況下在山東各地四處攻城略地,大肆劫掠,這若是發生在太祖、成祖時期,甚至是發生在明朝其他時期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若是在其他時代有哪隻異族軍隊僅僅依靠幾萬兵力就敢這樣深入中原內地上千裏進行劫掠,他們將要麵對的十有八九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然而在這個時代,韃子兵不僅這麽做了,而且還讓他們成功了;不僅讓他們成功了,而且他們還不是一次這麽做,而是前後多次這樣做,每次都深入明朝內陸,大肆劫掠之後帶著他們的戰利品和劫掠來的人口揚長而去,而明軍卻隻能龜縮在一座座“堅城”之內望著耀武揚威的韃子兵瑟瑟發抖。


    這一切都讓朱以潛感到疑惑和迷茫,不知道大明到底在哪裏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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