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邊,倫敦,威斯敏斯特教堂。


    六點整,善良陣營與中立陣營幸存的玩家全部到齊。


    整個大廳中擺著一張巨大的圓桌,教堂中沒有點亮金碧輝煌的水晶燈,唯有兩側的壁燈和桌上的燭台點亮著幽暗的光線,彩繪玻璃窗透著有些詭異的月光,倒更像是某種可怕的邪惡勢力。


    為了確保自己的團隊頻道沒有被監聽,他們之間的溝通都盡量用係統之外的方式聯係,更有輔助型玩家在會議開始前設下了結界,防止玩家層出不窮的定位與竊聽手段。


    安凝在楚燁身旁落座,打量著參加這次會議的玩家們,在副本世界遊曆了七天,他們大多都換上了中世紀的打扮,有些像盜賊,有些像貴族,有些像吟遊詩人,不過很容易就能從氣質上與npc區分開。


    雖然說是生死存亡之際,但這裏的氣氛甚至算得上輕鬆,有些相熟的在聊天說段子,或者交流自己在副本中碰到的奇葩任務,這也不奇怪,他們結成了同盟沒有任何利益衝突,又都是些愛打遊戲的年輕人,看他們的樣子,要不是任務迫在眉睫,簡直恨不得擺上一副撲克開始玩狼人殺。


    安凝甚至還在圓桌對麵看見了愛蘿莉,他和周圍的人嘻嘻哈哈聊得很開心的樣子,看見安凝立刻高興地揮了揮手,安凝對他一個技術宅是怎麽在中世紀活下來的深表懷疑,但他似乎一直都很幸運。


    身邊還有妹子認出了楚燁,“請問你就是積分排行第三的楚燁嗎?聽說你一個人獨立完成了‘哈默爾恩的吹笛人’……”


    楚燁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這是他麵對人慣常的表現。


    安凝捅了捅他的胳膊,“什麽吹笛人?名字聽起來怪耳熟的。”


    搭話的妹子在旁邊解釋:“相傳一個名叫哈默爾恩的地方發生了鼠疫,有一個穿著彩衣的吹笛人說自己能鏟除鼠疫,然後他吹響笛子之時,老鼠紛紛投進了河裏。可這時村長卻拒絕支付報酬,吹笛人一怒之下再次吹響了笛子,伴隨著笛聲,鎮上所有的兒童都跟著他離開了,是個毛骨悚然的童話故事,不過在任務係統中算得上是相當困難的任務。”


    安凝讀過這則黑色童話,不過讓她更在意的是剛才話語中提到的“鼠疫”——又是鼠疫,她從一進入副本時就在地牢裏看見了這種到處亂竄的小東西,難道這就是會導致倫敦毀滅的原因?


    她想了一會兒,妹子試探性地問她,“你是……安凝吧?我們之前見過的。”


    說著,她戴上了身上袍子的兜帽,又很快脫了下來,俏皮地吐了吐舌,“我叫阿狸,中立勢力的,之前我感應到了你的位置。”


    “啊,是你。”安凝想起來了。


    就在這時,教堂後的側門打開了,一個身穿白色描金邊長袍的男子走了進來,他的打扮像是中世紀的修道士,手上捧著厚厚的典籍,隨著他在圓桌前站定,大廳中亂糟糟的聲音靜了下來。


    “各位好,我是來自中立陣營的日暮途遠。”說著,他的手指在空中虛點了幾下,他的頭頂浮現出了名稱與稱號的信息——“星夜觀測者,日暮途遠”。


    “現在在場的都是此次淘汰賽留下的精英,我就省略掉開場白,直奔主題了。召開這次會議,一是為了說明如今的任務形勢,二是為了明天的最終任務而進行分工。”他有一種很令人信服的氣場,很自然地接管了這場會議的主導權,“另外,我需要大家的配合。我需要收錄每個人的技能才能做出統籌安排。當然,我相信大家都不願意將技能公之於眾,為了這一部分能更好的進行,我會先向大家闡明這次任務的嚴峻性。”


    這人在現實生活中肯定個企業高管,安凝心想。他那一股把開會當成家常便飯的氣質很明顯了,而且講話簡明扼要,應該很擅長領導二十人以下的團隊,十有八九是個外企的管理層。她覺得這種人都來打遊戲真是沒天理。


    “首先,中立陣營與善良陣營結盟,是為了一起完成這次的陣營任務,即查清倫敦的幕後黑手並且殺死他。而邪惡陣營則是站在幕後黑手一方,試圖在明天將倫敦毀滅。”他說,“現在擺在我們麵前的問題可以歸納為兩個,一是他們將以何種手段毀滅倫敦,二是幕後黑手的身份。關於這兩個問題我們已經有了眉目。”


    說著,他手中出現了一台薄薄的平板電腦,然後他又拿出一個八音盒似的小匣子,放在圓桌上,按下了按鈕,隨著小匣子亮起了藍色熒光,半空中出現了全息的投影畫麵,正是倫敦的地圖。


    然後,安凝就看見日暮途遠一本正經地從懷中掏出一隻激光筆,用紅點指著倫敦的地圖,“大家請看……”


    安凝的頭差點杵到桌子上,在中世紀的遊戲世界裏看ppt開會實在有點扯。不過這也從側麵看出來這家夥完全就是策略型玩家,而且有一個聽他指揮的固定團隊,而且那個係統兌換平板電腦和投影儀都極其昂貴,要是用來強化自身的話絕對是個超級強者。


    “……綜上所述,根據我們這幾天的調查以及部分任務相關的提示,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倫敦現在正在全麵爆發鼠疫,而這種鼠疫就是幕後黑手毀滅倫敦的手段。”全息投影中,地圖中呈現出無數紅點分布在城市各個方位,兩旁的數據模塊在不停地變化,各種不同數據的柱狀圖曲線圖一一浮現,最後紅點慢慢擴散,血紅色將整座倫敦覆蓋。


    “目前,我們沒有能夠解決鼠疫的辦法,不過好在我們任務目標並不是解決鼠疫,而是殺死幕後黑手。所以現在牽扯到一個判定的問題,究竟怎麽樣才算是倫敦毀滅?”日暮途遠說,“我個人分析認為,幕後黑手製造鼠疫,一定是有其目的,隻要他達成了目的,那麽係統將會判定倫敦毀滅,因此,我們如今的首要任務就是阻止幕後黑手達成其最終目的。”


    安凝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想到了什麽,日暮途遠的分析似乎讓她把握到了一點關鍵,那種極端理智的邏輯思維好像為她梳理了思路,讓她一下子陷入了思索中。


    阻止幕後黑手,解決倫敦鼠疫……


    她的腦子裏像是有無數碎紙片在飄著,她竭盡全力試圖看清上麵寫著的字,但卻被越來越多的幹擾信息牽扯得無法集中注意力。


    “下麵,關於幕後黑手的身份,請大家看大屏幕……”日暮途遠還在繼續說,“這幾天我收集了大量的情報輸入電腦進行處理,然後再經過我技能的反複推演,最終將嫌疑人確定在了三個人之內。


    屏幕上,出現了三張照片,顯然是處於被偷拍的角度。


    第一張照片是個戴著禮帽的高挑身影,“陸斯凡·維克托,人稱金銀花侯爵,屬於古老的貴族世家羅伯斯皮爾的分支,在倫敦的社交圈中很有名氣,懷疑他的理由是他投資讚助了許多黑魔法的煉金工坊,雖然這在貴族中不是禁忌,但他投資的其中一個煉金工坊與一個支線任務有重疊,所以我們將他列為懷疑對象1號。”


    第二張照片是個神色高傲的貴婦人,“菲奧娜·馮·謝爾頓,她是女王的表姐妹,有著不俗的影響力,在上流社會是個交際花,但從她提出的法案可以看出她極端厭惡平民的存在,認為那不過是肮髒的螻蟻,所以有不少傳言稱她以虐殺平民為樂。有玩家分配到了盜賊身份,曾經潛入她的宅邸完成身份任務,在她的桌案上發現了她對鼠疫的流言推波助瀾的信件。”


    第三張則是個安凝熟悉的角色,“威爾遜·克魯爾,他沒有任何爵位,身份成謎,卻在倫敦享有貴族的特權,並與倫敦上層人物交往甚密。他對倫敦的神秘事件非常關注,並且我剛剛從瓦西裏那邊得到了情報,威爾遜親自發布了關於調查吸血鬼女伯爵的任務。我認為他即便不是幕後黑手,應該也是與主線有相關聯係的劇情角色。”


    “現在,我們得到了情報,明天,倫敦的幕後黑手‘邪王’將在懷特霍爾出現。根據我們的情報,懷特霍爾是一處王室宮殿,明天傍晚將舉行盛大的舞會。”日暮途遠用手輕輕指了指投影,“而我們的三位嫌疑人,都被受邀參加明天的舞會。”


    望著大廳中沉思的眾人,日暮途遠關掉了投影儀,語調肅然,“所以,我們明天的作戰計劃將分成三隊,分別全天候監視這三個可疑人物,一旦發現這三人之中誰有異常的舉動,就集全部力量將邪王殺死!”


    “下麵,請大家分別展示自己的技能麵板,我會根據個人的能力不同進行任務分配。先從我自己開始,我的能力是……”


    大廳中,忽然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冒了出來,“等等!”


    所有人望向說話的那人,那是個平凡不起眼的青年,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指著日暮途遠,大聲地說:“不對吧,說什麽結盟,你不是想騙出我們的技能好對付我們吧?”


    瓦西裏也站了起來,淡淡地望著他,“陸仁嘉,我們雙方已經結盟了,就應該互相信任,既然到了這一步,我願意報出所有的技能。”


    “哼,中立的,以為我們善良陣營的都是傻子麽?”陸仁嘉根本不理他,看著日暮途遠冷笑一聲,“你是聰明人,難道不知道我們兩方陣營任務的差別麽?我們需要擊殺邪王,而你們隻要查清事實真相就行了!”


    “誰能保證我們找到了邪王之後,等你們完成了查清真相的任務之後,會不會就在旁邊劃水了?說不定還要逃得遠遠的,等結算積分的時候,自然大獲全勝了!既然這樣,憑什麽要我們善良陣營的給你們出力?”


    日暮途遠似乎有些意外,他無奈地歎了口氣,語氣依然冷靜,“真是費解啊,這明明是雙贏的一件事。就算沒有我們中立陣營的加入,你們一樣要花功夫尋找邪王,就算中立陣營沒有擊殺邪王的義務,可結盟對你們也沒有任何損失,甚至是有極大的幫助的。”


    “大家看看,他的狐狸尾巴已經露出來了!”陸仁嘉勾了勾嘴角,神色愈發激動,朝著圓桌前的玩家們用力地揮舞著手臂,“他親口承認了,他們中立的沒有擊殺邪王的義務!跟這種人結盟,真的不怕他在後頭捅我們一刀嗎?”


    “再說了,他要負責隊伍分派,誰知道他會不會把風險大的目標留給我們,把風險小的目標分給自己人,到時候我們九死一生地打頭陣,他們倒能輕輕鬆鬆完成任務晉級了!”


    他激憤的聲音迴蕩在大廳中,善良陣營的玩家們麵麵相覷,神色間帶上了些懷疑,中立陣營的玩家也一時沉默。


    瓦西裏目光一沉,和日暮途遠對視了一眼,同時感到有些棘手。互相掣肘、反複內耗是結盟的大忌,顯然他們結盟是利大於弊的,也是對抗邪惡陣營的唯一途徑,可有些人並不願將目光放在共同的目標上,而是會執著於自己些微利益的損失,然後做一些損人不利己的事。


    可人性莫測,如果一旦懷疑的火苗被點燃,說得越多反而越描越黑。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這個挑撥離間也太糙了吧?”


    陸仁嘉表情一滯,卻看見說話的坐在中立陣營一邊,立刻又冷笑了起來,“你們中立陣營的,就那麽喜歡以惡意揣測他人嗎?”


    “我倒要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善良陣營的,壞心思這麽多,不是臥底吧?”安凝托著腮,她剛剛被爭論打斷了思路,那種感覺實在很沮喪,所以她顯得有些沒精打采,很無聊地看著自己的指甲,“既然你不想結盟,也沒人逼你結啊,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想結就不結唄,大門在那兒你麻溜點走吧。”


    “呃……”陸仁嘉一時語塞,好半天才反擊,“我當然不想結盟,而且要揭穿你們中立陣營偽善的真麵目!什麽同盟,說得好聽……”


    他還沒說完,安凝就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既然這樣,對結盟抱有懷疑的,不想結盟的,就不結盟了唄,自己去做任務唄,各迴各家各找各媽別浪費大家時間了——哦,有誰也跟這位同學一樣不想結盟的?舉個手唄。”


    大廳中靜悄悄的,大家互相看看,沒人舉手。


    很多時候做事情是講究氣氛的,如果是剛才陸仁嘉義憤填膺、慷慨陳詞的時候,估計有不少一激動就會跟著退出了,可現在氣氛好像變了,雖然安凝好像也一句都沒辯解,但不知道為什麽莫名就讓人有一種“跟著這個人退出好像很傻比”的感覺,而且這種氛圍舉手……真的很傻啊。


    陸仁嘉呆呆地看著無人舉手的大廳,臉一點點漲得通紅,他拚命地扯著嗓門:“你們還沒看清他們的真麵目嗎?他們根本不想要結盟,他們就是想要利用我們,他們……”


    可越是這樣他越像個跳梁小醜,他高昂的聲音也不知不覺地低了下來,最後完全沒了聲音,隻能瞪著安凝,憤怒地喘著粗氣。


    “啊,既然沒人想退出,那隻能麻煩你自己退吧。”安凝用手撐著下頜,朝他微微一笑,向大門比了一個手勢,“門在那邊。”


    瓦西裏抱著手臂,忍了半天笑終於快要忍不住,隻好用拳頭抵在唇邊假裝咳嗽。日暮途遠則看著安凝,露出了幾分笑意。


    楚燁對此已經習以為常,隻是安凝在日常懟人而已,他不知道為什麽這麽無聊的一件事可以吵這麽久。


    陸仁嘉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目光有些無助地在大廳中來迴張望著,似乎期待著有誰能給他個台階下,可現在沒有一個人為他說話,所以他隻好慢慢地走出椅子,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腳步沉重地一點點往外挪著。


    當他剛剛走到門口,忽然聽到日暮途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等等!”


    陸仁嘉幾乎喜形於色地轉過頭來,剛想說點什麽順坡下驢,就聽見日暮途遠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說道:“把他拿下,搜查他的聊天記錄和裝備,看他是否有與邪惡陣營聯絡的痕跡。”


    “幹得漂亮。”安凝拍了拍手。


    陸仁嘉很快被抓住了,他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必要,然後從他的裝備中搜出了係統兌換的道具[靈犀紙鶴],隻要輸入遊戲id,可以跨越空間、陣營或者種族之類的一切障礙與另一名玩家發送信件,雖然其他人無法看到信件內容,但這已經是他與陣營外玩家聯係的證據,這也證明了他說得那番話動機並不純粹。


    芥蒂消除,會議也繼續舉行,玩家們都很配合地報上了技能,雖然都選擇隱瞞一兩個關鍵技能,但至少已經跨出了結盟的第一步。


    安凝沒太好意思報自己的技能,板磚一擊和自走型金曲點唱機實在太丟人了,所以她將“蝶影之舞”與“槍炮玫瑰”報了上去,光從麵板上看起來倒像是很強力的敏捷與遠程兼顧的刺客——如果別人不知道她隱藏的那兩個技能的話。


    她覺得自己也蠻慘的,故事都發展到大後期了,主角通常都是渾身法寶無數保命神技金手指纏身,再往小了說,走到淘汰賽這一步,玩家個個都實力強勁,通報技能的時候別人選擇性地隱瞞殺手鐧,她倒好,隻能把辣雞的技能藏起來,別人叫隱瞞殺手鐧,她這個隻能叫遮醜。


    楚燁的技能也報了兩個,一個是“紅蓮”,消耗一半生命值的大範圍aoe大招,她見識過,還有一個是“續命”,他在受了致命的傷勢後可以依然有作戰的能力,並且恢複一定的生命值,隻是每次使用全屬性都會減一點,兩個技能一個比一個舍身成仁。


    具體的安排會稍後通過團隊頻道公布,等愛蘿莉那邊也報完了技能,安凝正準備離開時,日暮途遠忽然叫住了她。


    “你好,我聽瓦西裏說過你,能聊一下麽?”安凝注意到他下意識地抬了下手,然後又放了下來,“大概過十分鍾,我在聖殿等你。”


    “可以。”她的目光在他的手腕上停了停,像是明白了什麽一樣,嘴角微微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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